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冬季節,雪花飄落。
夜色下的崔府,銀色竹林搖曳,藍色湖泊漣漪蕩漾,在這酷寒氣候中依舊溫暖如春。然而,崔家的人卻依舊感覺到徹骨的寒意,全府上下無比緊張,心頭沉重。
一位第六境的祖師出現,而且,是為昔日的“棄子”出頭,親臨這片小型福地,誰能不發怵?
大殿中,崔府的高層如坐針氈,這位上來就點名族中的老祖宗,想干什么?
他們強烈不安,心弦都繃緊了,陸自在莫不是要“薅掉”崔家的主根,拔除一個千年世家?
“崔庚,架子很大。”陸自在說道,等候多時,不見崔家老祖宗現身。
崔家高層面色凝重,暗中猜測,他該不會真想“斬祖”吧?
崔長青開口:“陸祖師,先嘗一嘗飛來峰的‘徹悟’靈茶,請耐心等候,我們已經派人去老祖宗的靜室請人。”
他是崔家的核心高層成員,在同輩人中排行第二,其年齡超過百歲,但依舊不顯老,一頭綠油油的長發披散著,他已將《駐世經》練到極為高深的領域。
這座會客的殿宇,稱不上金碧輝煌、雕梁畫棟,相反頗有些陳舊,富有年代感,如那茶幾,由灰撲撲的巖石鑿刻而成。
然而,這卻是崔家招待最尊貴客人的所在地。
大殿中,無論是茶幾,還是石椅等,都是從墜落到地面的洞天殘跡中挖出的舊物,在漫長時光的沖刷下,依舊留存著淡淡的道韻。
整座大殿中,各種器物看起來并不奢華,但卻都大有來頭,返璞歸真。
秦銘靜坐一張石桌后,看著眼前的黑色茶碗,內部銀星點點,宛若深邃的夜空圖,且有淡淡的真龍影子在清香彌漫的淺綠色茶湯中游動,若隱若現,栩栩如生,甚是神異。
這依舊是洞天殘跡中出土的古物。
即便秦銘昔日算是崔家嫡系子弟,也只是聽聞過飛來峰的“徹悟”靈茶,以及眼前這組茶具。
他也算是被超規格招待了。
崔母開口:“孩子,這三年來你受苦了,其實為娘也不忍心,有一些苦衷啊,我想和你談一談。”
歲月沒有在她的臉上留下多少痕跡,膚色白皙,其看起來似乎才三十歲出頭,一身宮裝,雍容華貴,云鬢高挽,以一根金光流動的翎羽當發簪,臉上帶著誠懇之色。
秦銘沒有回應,他現在的感知無比敏銳,在她姣好而又和藹的面孔上,其實并未感受到溫度。
哪怕她露出笑容,其實也沒有暖意。
崔父見他沉默,沒有理會崔母,頓時望了過來,依舊如過去那么嚴肅、古板,帶著大家長的威嚴。
他是崔家俗世明面上的掌權者,舉手投足間,有很強的氣場。
秦銘側頭,面色無波地看向他,眼神澄澈如泉水,根本沒有過去的孺慕之情,有的只是從容、自信、沉靜。
“崔庚!”陸自在再次吐出這兩個字。
其實,他知道,崔庚早就走了,在他逼近這片地界的前一天應該就離開了。
無上大宗師破關后,感應超常,剛才心靈之光稍微一掃,就捕捉到了崔庚在靜室中留下的“殘韻”。
陸自在要見崔庚,只是在施壓崔家而已。
尤其是此時,他吐出這兩個字后,很多人心頭如被大錘敲擊,比如崔父,頓時面色蒼白,緊緊地握住石椅的扶手,不再看向秦銘那里。
“老祖宗并不在靜室中,多半去了祖地,或者已經遠游。”崔家嫡系的一位青年男子回來稟報。
崔家的祖師不在家,該族高層反而在心中長出一口氣,這種震懾級的力量,最好不要走到前臺來,永遠在暗中,才能讓對手忌憚。
就如眼下,陸自在如果敢滅這片小型福地中的崔家人馬,那么崔家老祖也可以對等報復,日后對六御祖庭的弟子門徒下死手。
陸自在道:“崔庚,年少時就被人說有古賢之資,可晉升大宗師領域后,任時光荏苒,他卻是遲遲難破境,在對付游獵文明前一年,他倒是有了感覺,老來沖天關,趨吉避兇的本領著實不凡。”
他懷疑,對方提前算到特定的歷史周期,多年前就明白會和游獵文明、妖魔文明血拼一場。
崔家一群高層面色發木,如果是別人敢這樣說話,他們早已翻臉,有幾人敢奚落、詆毀崔家的老祖宗?
