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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九章 夜對

  夜幕降臨,籠罩了大地,夜色里的京城變得更加喧囂。

  隨著兵馬奔馳,關閉城門,又有李家,上官家,東陽侯府被圍禁,另有不少官員被從家里官衙抓走,皇城里的變故也終于傳開了。

  “白妃竟然做出這種事!”

  “小皇子是假的!”

  “其實也不奇怪,早就說了陛下不能生,突然有了皇子,必然有古怪。”

  “天也,陛下還好吧?”

無數人想起了當初蔣后被誅的舊事,也是突然發生的,幾個大臣和長陽王帶兵圍住了皇城,誅殺了迷惑先帝的蔣后,先帝將皇位傳給了長陽王  說是舊事,其實算起來也不過才幾年。

  而且,現在也不過才安穩下來。

  無數人在暗夜里擔驚受怕祈禱,這一次少死一些人,快一點結束。

  相比于外邊的人心惶惶嘈雜混亂,皇城里的夜晚倒是井然有序安靜下來。

  含涼殿再沒有了嘈雜,安靜的如同無人之地,原本的內侍宮女都被抓走,新的內侍宮女也尚未挑選,這邊由萬騎營駐守,太醫朝臣輪值。

  楚王則親自侍奉皇帝。

  昏昏沉沉的皇帝緩緩睜開眼,夜色讓他的神情有些茫然,但下一刻可怕的記憶涌來,他的臉色變得痛苦。

  “那些賊子!”他發出一聲嘶啞的喊,人掙扎著要起身,但旋即發出劇烈的咳嗽。

  有一雙手及時伸過來扶住,拍撫皇帝的胸口。

  “陛下放心,那些賊子都抓了,一個也逃不掉。”

  聽著這聲音,皇帝昏花的視線看過去,燈火照耀下年輕人的面容白皙明亮。

  “李余啊。”皇帝喃喃說。

  李余應聲是,動作利索地將皇帝的枕頭調高,又從一旁桌案上端起藥碗。

  “太醫叮囑了陛下一醒來就要用一次藥。”他說。

  皇帝神情變幻,視線掃過殿內,殿內空無一人.

  內侍宮女倒也罷了,可能是后宮被白瑛把持太久沒有可信的。

  但朝臣呢?一個都沒在?

還有,他適才咳嗽那么大聲,竟然沒有太醫來  皇帝看著坐在床邊,低著頭用手背試藥溫度的李余。

  “你”他嘴唇動了動,要說什么,又停下。

  “陛下是想問我是不是也不是什么好東西?”李余低著頭問,說罷抬起頭。

  皇帝的臉色十分難看,身子微微顫抖,不知是情緒導致,還是中毒所致。

  事發突然,他一直只在意白瑛張擇做的事,但其實當時在場的楚王李余,也有很多奇怪之處.

  “比如,我既然早知道白瑛作惡,卻不提前告訴陛下?”李余問,笑了笑,將勺子遞過來。

  是的,現在回想當時,分明是楚王早有準備應對。

  但卻瞞著他這個皇帝。

  如果早點告訴他,他對白瑛有戒心,也不至于落到今日地步。

  而如今白妃謀逆,小皇子是假的,他中毒命不久矣,受益最大的是誰?

  是這個被他恢復了皇室子身份的曾經的皇長孫,李余!

  白瑛意圖害他沒錯,但白瑛指證楚王心存不軌也不是假的!

  真正相斗的是這兩人,他們的目的都是除掉他的這皇帝。

  皇帝雙目發紅看著李余,抬手一甩,李余遞過來的勺子被打落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音。

  寢宮里依舊沒有其他人出現。

  “陛下,雖然我的確心思不正,先前也有有很多事瞞著陛下,但現在沒有必要害您。”李余說,“這藥不是毒藥,也不會加重你的病情,的確是讓你身體緩解的良藥。”

  皇帝并不聽他這些話,只喘著氣:“為什么為什么你不——”

  “為什么我不告訴陛下白瑛作惡?”李余接過話,看著皇帝,“我說了你信嗎?我名義上是你的侄子,但我們其實從未有過來往,我如果突然告訴你,白瑛換了小公主,給你一個假皇子,你會怎么想?”

  皇帝喝道:“你別管我怎么想,你怎能不說!”

  “我為什么要說?我為什么要冒險?我活下來多不容易!”李余猛地拔高聲音,神情冰冷,“是你愚蠢,是你多疑,是你優柔寡斷,是你無情,才導致今日這般下場,我憑什么要為你冒險?要為你去死?”

  皇帝看著坐在床邊的年輕人,明明臉色平靜,但說出的話這么惡毒。

  他顫抖著,要反駁,要斥責,但最終只吐出一口血。

  李余拿起巾帕給他擦拭。

  皇帝眼神憤怒地推開他:“謀逆,你也是謀逆。”

  既然他推開了,李余也沒有再給他擦拭,而是擦了擦自己的手。

  “謀逆。”他輕笑一聲,“當初,皇祖父也是這樣罵你的嗎?”

