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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孰美?

  高長恭緩緩放下了手里的書信,俊俏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慍怒。

  “下手竟如此之快!”

  路去病坐在他的身邊,他還是有些茫然。

  “高縣公,難道不是您舉薦的我?”

  高長恭收起了怒氣,看向了他。

  “我剛擔任官職,還不曾來得及舉薦任何人。”

  “他應該沒有騙你,就是他們家舉薦的你。”

  路去病更是迷茫,呆滯的坐在原位。

  “城里熟讀經學的本就不多,你出身名門,你家里長輩或許與他們有舊。”

  高長恭說著,忽又打趣道:“不過,你這位大族出身的官員,沒能勸諫我去推行仁政,反而是幫著我放縱酷吏,與民爭利,看來他們對你很是失望啊。”

  路去病的臉色在那一刻變得堅決。

  “劉桃子不曾做錯,縣公也不曾做錯。”

  “哦?”

  “倘若是在半年之前,我會大聲訓斥劉桃子這樣的酷吏,會豁出命來與他爭斗,更會阻攔縣公去做什么赦免亡人隸臣,重歸耕地的行為,因為這些都不符合律法制度。”

  “可現在,我卻覺得,只遵守律法和制度,是無法治理好天下的。”

  “桃子用酷烈的手段,但是從那之后,如陸占善這樣的人就不敢輕易欺辱百姓了,成安街道上的百姓都多了很多,他們不用擔心自己走在路上就被人砍掉頭顱。”

  “您嘗試著要赦免城外的亡人,赦免城內的隸臣,將無主地分發給他們,這是違背了制度,縱容那些人逃徭役,縱容那些犯法的惡人,但是,我見過了城外的亡人,他們如死尸一般,走投無路,直到吃人的地步。”

  “這幾年里,徭役愈發的頻繁,百姓們被迫成了亡人,隸臣,他們的耕地產業被人占有,甚至本身都被人所占用。”

  “故而,我不求什么重賢尚明,什么仁政德治,我只求這成安的百姓,能過得好一些,無論是城里的,還是城外的。”

  高長恭看向路去病的眼神很是溫和,明亮。

  “倘若大齊官員都如你這般.......”

  高長恭很快就收住了這句話,他再次將心思放在了手里的書信上。

  “慕容家這是想將我趕走,我上任之后,成安不但沒平息,反而出現了更大的案件,原因還是我任用酷吏。”

  “這件事傳到尚書臺之后,只怕我的位置就保不住了,他們倒是不敢免我為白身,大概會讓我換個地方為官。”

  路去病皺起了眉頭,“或許可以給尚書臺上表,澄清這里的情況?”

  高長恭忍不住笑了起來。

  “榮祖,為什么這件事發生后尚書臺就會想要讓我走呢?”

  “因為成安出了事.....”

  “不,是因為我的想法對他們不利啊,你覺得尚書臺里的官員是什么人呢?他們是那些流浪在外的亡人?是那些任人宰割的庶民?還是如慕容家這般的人呢?”

  路去病臉色大變,“那就想辦法來解決。”

  “那要怎么解決呢?殺掉劉桃子,然后向廟堂懺悔,說我不該用酷吏,往后改正?”

  高長恭嗤笑,他搖著頭,“我做不出這樣的混帳事,我也不會改正。”

  路去病又說道:“廟堂里不全是奸賊,也有賢良,可以上書給他們,讓他們來想辦法。”

  “我覺得,可以直接上書給楊公,讓他來幫忙。”

  高長恭欲言又止。

  “路君,你這幾天也累了,還是先回去休息吧。”

  “反正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明日再論也不遲。”

  路去病晃晃悠悠的從屋里走出來,天色已經黑了,漆黑的夜里看不到半顆星辰,黑的天空又不是黑的發亮,就像是帶著污漬,黑的有些臟。

  路去病仰望著天色,從事發到現在,他都不曾合過眼。

  此刻,他有種深深的疲倦,眼神迷離,總是不由得合眼,又強行打起精神來,還不能休息!

  他就這么闖到了游徼府。

  劉桃子以及爪牙們此刻就坐在院里,似是商談什么,看到路去病到來,那幾人便不說了。

  路去病吃力的坐在了劉桃子的身邊,還是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桃子....慕容家的人來見縣公了。”

  他趕忙將縣公那里所發生的事情告知了眾人。

  姚雄聽完,臉都快扭曲了。

  “奴仆行兇??”

  “這不是糊弄娃娃嗎?縣公能信他這一套嗎?”