崔長青道:“這次,我們崔家在西境戰場上死了不少子弟,老祖宗沖天關,確實自一年前就開始了,而且,各路祖師都點過頭,讓他成為鎮守大后方的高端戰力之一。”
“崔庚,有福之人。”陸自在沒有多說什么。
他望向崔父,道:“說一下吧,秦銘的爺爺最終的去向。”
在場的崔家高層皆面色凝重,陸自在為了秦銘的事,居然這樣親力親為,兩者的關系實在是太近了。
崔父高大、英武,道行高深,平日主導崔家世俗之事,現在面對祖師級強者,無法維系威嚴。
他平靜、坦誠地告知,他雖然接觸過那位老人,但最終也不知道其真正落足在哪里,只說了幾個地名。
這些城池以及古鎮,倒是和崔七叔說的一致。
“他是跟游商遠去的。”崔父補充。
陸自在道:“有誰全程親歷這件事,我要看一看你等的部分意識靈光,放心,不會窺探你們的秘密,也不會傷及精神本源。”
“這……”一些人的臉色變了。
崔家的部分人神色難看,最終在一股強大的威壓下,還是面無表情地答應了。
崔父反而松了一口氣,他雖然接觸過秦銘的爺爺,但身為崔家掌權者,并未全程跟進這件事。
最終,有兩個老人上前,敞開自己的精神領域。
陸自在看后,對秦銘點了點頭,這件事崔家倒是沒有下黑手,進行滅口,無血淋淋的畫面。
秦銘松了一口氣。
“孩子……”崔母再次開口。
陸自在冷漠地看向她,道:“從今往后,你們夫妻兩人和秦銘的關系就此一刀兩斷,不要再拿過去那點本就不存在的情分道德綁架他,原本就冷冰冰,沒有溫度,不存在親情,少要在這里裝深情,露出慈母之色。”
崔母道:“三年來,我真的很思念他,哪怕不是我親生的孩子,但畢竟相處十年,哪能沒有一點感情?”
“有些話,我不想說第二次,你……退下!”陸自在平靜地看著她。
然后,崔母整個人就騰空而起,倒飛出去,從窗戶那里沖出,橫渡過五重院落,才跌落向地面。
崔家不少人心中有怒意,但是卻發作不出來,只能隱忍。
陸自在盯著崔父,審視著他,道:“還有你,不要再擺出什么嚴父面孔,從此以后,秦銘和你們沒有任何關系。”
崔父面色難看,最終卻也只能咬牙點頭。
隨后,陸自在再次開口,道:“秦銘的那本帛書在哪里?拿來!”
霎時間,大殿中有些安靜,因為那本書在崔家老祖身上,他已經研究多年,至今還在翻閱。
“你們的意思是,崔庚將它帶走了?”陸自在沉下臉。
他現在是一個十八歲左右的清秀少年的模樣,但卻很恐怖,當淡淡的天光散發后,整座府邸都一片通明,像是太陽即將升起,要點燃這片小型福地。
崔家一位兩百歲出頭的老者趕緊開口,道:“的確是真的,老祖宗在研究它。”
陸自在沉聲道:“那就先將《駐世經》取來,交給秦銘一觀。”
這是一部名動天下的秘典,有數個版本,但以崔家的經文為最,練到最高境界后可以延壽半世!
“好吧!”崔長青點頭。
陸自在補充:“我要的是秘篇,不是崔家可對外送禮的那一篇。”
“不行!”崔家一位族老反對,很是激動。
陸自在沉聲道:“你在反對?”
