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剛剛冒出頭來,光芒還有些濕冷。
縣城內靜悄悄的,有幾道炊煙升起。
老吏打開了縣衙大門,正準備清掃街道,就看到一人站在縣衙門外。
老吏一愣,“乞樓難公??”
略微彎曲的胡須,淺綠色的眼眸,站在門外的正是那乞樓難或。
此刻的他,看起來風塵仆仆,格外的憔悴,可眼里卻閃爍著精光。
“許老丈,哈哈,許久不見,可還硬朗?這是我特意從鄉里給你帶的大魚!”
乞樓難笑著將手里的大魚遞給了許老吏。
許老吏的老臉上布滿了笑容,他推辭了幾下,方才接過那大魚。
“您何必如此客氣呢!”
乞樓難或是從前的職吏,主抓盜賊的,論地位那比許老吏這種門吏要高出不少。
可乞樓難在縣衙的人望很不錯,他看起來粗狂,卻是個極為細心的,跟誰都相處的不錯,好友極多。
這次縣衙內職吏幾乎全軍覆沒,而他還能保全性命,這就看出他的本事了。
許老吏很是客氣的問道:“乞樓難公前來是為了什么事呢?可要我幫忙?”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重新盤查了村中戶籍,想要及時前來給戶曹掾史干稟告,不知縣中職吏可曾上任?”
老吏長嘆了一聲。
“還沒有呢,別說是職吏了,便是縣令、縣丞、縣主簿、縣錄事史也都是空著。”
“啊?”
乞樓難驚詫的問道:“到如今都不曾上任?那縣里的事情.....”
許老吏看了看周圍,低聲說道:“乃是樂城縣開國公,儀同三司高公。”
乞樓難目瞪口呆,點著頭,“難怪呢,我說這縣衙附近怎么這般多甲士....那豈不是苦了你們?”
許老吏點著頭,“誰說不是呢?過去遇到事還能上報,現在報給誰呢?報給高公嗎?”
“就是縣令來了,都不敢說能隨意拜見高公.....何況是我們這些卑賤之人呢?”
乞樓難苦笑著,“那我這村中戶籍也找不出人可以稟告了?”
許老吏再次說道:“無礙,公且回去,等那戶曹干到了,老夫便派人告知你一聲。”
“哎呀,如此便多謝許老丈了!”
“不必多禮,只是,乞樓難公啊,這里吏不是長久之計,還是得想辦法來城里啊....”
“哎,我又何嘗不想呢?只是過去諸多好友,此刻都不在....求情都不知要找誰....”
“找何君啊!”
乞樓難一愣,“何阿難?可他不是被抓.....”
“沒有,他戴罪立功了,聽聞是緝賊時出了大力,如今就在城內,是要升了,可能要補個官呢!”
乞樓難皺了皺眉,“原來如此....好,我現在就去找他問問!”
“多謝許老丈了!”
“不必多禮!”
乞樓難轉身離開此處,朝著何阿難的府邸趕去。
這人是他的好友之一,過去跟他同樣是縣里職吏,他家在當地算不上大族,但也很有勢力。
他家在城西,靠近西城門,是個很普普通通的宅院。
而何阿難看到乞樓難的時候,相當的激動,他幾乎是沖了出來,熱情的拉著好友的手,高呼著讓家里人準備飯菜。
“太好了,太好了,我可是一直都想派人找你的!”
“快坐,快坐。”
乞樓難客氣的坐在了一旁,“我是來縣衙稟告村事的,聽縣中人說你已安然無恙,我便急忙跟他們辭別,前來找你。”
“啊,好你個乞樓難,若是他人不告知,你便不來看我嗎?”
“今日你就勿要離開了,留在我家里吃酒!”
“我那村里還有諸事,酒改日再吃....”
兩人寒暄了片刻,乞樓難方才問道:“你是怎么出來的?”
