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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名利雙收

  婁睿相當的熱情。

  他半點都沒有懼怕面前渾身血污的劉桃子,只身快步走到了桃子的身邊,眾人紛紛下馬,婁睿用手比劃了下桃子的個頭。

  “好壯士啊!”

  “賢侄這戰馬也還不錯。”

  “屬下拜見太守。”

  “哎,賢侄何必如此見外呢?稱大人便可!”

  “賢侄來黎陽也有段時日吧,怎么樣?還習慣嗎?飯菜可還可口?”

  兩人就這么旁若無人的開始了寒暄,都是些很正常的寒暄話,只是,不遠處還擺放著四堆京觀,退水渠里還流淌著血水,一排排的尸體被放在了那些朱門之前,遠處黑煙滾滾,散發著燒焦的毀滅味,惡鳥在半空之中聚集,俯視著下方的盛景,厲聲啼鳴。

  在這樣的環境下,兩人的正常寒暄都變得不太正常。

  眾人都是驚愕的看著他們兩人,聽到婁睿與劉桃子如此親近,石曜很是錯愕,他想要問問田子禮等人,可他發現這些人同樣是一臉懵逼,唯獨田子禮,他若有所思,看到石曜的目光,他輕輕搖頭,示意對方先勿要開口。

  婁睿看了看周圍,像是才發現這里的情況。

  他搖起頭來,“此處似是不太適合閑聊,臭味太大!走吧,跟我回府,我們回府上再聊!”

  他拉著桃子的手,桃子回頭看向了眾人,示意他們繼續搬運。

  婁睿拉著桃子上了車,馬車隨即開始離開此處。

  姚雄有些緊張,他趕忙問道:“兄長獨自前往,不會有事吧?”

  田子禮搖著頭,“不會.他要是想對兄長不利,哪還需要這般手段,且繼續搬吧!”

  眾人分散開來,繼續忙碌。

  而對面的獨孤郡尉,此刻便極為的尷尬,他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石曜此刻也是跟上了田子禮,“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婁睿為何會這般熱情?劉君到底是什么人啊?”

  田子禮也不解釋,“石公勿要著急,等兄長回來,你可以親自問他。”

  而此刻,劉桃子跟婁睿坐在馬車內,婁睿自信滿滿說道:“表弟說你是自家人,我還有些納悶現在我是相信了,你確實是我們自家人無疑!!”

  他隨即又有些困惑:“可你為什么不來拜見我呢?”

  劉桃子平靜的說道:“屬下不過是九品微末之官,豈敢叨擾太守。”

  “勿要說什么屁話!”

  婁睿不悅的揮了揮手,他的臉色很是認真:“你對我實話實說就是了.我跟六表弟向來交好.你不必有什么顧慮。”

  他壓低了聲音,“我是支持他上位的!”

  劉桃子的臉色依舊平靜,“本是準備往后再去府里拜見的。”

  兩人一路聊著,來到了郡衙,府門敞開,婁睿的馬車暢通無阻的行駛了進來,如此一路來到了后院的門口,婁睿方才跟桃子下了車。

  這后院也頗為龐大,婁睿挺著肚子,頗為得意的走在前頭,對著周圍指指點點,炫耀著自己這豪華的裝飾,按著他的說法,便是他家造涼亭所用的木頭,那都是花了大價錢從南邊買來的。

  “你看這木頭的材質,這花紋,別說黎陽了,便是整個司州你都是找不到的!”

  劉桃子順著他所指的看向了那些木頭,木頭通體深紅如血,上頭的花紋,也像是一個個冤魂扭曲著臉,掙扎嘶吼。

  婁睿如此說了一路,終于將他帶進了內屋。

  剛走進來,婁睿便深深吸了口氣,“我這些年里吃齋念佛,多年不曾嗅到血腥味,還是自家聞著香啊”

  他坐在了上位,讓劉桃子坐在一旁。

  等到桃子入座,他開始再次打量著劉桃子。

  “賢侄啊,我怎么越看伱越是眼熟呢?過去我們可是見過?”

