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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我是來自陽平的路去病

  “我來辦學牌。”

  熟悉的案前,此時已經換了人。

  這是個肥頭大耳的男人,可他的肥胖卻跟鄉野里的張成截然不同。

  他渾身白凈,或是天熱,他也扯開了自己的衣袖,露出了白花花的肉,竟有些粉嫩。

  汗水流下,晶瑩剔透。

  他瞇起了雙眼,手持扇,笑起來格外的和善,慈祥。

  他身邊站著兩個護衛,兩人都格外的魁梧,身材壯碩,濃眉大眼,體格竟一點都不比桃子瘦小。

  男人打量著面前的桃子,笑呵呵的問道:“漢人?是何出身啊?”

  “乃前漢中山靖王之后。”

  “噗~”

  兩旁的隨從險些沒忍住。

  這胖人卻沒有發笑,他驚訝的問道:“那與安樂公豈不是本家?”

  劉桃子抿了抿嘴,一時無言。

  這人卻很開心,他對左右說道:“足見當下文風之盛啊,過往,如些小吏都要強征,大不雅,今朝文治武功,方才得見此盛況!”

  兩人皆點著頭,卻不敢再笑了。

  這人又問道:“那你家境如何啊?可能繳納的起這三百錢?”

  “需要我幫你嗎?”

  “錢足夠。”

  “好,那便好,我在縣衙治經典,姓肥,若是有什么事,你便來尋我。”

  男人大方的說著,收了錢,很利索的令下人辦好了學牌,遞給了劉桃子。

  劉桃子行禮,領著學牌走向了縣學。

  那人癡癡的望著遠去的桃子,目光上下游走在他的后背上,渾身愈發的熾熱干燥。

  “真好一個威猛少年......”

  他身后的壯漢皺起眉頭,粗獷的質問道:“肥公!您莫不是要變心了?”

  “難道我們二人服侍的還不好嗎?!”

  聽到他們的質問,肥宗憲心虛的笑了笑,“怎么會呢?只是見到才俊,想要提拔一二。”

  他再次偷偷看向了遠去的后生。

  目光幽幽。

  那是餓狼看向羊羔的眼神。

  這次,有了學牌,門口的吏終于不再阻攔。

  他看著學牌,看了一眼遠處的肥公,又深深的看了桃子一眼,示意他跟上自己。

  府邸極大,道路四通八達,道路兩旁綠樹成蔭,一條主路通往正對面的高大的內院,而大門是緊鎖著的。

  那里也不是劉桃子的目的地,老吏慢條斯理的帶著劉桃子走過了幾條小路,終于是停留在了一處位于最西角落的內院門外。

  這里的門是敞開著的,院墻漆黑骯臟,只從氣質上,比其余諸院便矮了一大截。

  劉桃子看著面前這院落,眼神平靜。

  這就是嶄新的一個起點。

  “桃子兄!”

  一人驚喜的從院內走出來,看到劉桃子的那一刻,他的雙眼亮起了光芒。

  看到此人,老吏后退了幾步,“此人來學律。”

  說完,老吏頭也不回的匆匆離去。

  此刻站在劉桃子面前的,正是前不久在縣衙為他辦理過所的那位官吏。

  他很是熟絡的拉住了劉桃子的手,“這就是緣啊!桃子兄!那日你怎么不早說是來求學的呢?我直接帶你來就是了!”

  “來,來,且進!”

  他就這么拽著劉桃子的手,走進了內院之中。

  一股惡臭迎面而來。

  內院內無比的骯臟,地面上各類舊的和新的污垢交織在一起。

  那種氣味足以讓剛進門的人在一瞬間窒息。

  地面都幾乎變成了黑色的。

  院落中間是口井,三面都是排列的房屋,都是些很小的屋,跟劉桃子過去所住的差不多,有幾個人從門口偷偷看向了新人,滿臉的警惕。

  “桃子兄,我姓路,雙名去病,表字榮祖。”

  “暫任....律學室令史。”

  “先前啊,是前往縣衙里幫忙照看,外頭出了大事,很多人到現在還不曾回來,我真沒想到還能與你再次相見!”

  他熱情的帶著桃子來到了一處別屋,“你看,你就住在此處可好?”

  “我們平日里就在此處住宿,吃飯,求學....稍后我把書找給你,你住這張床。”

  “對了,每日都有固定的飯點,到時候會有人進院放食,你跟著去吃就是了。”

  “律室這里有二十來人,都跟你一樣,是準備當吏的.....”

  這人一開口便說個沒完,絮絮叨叨,那雙嘴唇不斷的碰撞,就沒有停下來的時候。

  “我們十日可以休一次,昨日我們剛休過,你得再等十日了,其余時候啊,你們是不能出院的。”

  “倘若遇到有外人前來,上好門鎖,勿要與那些人頂撞.....”

  他正滔滔不絕的講述著,外頭忽有人叫起了他的名。

  路去病依依不舍的看了一眼桃子,“桃子兄,我晚些再來!”