  路去病搖著頭,“總之,這些事情先勿要傳出去。”

  “桃子兄,你也要多注意些,我看那叫慕容增的,實在陰險,可萬萬不能再落下什么把柄.....”

  路去病交代好了這些,便渾渾噩噩的離開了。

  四個人坐在院落里,沉默無言。

  寇流最先開了口,“我還以為那慕容家是好人家呢.....”

  “呵,他與君同為鮮卑,那自然是好人家。”

  田子禮忽然開了口,這還是他第一次當面嘲諷。

  寇流皺起了眉頭,“那是,鮮卑皆是惡人,像那高珣,崔浩,肥宗憲之類的漢人,皆是天大的善人!”

  姚雄趕忙開口,“都是自家弟兄,何必說這樣的話呢.....”

  田子禮搖著頭,“如今就是這個問題,是避不開的。”

  “無論廟堂,還是地方,就是漢士與鮮卑勛貴之爭,當下也是如此。”

  姚雄很是納悶,“那慕容家是屬于勛貴還是士呢?”

  “自然是勛貴!”

  “那縣公是屬于士大夫?”

  “這.....也是勛貴。”

  “那是不是找廟堂里的士大夫就可以解決慕容家了?”

  姚雄再次發問。

  田子禮的臉又差了些,“不行,他們....他們同流合污....”

  姚雄皺起了眉頭,“不對啊,這慕容家是讀經學的,我聽聞他們家的兒子就因為經學讀的好,在皇宮里當差呢!這也算是勛貴嗎?”

  他看向了劉桃子,“桃子哥,慕容家到底是勛貴還是士?”

  “若是做勛貴對他們有益,那他們就是勛貴,若是做士對他們有利,那他們就是士大夫。”

  姚雄只覺得更繞了。

  寇流卻不愿意爭執,他開口問道:“大兄,現在要怎么辦呢?”

  “廟堂會不會派人來處置我們?”

  劉桃子瞇起了雙眼,“尚不可知也。”

  ....................

  鄴城。

  漆黑的府邸內零零點點的灑了些火光,甲士持著火把,在院內巡邏,黑夜之中,看不清甲士的身形,只能看到一團團搖曳的火正在緩緩移動。

  走廊極長,且沒有任何的燈火,通向了最深處。

  惡鳥凄慘的叫聲響起,使人不寒而栗。

  一扇扇大門都是張開的,左右無人駐守,似是惡鬼開了口,就等著獵物走進去。

  沿著一道道的門,走到了最深處,屋內燈火通明,在漆黑寂靜的宅院里,唯獨此處的屋亮著最明亮的光。

  燭火幾乎塞滿了整個屋子,發出耀眼的光芒,連帶著外頭的漆黑都被照亮了。

  一個體型魁梧的大胖子獨自坐在屋內。

  他的體型極大,坐下來的時候,肚子都被勒的難受,出現了幾道溝壑。

  他的左右堆滿了各類的文書,而他埋頭閱讀,同時又下筆批準,速度極快。

  他的額頭上掛滿了汗水,衣裳都幾乎貼在了身上。

  時日飛速流逝,外頭的天色一點點的泛白,直到天色大亮。

  此人依舊是一動不動的在工作。

  終于,他拿起了那篇奏表,看了看上奏者,隨即看起了里頭的內容。

  只是看到酷吏幾個字,他便皺起了眉頭。

  詳細的看完之后,他將書信放在了一旁,沉吟了起來。

  為了早日見到成效就開始提拔酷吏,開始酷烈手段了嘛?

  好不容易送走了一個盧斐,難道又要來一個?

  不過,這高長恭倒也有些本事,不算是那種不學無術的宗室......

  他拿起了紙,緩緩寫道:

  “樂城縣公,放縱酷吏,令其即刻改正,誅殺酷。”

  胖子忽然停住了手里的筆,搖搖頭,又更換了一張紙。

  “有賊陸姓占善者,殘害百姓,妄圖謀害....”

  他寫了幾個字,又頓住,再次搖頭,更換了一張紙。

  “樂城縣公,治成安有功,特調肆州,以本官行肆州事。”

  “薦都兵陸杳即任成安令,誅殺酷吏,多從屬吏,刺上下官吏不軌者,舉有功,貶庸碌,還政清白。”

  就在男人剛剛收起筆的時候,忽有人推開了門。

  “楊公,朕孰與高臺薛嬪美?”

ps:十年......進儀同三司,仍以本官行肆州事。——齊故假黃鉞太師太尉公蘭陵忠武王碑公怡然自得,未以升降為懷,遷成安令。——秦州都督陸杳碑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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