  “不曾謀面。”

  “那就怪了”

  婁睿皺起眉頭,撫摸著胡須,他又趕忙抬起頭來,對一旁的奴仆訓斥道:“許久不曾迎接客人,連禮儀都忘卻了嗎?!愣著做甚?!”

  奴仆趕忙請罪,隨即開始忙碌了起來。

  婁睿此刻,欲言又止。

  他沉吟了片刻,方才開口說道:“賢侄啊,我們都是一家人我也就不跟你隱瞞了,我這個人向來直爽,不像那些漢官,做事都要藏著掖著,虛偽至極!”

  “你方才殺的那戶人家,他們給了我不少好處,月月有上貢,不曾斷過,你就這么去把人家給屠了,我這怎么跟他們交代呢?”

  “往后還有誰敢來給我獻禮呢?這不是壞了我的名譽嗎?”

  “你是自家人,何必要效仿那楊瘋子石瘋子,去搞什么虛偽勾當呢?”

  婁睿此刻化身成為了‘高家’長輩,開始對劉桃子這個‘高家’晚輩諄諄教誨。

  “你看啊,咱過去打仗殺人,圖的是什么呢?不就是為了過上好日子嗎?名這個東西,他有什么用?活著的時候不去享受,死了便是大家都念著你的好,你還能再活過來不成?”

  “賢侄啊,這做人啊,一是要懂得享受,不能做毫無意義的事情,二來呢,要有原則,得本分。”

  “你勿要輕信了那些漢官的話,他們口口聲聲說是治國安邦,可是呢,他們的親戚占據大量的耕地,他們的奴仆橫行霸道,你覺得楊瘋子便是一心為國嗎?他家親戚眾多,那李家在他家面前算個什么?作惡都不如他們家的一成嘞!”

  “像我,我雖然收大戶的錢,可我自己不占百姓家的耕地啊,我沒有佃戶啊像我這樣的善人已經不多啦。”

  “賢侄,你還年少,不懂事,聽我一言,勿要再做這樣的錯事啦!”

  婁睿的語氣非常的誠懇。

  他似乎是真的這么認為的,一點都沒有覺得自己所說的有什么不妥。

  劉桃子看向了他,眉頭挑了挑,眼神深邃。

  “大人,你所言多有不妥。”

  劉桃子開口打斷了婁睿,可婁睿并不覺得惱怒,他對此很是意外。

  “有何不妥呢?”

  “大人,今日您也看到了,那李家是何等的富裕.便是他們家一個官事奴仆,他家庫房的糧食尚且堆積如山,布帛都能裝滿兩大屋,可見,他們每月所獻給你的東西還不足他們所得的一成。”

  “這是我們家江山,豈能讓這些人占大頭,我們卻吃他們剩下得呢?”

  婁睿眼前一亮,欣慰得點著頭,“孺子可教!!”

  在他這里,只要不是石曜楊愔那樣的人,都是‘孺子可教’。

  他笑著說道:“你說得有道理,可是啊,你還年輕,不明白細水長流的道理.你這樣一棍子將李家打的半死,搶人家的家產,這算什么呢?這叫竭澤而漁。”

  “你想想,本來每個月都能得到獻禮,現在呢,只能打上一兩次,這一兩次是拿了不少,但是以后呢?誰還來給我們送錢?”

  “賢侄,這做人啊,還是得有長遠的目光,不能鼠目寸光啊!”

  “不對。”

  劉桃子再次打斷了他,劉桃子開口說道:“像過去那般要獻禮,才是竭澤而漁的做法。”

  “啊?”

  婁睿瞪著眼睛,看著他。

  劉桃子說道:“像李家這般的人,貪婪到了極點,做事沒有絲毫的拘束,他們吃掉了耕地,吃掉了稅賦,再將貢糧平攤到百姓的身上,當下十月,黎陽縣的百姓便已經沒有存糧了,這是將他們逼上死路!”

  “倘若百姓都沒有活路了,那李家還能去魚肉誰?他們不魚肉百姓,我們又去跟誰要好處呢?”

  “況且,這些奸賊兇殘,分布在大齊各地,如此行兇,只怕民心動蕩,大齊也不能久遠,若失了我家的江山,還談什么榮華富貴呢?”