  這人離開了,劉桃子頓時覺得耳邊清凈了不少。

  這內屋很小,中間是過道,兩面是兩張床,另一張床整理的很干凈,墻上還掛了柄短劍,再無其他。

  桃子整理了自己的床,便坐了上去,從懷里掏出了餅,大口吃了起來。

  院內格外的寂靜,聽不到什么讀書聲,從窗口能看到外頭那空蕩蕩的院落。

  院落在陽光下呈現出熱浪,連光都變得模糊了。

  桃子將水袋喝光,就躺在了床榻上,閉目養神。

  也不知過去了多久,院落內也變得暗淡,出現了悉悉索索的雜亂的腳步聲。

  “嘭!!”

  一聲巨響。

  門被粗暴的撞開。

  劉桃子迅速翻身,坐在床上,看向了門口。

  一行人搖搖晃晃的走進了屋內,很快就堵住了整個屋,他們從不同角度俯視著床上的劉桃子。

  為首者就站在劉桃子的面前,他低著頭,眼神在劉桃子的身上,以及他一旁的包裹上來回的游走。

  “尊師重道的道理,你或是不曾學過?”

  “既前來求學,為何不來拜見諸多兄長呢?”

  劉桃子從他們身上嗅出了濃濃的惡意與貪婪。

  他并未開口。

  幾個人等了片刻,看他不回話,一人怒了,他揚起了巴掌,“豈敢這般無禮?!”

  其余幾人趕忙擋住他。

  為首者再次開了口,“縣學內是有規矩的,似你這般新來的,得拜見諸多兄長,通姓名,記眾人名諱,往后早晚拜見.....”

  “我大齊重道德禮儀,非禮儀不可治學,這也是教你如何為人.....你是啞了不成?”

  劉桃子一直都不曾說話,為首者也有些生氣。

  桃子抬起頭,冷漠的盯著為首者,那為首者都不太敢與他對視了。

  “竟這般放肆!你這做人的道理是從你媽那里學來的嗎?!”

  為首者大聲呵斥道。

  劉桃子的左眼角抖了抖,眼里閃過一絲兇.....

  “干什么?!”

  外頭忽然有人大叫。

  堵在屋內的眾人急忙騰出位來,路去病皺著眉頭,怒氣沖沖的走了進來。

  “這么晚不回去讀書,還聚在這里做甚?!”

  “回去!都給我回去!!”

  聽到他的叫聲,幾個人也不敢反駁,只是瞪了一眼劉桃子,隨即相繼離開。

  路去病就看著他們一一離開,等到他們走遠,這才關上了門。

  他將手里的書放在了一旁,隨后看向了劉桃子。

  “這幫人心狠手辣,我可是救了你一命!”

  “那個帶頭的,是個契胡,我看他就不是來這里讀書的,若不是我.....”

  他嘀咕了幾聲,很是自然的坐在了劉桃子對面的床上。

  “桃子兄,你也不要太擔心,有我在,這些人是不敢生事的,他們也就差幾天了,很快就要去應試了。”

  “過去這小吏都是強征,不給俸祿,都沒有人來擔任,現在給俸祿,就有一群人來爭奪,這世道。”

  “過去不給俸祿?”

  劉桃子開了口。

  路去病點著頭,“是啊,不只是小吏不給俸祿,就是官員都沒有俸祿!還是得后魏孝文皇帝之后,官員們才有俸祿,至于吏員的俸祿,那是在文襄皇帝之后才有的。”

  “文襄皇帝文治武功,可惜啊....竟被廚子所弒。”

  “當今陛下更是非凡,過去啊,縣衙和縣學都不是如今這樣,沒人敢鬧事,上下皆是賢良....”

  路去病說著,眼里滿是懷念,語氣卻變得沉重了起來。

  “路令史。”

  “嗯?”

  “我要休息了。”

  “好啊!”

  路去病點著頭,就爬上了對面的床。

  迎著桃子的雙眼,他解釋道:“是這樣的,其余學子都是四人一屋,我這是兩人一屋,正好也沒有其余住處,你就跟我住一起!往后我也能照看你一二.....”

  劉桃子沉默了片刻,又問道:“路令史說先前城外出了事?”

  “是啊,不過這件事是縣衙機密,是不能告知外人的。”

  “那便算了。”

  “啊....這,無礙!我給你說,你可勿要外傳啊!”

  “這件事啊,說來話長!這都跟彭城縣公元韶有關!”

  “此人乃是后魏宗室,聽聞陛下召見他,跟他詢問:劉秀為什么能中興漢室?”

  “此人居然回答:是因為王莽沒能將劉氏誅殺干凈。”

  “隨后陛下就下令抓捕元氏族親,從老到少,一個也不放過,帶到漳河邊,用長矛刺死他們,將他們的尸體丟進水里喂魚.....”

  “聽聞有人跳水逃生,就派遣百余騎士去追查,結果有三位騎士在我們這里失去了聯絡.....”

  “聽聞陛下大怒,縣令都已經跑去請罪了,縣中官員都出去搜查了.....”

  路去病說的正起勁,一旁卻傳來了打鼾聲。

  路去病遲疑了片刻,也只能乖乖的閉上了雙眼。

  雖已躺下,卻還是在低聲的說著些什么。

ps:路去病,陽平人也,風神疏朗,儀表瑰異。——北史·循吏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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