  皇帝怒目,又悲憤:“那都怪先帝!誰讓他荒誕昏庸,要將大周交給一個女子,一個妖后,我如果不當這個皇帝,我就要死了.”皇位真要傳到蔣后手里,他這個李氏子肯定活不了。

  想到當初的日子,再想到今日,沒想到他當了皇帝,還是逃不過一死。

  皇帝發出一聲嗚咽。

  “我只是想活著,我根本不想當皇帝。”

  此時此刻他真希望自己是還在封地,還在和阿媛吵吵鬧鬧的過日子。

  李余默然一刻。

  “但我想當這個皇帝。”他說,看著皇帝,“我必須當這個皇帝。”

  皇帝看著他,似乎沒有力氣怒罵了,發出一聲怪異的笑:“所以,白瑛也是被你騙了吧,你這是借刀殺人,你自己干干凈凈啊。”

  李余淡淡說:“那也要她先出刀,我才能借刀。”說到這里起身,“不過有件事,對陛下來說算是個好消息。”

  他現在還有好消息?皇帝自嘲一笑,看到李余走到榻尾,俯身伸手.

  皇帝的視線受阻,看不到自己的腳邊,只看到李余原本陰冷的臉上浮現笑容。

  “囡囡,你醒了啊。”

  “醒了怎么也不說話啊?”

  “又在偷偷啃手指玩?”

  隨著說話,李余俯身將一個女嬰抱起來。

哦,那個婢女生的孩子啊,皇帝心想,李余竟然這時候還把孩子帶在身邊,看來他的確像他這般親自帶孩子  想到孩子,皇帝心如刀割,一口氣差點喘不上來。

  白瑛!

  白瑛!

  怎能如此欺辱他!

  他的孩子,他的孩子,他沒有孩子——

  “陛下。”李余的聲音響起,“這是你的女兒。”

  皇帝一愣,身子僵硬,再看李余抱著孩子坐在床邊,女嬰童一雙大眼滴溜溜看著他。

  “當時白瑛和張擇原本要處置掉這個女兒,被阿籬,也就是白瑛的妹妹,救下來。”李余說,“一直被我們養著,假充我的女兒。”

  說到這里一笑,伸手將女嬰舉在嘴邊咬的手拿下來。

  這是他的女兒?!

  是了,雖然小皇子是假,但白瑛生產是真的,他有孩子,他有孩子。

  皇帝猛地撐著身子要起來,但女嬰忽地撲過來,他不由跌回去,感覺軟軟的手在臉上摩挲,耳邊是咿咿呀呀的聲音。

  “小心——她——”李余喊道,伸手就要把女嬰抱起來。

  但皇帝已經提前閉上眼,同時握住了女嬰伸向眼睛的小手。

  “——她最近總是喜歡摳人的眼睛。”

  李余沒說完的話也剛說完。

  皇帝脫口說:“寶郎也是,我都習慣了。”

  話出口心中再次一痛。

  不過跟寶郎不同,被阻止的女嬰沒有哇哇大哭,而是趴伏在他身前,張著嘴去啃咬他的手.

  “這孩子。”皇帝喃喃,伸手將她扶正依靠在身前,一點點地端詳著女嬰的臉,“像”

  “像陛下您。”李余接過話說,也看著女嬰,嘴角含笑,“阿籬抱怨說像我,不像她,我也覺得像我,其實我和陛下也有些像,那我和囡囡自然也像。”

  皇帝伸手輕輕撫摸女嬰的臉,女嬰咿咿呀呀給他說話,皇帝不由笑了,附和著回應,女嬰更開心了揮舞著小手。

  皇帝看著看著,忽地流淚:“父親對不起你,一日也沒有養過你——”

  “囡囡沒有受過委屈,我先前說的我如同陛下一樣親手帶孩子不是假話。”李余說,“寶郎有的,囡囡也都有。”

  皇帝看著女兒的粉嫩的臉:“她”

  “她還沒起名字,我和阿籬只喊她囡囡。”李余說,看著皇帝,“陛下,你給起個名字吧。”

  皇帝看著咿呀咿呀舞動小手的孩子:“我要好好想一想,給她想個好名字。”說罷看向李余,“可以吃藥了吧?不是說醒來就要吃藥嗎?”

  雖然這藥可能救不了他的命,但能讓他精神好一些,再多陪陪孩子。

  當然,這話自然還有另外一層意思,李余靜靜看著皇帝,起身從桌上端起那碗藥,試了試溫度,說:“涼了。”

  說罷對外揚聲。

  “來人。”

  伴著他的話音,安靜的夜色被打破,無數腳步聲從殿外涌來。

  興平六年九月初三,皇帝因病重宣告退位,禪位于楚王李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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