  婁睿驚愕的看著他,竟是低頭沉思了起來。

  “那你的意思是?”

  “方才大人勸說我重利,勿要重名。”

  “可我覺得,我們應當名利雙收才是。”

  “何謂名利雙收呢?”

  “這些大戶,家產極多,黎陽的還不曾清點,我卻知道成安慕容家的,他們一家的錢糧,就足以養活好幾萬的百姓,能養活好幾年,便是拿出一部分借給鄰縣,都毫不影響。”

  “這黎陽的大戶,又該有多少錢財呢?”

  “這利,當然就是要從這些大戶身上拿,那些貧苦百姓,他們才有多少錢?要拿錢,當然得找有錢的去拿!抄他們的家,搶他們的糧!來這么一次,可比他們上獻禮十年拿的都多!”

  “至于這名,在搶了大戶之后,將他們的糧食拿出一些來,用以補貼稅賦,用以安撫百姓。”

  “如此一來,百姓們能繼續勞作,大齊江山更加穩固,而且您的名聲也會大漲,眾人都會覺得您是能治理天下的賢人,今日抄了李家,明日便抄了別家,無家可抄,就換個郡大人所得的將比原來都要多,而且在朝在野的名聲也會更大.就是如楊瘋子這樣的人,都說不出您的壞話來,這便是所謂的名利雙收!”

  婁睿驚呆了。

  婁睿年少時失去了父親,便由叔父撫養長大,這過程之中,并沒有接受太多的教育,自幼跟鮮卑軍戶廝混,會騎馬,會殺人,會打仗,啟蒙讀書,也只是學了個大概,對所謂治國的道理毫無興趣。

  在高家得到天下之后,只會騎馬砍人的他身居高位,而后,他便開始了堪稱瘋狂的斂財大計。

  他的諸多荒唐行為讓高澄都看不下去,險些要動手處置他,最后還是看在婁太后的顏面上,略微寬恕了他,一路將他貶到了地方上,可他依舊是不知收斂。

  劉桃子的話,瞬間為婁睿打開了一個全新世界的大門。

  婁睿茫然的看著劉桃子,他喃喃道:“我知道了.這就是常山王讓你前往地方的原因!”

  “他是不是派了不少人,去懲治地方的豪強大族?”

  “先是慕容家,現在是李家”

  劉桃子輕輕點頭,“不錯,大王最是重視民生,當今大齊國庫缺糧嚴重,連軍隊的開支都難以支撐,故而,大王派遣了不少人,就是要嚴懲地方豪強,解決糧食之事。”

  婁睿猛地站起身來,他開始在劉桃子周圍來回的走動,步伐越來越快。

  他如此走了許久,忽然停在了劉桃子的面前,一把抓住他的手,“我怎么沒早點遇到你呢!”

  “你說的對啊!我早就覺得他們的獻禮太少.那楊瘋子能裝模作樣,充什么好人,我便做不得嗎?!”

  “賢侄!”

  劉桃子起身,“大人。”

  “這黎陽縣的事情,我便交給你了.嗯,李家的東西你就自己留著,自己留著,不用拿給我!”

  婁睿說了兩次,還在偷偷打量著桃子,劉桃子開口說道:“這么多的錢糧,豈是我一個人能吃得下的?我稍后就派人將東西從縣衙運到郡衙,請太守允許我拿出其中一部分,以您的名義來安撫城內百姓。”

  “哎呀!!賢侄!!你這又是何必呢?!”

  婁睿驚訝的叫著,他開心的踮起腳,拍了拍劉桃子的肩膀,“好賢侄!我的好賢侄!”

  他左右摸索了起來,忽咬著牙,解下了自己腰間的佩劍。

  那柄劍很修長,劍鞘通黑,中間和頂端帶著金色裝飾,劍柄處有兩個金色凸起,他緩緩將劍拔出來,劍身平平無奇,并無裝飾,卻是閃爍著凌冽的寒光。

  “這是我第一次大勝的時候,姑父所送給我的,說是叫華鋌劍.”

  婁睿的臉色有些遲疑,他死死握著劍,心里很是糾結。

  劉桃子開了口,“既是神武皇帝所賜的,還是請大人收好”

  “送你了!!”