“崔家祖上說過,《駐世經》秘篇不能公開……”那名老者不想妥協。
事實上,外面極少有人知道,駐世經還有秘篇這個說法。
陸自在面上露出冷色,道:“你們已經研究秦家的帛書法十幾年,現在秦銘要觀崔家的《駐世經》,反倒不行?真當我親臨此地后,一直好脾氣是嗎?”
噗的一聲,那位老者在大殿中四分五裂,而后又在刺目的天光中燒成灰燼,倏然間形神俱滅。
崔家高層心中劇震,額頭上都冒出冷汗,眼前之人是一位祖師級人物,其威嚴確實不容冒犯。
隨后,那位兩百歲出頭的老者立即點頭,命人去取秘傳經文。
秦銘沒客氣,將一本泛黃的古書接到手中后,當眾翻閱,這一篇名動夜州的秘典對他再無秘密可言。
隨后,他又遞給陸自在,后者也大致翻了一遍,便丟給了崔家的族老。
“帛書是我爺爺留給我的唯一物品,我必須要拿回。”秦銘在大殿中開口。
其他人沉默,崔父則是冷冷地看向他,一如過去那么嚴肅、古板。
轟的一聲,他倒飛出去,撞碎殿門,摔出去數十米遠。
陸自在道:“我說了,你們彼此再無關系,不要再揮霍最后的那一點‘余溫’,保留些體面吧。”
隨后,他和秦銘直接離去。
“告訴崔庚,盡早將帛書還回來。”這是陸自在臨去前的最后一句話。
無論崔家怎么隱瞞,當日,消息還是泄密,雖然沒有大范圍傳播,但各大組織的案頭卻都擺上了最新資料。
各種小道消息,漸漸開始流傳。
陸自在陪著秦銘,冒著風雪,直接殺到崔家的祖地,想要堵住崔庚。
然而,他們再次撲空,崔家老祖不在這里。
這片福地中,棲居著崔家一群年齡極大的老家伙,縱然是他們,也都被陸祖師的氣場嚇了個夠嗆。
秦銘開口:“陸師兄,他現在有意躲避,肯定找不到,這件事到此為止吧。”
他對取回帛書法,倒是沒那么心急,因為后續的篇章早就到手,而且還是精修版。
主要也是因為,這件事最終還是需要他自己來和崔家了結恩怨。
千年世家,的確是一個龐然大物。
他們根系發達,勢力擴張與蔓延到了各領域。
比如,崔父主持的府邸,屬于世俗的力量。此外,他們還有祖地,還有隱脈人馬,還存在方外之地的勢力,以及密教的勢力等。
可以說,很難一次性將他們連根拔起。
尤其是,崔庚成為祖師后,徹底躲藏起來,的確有一定的震懾性,他要是不顧顏面的報復,相當棘手。
最終,陸自在點頭,道:“嗯,我看崔家內部,有人還不甘心呢,或許還在期待崔沖和的崛起,認為他會遠比你更快問鼎祖師之巔,甚至,希冀他成為地仙、天仙。你和崔家的恩怨,將來由你自己解決吧,親自參與,快意恩仇,更有成就感。”
此時,消息在發酵,大組織的人都已經知道崔家發生的事。
“嘶,陸自在陪同秦銘趕往崔府,竟逼得千年世家低下頭顱!”
“在崔府大殿中竟然死人了,崔家一位族老爆碎,形神都被六御勁焚成灰燼。”
不少人吃驚不已,心頭皆大受震動。
崔沖和身在方外凈土,當聽聞家族內的詳情后,氣得一巴掌將一座絕壁打崩,再難維系平日的近仙氣質。
隨后,他便去見自己的師尊孫太初。
遠方,漆黑的夜霧深處,一群人類極速趕路,那名老者像是老馬識途,在最前面帶路,要進夜州。
“迷霧門有些不靠譜,我們踏出來后,居然偏離目標地界這么遠。”有人不滿地抱怨。
“快了,不算很遙遠了。”
“少小離家老大回……”有人自語,像是有無盡的感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