何阿難搖著頭,“走運而已,被一本家貴人看重,就饒過了我。”
“你離開縣城后,城里發生了很多事情。”
他吃了一口酒,苦澀的說道:“你走之后,廟堂派遣高陽王來探查這些事。”
“那高陽王,當真不愧是國之大賢,英明神武。”
“只用了兩天,他就破了案。”
“原來是那崔謀勾結偽周,指使肥宗憲跟偽周聯絡,后分贓不均,偽周殺人滅口,人證物證俱全.....對了,先前那三位鮮卑人也是他們殺的。”
“他們收買了漳水邊一個村落的人,叫什么李村的,襲殺了那三位騎士。”
“高陽王的麾下還發現了崔謀跟偽周來往的大量書信,私藏的偽周錢幣,用以殺人的武器,肥宗憲家幸存的門客們也都承認了這些事。”
“聽聞高陽王因為這件事而受到了陛下的夸贊賞賜。”
“崔家是個什么情況,我不知道,只聽貴人說,崔謀當夜就被切成了兩半,一半掛在鄴城墻頭,一半丟進了偽周境內,聽聞那偽周還給他收斂尸體,隆重安葬....我也不知真假。”
乞樓難打了個哆嗦,打斷了對方。
“何君就勿要再說了,駭殺我也!”
“我本來還想來找你求個提拔,如今看來,我那村雖然小,倒也比縣城要安寧的多。”
何阿難笑了起來,“你我摯交,便是你不尋我,我也不會忘了你。”
“只是如今縣里頗為混亂,還不是時候,我自己也朝不保夕....你先回那張家村,等我消息。”
“我在此處,也就你一個好友了,往后更得多多來往啊,一旦有機會,我會立刻派人去找你....”
看著何阿難這真誠的臉,乞樓難頗為感動,只是道了聲謝。
盡管對方再三挽留,乞樓難還是決定返回。
何阿難一路將對方送到了門口,站在門口看著他離開。
乞樓難牽驢的身影在遠處一點點的消失,何阿難臉上的笑容也是隨著他的消失而消失。
直到最后,他的臉色變得極為冷峻。
乞樓難同樣如此,他低著頭,大步趕路,臉色肅穆。
“啪!”
走了幾步,乞樓難忽然又給了自己一耳光。
毛驢都被嚇到了,閃躲著頭。
“壞了呀,壞了呀。”
乞樓難嘴里嘀咕著,眼里充斥著恐懼。
自己昨日到底是發了什么瘋才會去跟著那漁夫的兒子去調查呢?
報官?
向縣衙告發高陽王栽贓陷害?告發皇帝昏庸,有眼無珠??
可若是藏著,若讓桃子那兇人知道了,自己還不得被滅口??
那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屠夫啊!!
乞樓難只覺得頭更疼了。
他渾渾噩噩的出了縣城,騎上了驢,朝著村落的方向行駛而去。
難道要跑嗎?
可作為吏,若是跑了,那可就是亡人了.....無處容身。
將那小漁夫干掉??
那不是會更加引起那屠夫的懷疑嗎?
乞樓難晃晃悠悠的騎著驢,在小道上行駛著,兩旁的冷風不斷的吹來,吹平了那些雜草,四周格外的寂靜,鴉雀無聲。
乞樓難忽然勒住了驢,他警惕的看向了左右。
“什么人?!”
就看到前后各跳出兩個人來,四人從前后圍住了乞樓難,這四人穿著樸素,只是蒙了面,手持大弓。
乞樓難看著這一幕,當即長嘆了一聲。
“諸位朋友,我是城內小吏,身上沒什么錢財,若是死了,還有人追查,不妨就饒了我?”
“乞樓難公怎么也會服軟?”
對方忽然開了口,乞樓難只覺得這聲音有些耳熟,他瞇起了雙眼。
“不知是哪位朋友?我還能有活路嗎?”
“哈哈哈,乞樓難公,是我。”
那蒙面者一把扯開了臉上的布帛,露出了真面目。
乞樓難一愣,“是王君啊.....”
站在他面前的人,乃是城中一個富戶,姓王名阜,在城里有些產業,平日里住在東城門附近的一處食肆里。
王阜,也就是店家,此刻畢恭畢敬的朝著乞樓難行了禮。
“乞樓難公,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情,想要與您詳談,這般攔截,只是為了防備小人,絕對沒有要謀害您的想法。”
“可否能移步與我一敘?”
“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