  婁睿頭一歪,閉上了雙眼,將寶劍強行塞給了面前的劉桃子。

  “我現在已經胖的騎不動戰馬,揮不出寶劍了,你拿著吧!!”

  劉桃子接過劍,這劍頗有些份量,握在手里,觸感極為特殊。

  “多謝大人。”

  劉桃子手持華鋌寶劍,大步走出了內屋,在一個仆從的引路下,快步朝著院外走去,他的步伐極大,那奴仆都得跑起來才能跟得上,奴仆心里恨得牙癢癢,這還是頭一個敢讓自己跑著道路的人,可想起方才家主對他的稱呼和態度,他卻不敢將這種怨恨透露出半點來。

  當他們走出了郡衙大門的時候,門口站著兩個人。

  趙郡丞與孤獨郡尉。

  趙開在看到劉桃子的那一刻,便驚恐萬分的往后退,渾身瑟瑟發抖。

  只因為.劉桃子依舊沒有洗漱,他此刻還是那副渾身沾血的鬼樣子。

  獨孤尉倒還好,他并不怕,他皺起眉頭,打量著面前的小縣丞。

  “劉公。”

  孤獨尉看到了劉桃子手里的劍,瞳孔一縮,當即改了口,低了頭,當他再次抬起頭的時候,臉上已是掛上了諂媚的笑容。

  “在下孤獨節,一直都沒有機會去拜見劉公.過幾日,定然上門拜訪。”

  劉桃子點點頭,從兩人中間穿行而過,早有奴仆牽著青獅站在一旁,他牽過馬,大步朝著縣衙走去。

  獨孤節看著他徑直走向了縣衙,擦了擦額頭的汗水,“這廝到底是什么來頭.婁公將華鋌劍都送給了他??”

  別人不知道,獨孤節卻是清楚,婁君是最喜歡那把寶劍的,平日里沒事就拿出來給大家炫耀,晚上睡覺的時候都得抱著睡,見誰都要提上幾句,可這么重視的寶物,此刻竟是落在了這家伙的手里。

  獨孤節長嘆了一聲。

  這黎陽當真是越來越難混了。

  送走了劉桃子的奴仆此刻仰起頭來,滿臉的桀驁,“家主讓你們倆進去拜見!!”

  “唯”

  這兩人的待遇便遠不如劉桃子了,他們低著頭,跟在奴仆的身后,也不太敢打量著郡衙里的情況,畢竟郡衙里還有不少女眷。

  當他們走進了內屋的時候,婁睿正輕輕拍打著自己的腿,滿臉的不舍,看到這兩人進來,他粗暴的揮揮手,讓兩人靠近些。

  兩人站在他的面前,婁睿皺著眉頭,沉吟了片刻,“獨孤節,你調一批人給趙開。”

  “唯!!”

  婁睿隨即看向了趙開,“你帶上人,去頓丘縣和東黎鄉平攤貢糧。”

  趙開有些茫然,“婁公的意思是?”

  “這大族便只有黎陽才有嗎?!這頓丘和東黎難道就沒有?人劉縣丞就做的很好,你這個郡丞,怎么什么都不懂呢?!”

  趙開還是有些不理解,“太守是要我跟劉知之那般,去劫掠其余二地的大族嗎?”

  “什么叫劫掠!多難聽!平攤!是平攤!”

  “這貢糧不足,難道要你來補上嗎?”

  趙開驚呆了,他不明白自家太守為何忽然做出了這樣的決定,他抿了抿嘴,“太守.向來沒有讓大戶平攤的道理啊.”

  “好,好,大族不平攤,那就你來平攤吧!”

  “婁公!能平攤!能平攤!我現在就去!”

  趙開哆嗦著站起身來,婁睿趕忙走上前,扯住了他的衣袖,婁睿的眼神無比的兇狠,他直勾勾的盯著趙開。

  “劉桃子是怎么做的,你就給我怎么做,別想著糊弄我,也別想著你那什么朋友.你是官,我不能拔劍殺了你,但是我有無數種辦法讓你生不如死,你明白嗎??”

  趙開呆滯的點著頭,“屬下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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