天氣漸漸熱了起來,三曲巷的小樓上開著門窗,滿目凝翠。
黃三娘子端著托盤,將一碟點心放在桌案上,看著那位支頤而坐端詳窗景的女子。
“白小娘子。”她說,“這是春意樓新出的點心,您嘗嘗。”
白籬倒也不客氣,捏著小叉子叉了一塊吃了,點點頭:“好吃。”
黃三娘子松口氣,眉開眼笑。
真為她一句稱贊高興啊,沈青看她一眼:“你下去吧。”
黃三娘子應聲是退了出去。
“如今都在傳東陽侯世子和楚王結交,揣測有什么圖謀。”沈青說,看著白籬,“其實他們圖謀的是你吧?”
白籬笑了:“的確是因為我兩人才見面的。”
周景云能來樓船是因為她在這里,李余也是如此,不過他們兩個見面之后,相談甚歡,相見恨晚,也算是緣分吧。
沈青嗤笑一聲:“什么緣分,市井閑人或許會說周世子放浪形骸,說李余紈绔本性難改,但對朝中的人來說,這可不是好笑的事,張擇只怕已經寫下了私相往來,欲立太子這種罪名,你可知道,這一句話能要多少人命?”
白籬端起茶杯喝了口:“的確,周景云先把皇后告倒了,又要扶楚王當太子…”說著笑起來,“他真是太嚇人了。”
“他還是蔣后黨,他現在肆意妄為發瘋作死我不在意,只別連累了你。”他說,說著又冷冷一笑,“你若是因此死了,我可不會救你,你也不能怪我。”
白籬一笑:“你都能替我著想,他難道還不如你?”
沈青一噎,冷笑一聲:“怕就怕情迷心竅不知外物。”
“你不用操心這些事了。”白籬說,將手里的茶杯放下,“正因為皇后案跟周景云有關,陛下不會對他怎么樣,至少目前不會,否則豈不是要被世人議論昏君報復?至于李余,剛認回來的侄子,最多心里嫌棄,表明上不會如何,兩人又不是真造反了,就是張擇編造證據也沒這么快。”
“那以后呢?”沈青說。
白籬看著他,微微一笑:“以后?以后再說,我只活在當下。”
沈青再次被噎了下:“你…”
“我的事你不用操心。”白籬說,“我讓你做的事如何?白瑛在宮里有什么動向?”
沈青因為樂工的身份,方便在宮廷行走,白籬讓他盯著白瑛。
“她借著皇子不好帶,留皇帝在含涼殿,這幾日又在皇帝處理朝事的時候,借口皇子哭鬧,帶著進來,旁聽朝事。”沈青說,說到這里笑了聲,“不過,金玉公主比她動作更快,已經開始安插自己的人為官,所以論爭權,她落后金玉公主一步,看來有些著急了。”
白籬笑了笑:“她都等了這么多年了,怎么反而不夠沉穩了?”
沈青淡淡說:“因為唾手可得,近在咫尺了。”接著說,“還有,白瑛讓幾個妃嬪給皇帝提議辦百天宴,準備借著這次宴席恢復貴妃身份。”
說到這里,沈青笑了笑。
“她還存著理智,知道不去碰皇后之位。”
百天宴,白籬想,是啊,真快啊,小囡囡已經滿百天了。
“娘娘如今氣色比以前更好。”
“是啊,是啊,我們原本擔心娘娘耗費氣血。”
天氣暖和了,也出了月子,妃嬪們來給白妃問安更頻繁了,一大早就擠滿了一屋子,滿耳恭維的話,
“我氣色恢復的好,是多虧了陛下。”白瑛說,“孩子都是陛下在照看,我每日吃了睡睡了吃,我真是沒用的很。”
說到這里時,皇帝從后門走進來。
一眾人忙起身施禮。
皇帝聽到了白瑛的話,哈哈笑了,伸手扶她起身:“能生下皇子就是最大的功勞。”
白瑛笑著說:“這算什么,陛下先前有公主,將來還會有皇子。”她指著室內的妃嬪們,“家里這么多人呢。”
妃嬪們感激又歡喜:“如果能再有皇子,也是娘娘引來的福氣。”
白瑛比皇后可大方多了,這些日子雖然將皇帝留在含涼殿,但卻沒有阻止大家接近陛下,不僅允許她們來探望給陛下送個宵夜,甚至偶爾還會特意點妃嬪來侍奉陛下。
皇帝皺眉看著白瑛:“什么罪妾,以后不許這么說,正好要出席皇兒百日宴,先恢復你的貴妃身份。”
妃嬪們忙跟著說“就該如此。”
白瑛忙搖頭:“陛下這個不急,臣妾不在意身份。”又神情遲疑,“皇兒的百日宴也簡單一些,畢竟皇后她才……”
皇帝豎眉要說什么,有聲音從外邊傳來。
“這怎么能簡單呢?一定要大辦。”金玉公主走了進來。
妃嬪們忙施禮,白瑛也不咸不淡地低下頭。
皇帝看著金玉公主有些無奈:“皇姐,你別總是逮到機會就罵她…”
她指的自然是皇后。
金玉公主瞪眼:“我什么都沒說呢,你就護著,我說大辦,不是故意跟皇后作對,她楊媛哪里值得我時時刻刻記得。”說罷一笑,“我的意思是,這是自陛下您登基六年來最大的喜事,是我們大周的大喜事新氣象,當然要大辦。”
皇帝這才笑了,點頭:“皇姐說得對。”說罷拍了拍白瑛的手,“看,公主也是這樣說,我們皇兒的百日宴必須大辦,你的身份也要恢復,這也是為了我們皇兒風風光光。”
白瑛不再多說,帶著幾分嬌羞低頭施禮:“多謝陛下,多謝公主。”
垂下頭眉頭皺起,金玉公主一向只喜歡幸災樂禍,才不會給人錦上添花,她說要大辦肯定別有目的。
這蠢婦又要做什么!
日落黃昏,金玉公主府前車馬依舊粼粼,華麗的門房里坐滿了人。
“駙馬回來了。”
伴著吆喝聲,上官駙馬走下馬車,喝的醉醺醺,三四個仆從攙扶著。
“我來。”身著華服戴著玉冠的李余三步兩步從內跳出來,伸手扶住上官駙馬。
上官駙馬醉醺醺說:“先,沐浴,先沐浴,沐浴再去見公主,她,受不得味道——”
李余忙對圍著的仆從吩咐:“快去準備香浴。”
仆從們忙向前跑去。
“這么多年了,盛寵不絕啊。”“駙馬真是好福氣啊。”“長得好真命好。”
伴著議論聲李余扶著上官駙馬沿著回廊走向內院。
“她要借著百日宴,給你安排親事。”
上官駙馬的聲音忽地在耳邊響起。
李余一怔旋即大聲說:“駙馬,你想吐就吐啊,別忍著。”又對四周喊,“醒酒湯準備好。”
上官駙馬垂著頭,聲音在他耳邊繼續:“但我沒打聽出來安排的誰家。”
金玉公主也并不是真的蠢人,尤其是如今因為地位越來越高,身邊養了不少謀士。
她如今的動向也不是隨意能窺探的。
“你千萬要…”上官駙馬抓住他的胳膊,喃喃,“要小心,不要像你母親…”
他抬起頭看著李余,醉眼中難掩痛苦。
像母親那樣被算計,被強拆了姻緣,被強行改變了命運嗎?李余看著上官駙馬,點點頭:“您放心,我…”
前方腳步雜亂,婢女阿菊帶著人走來。
“殿下,我們來吧。”她說,眼神帶著提醒,“公主來看駙馬了。”
李余的手緊緊扶著上官駙馬舍不得放開,還是上官駙馬人向前一栽,扶住了兩個婢女。
“快,快把駙馬泡池子里。”李余伸出的手擺了擺,“別讓他嗆到公主。”
阿菊應聲是,簇擁著上官駙馬向內去了。
李余站在廊下目送,駙馬醉是真醉了,卻也沒有忘記給他打探公主的動向。
“為了安排你的親事?”馬車內聽了李余的轉述,蔡松年神情驚訝,又不解,“公主肯定會插手你的親事,這是你我所有人都知道的事,也合情合理的事,她直接說就行,為什么要瞞著?”
在金玉公主眼里,李余根本沒有拒絕的資格。
李余身形隨著馬車搖晃,微微皺眉:“那就除了不讓我拒絕,還要讓陛下也不能拒絕。”
這是什么樣的人家?好到極好,還是壞到極壞?還要避諱陛下?蔡松年有些想不出來,金玉公主真是個瘋癲又可怕的婦人。
“總之,必然不是我的良配。”李余說。
蔡松年看著公子年輕俊美的面容,良配要看怎么論了,男才女貌兩情相悅是不可能的,對于他這種身份來說,婚姻只是交易……
“去樓船。”李余說。
這種要緊的時候去樓船做什么!蔡松年心里跳了下,所以,樓船上那位就是他的良配了?
“去樓船,請她幫我。”李余說。
她?白籬嗎?蔡松年看著李余,她能幫什么忙?難道去對公主哭求兩情相悅有情人?
那可不是幫忙,那是找死。
樓船上尚未開始迎客,李余過來的時候,白籬倚在欄桿上用魚竿在釣魚。
李余簡單地將事情說了,聽了他的話,白籬很干脆點點頭。
“我陪你去。”她說,說著一笑,“這種事,我最拿手了。”
蔡松年站在一旁眉頭緊皺,什么事她最拿手?她的身份可拿不出手!
白籬將手中的魚竿猛地抬起,蔡松年只覺得視線一晃,落日余暉中,一尾金燦燦的大魚飛了上來。
蔡松年不由瞪圓眼,發出哇一聲,他從未見過這般大的魚,還是金色的!
“公子,公子。”他不由喊,剛出聲,卻見那魚兒猛地掙脫魚鉤,他不由再次啊一聲,下意識向前伸手,試圖抓住,但還是晚了一步,魚躍入河水中,濺起水花消失不見了。
唉,真是,蔡松年滿心遺憾,看著河水漣漪一圈圈蕩漾,只覺得頭暈目眩,忙抬起頭,昏昏間看到李余在看他。
“怎么了?””李余詢問。
“好大一條魚。”蔡松年忙說,指著河水,“跑了。”
李余愣了下,看向河水,嘀咕一聲“什么?”
白籬將魚竿收起,在旁一笑:“是啊,真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