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天使,乃是熟人。
過去就曾奉令去迎接安德王的厙狄顯安。
顯安滿臉的和氣,他拉著劉桃子,親切的為他賀喜。
劉桃子起身,接過了詔令,“多謝大丞相的看重。”
顯安搖著頭,不由得笑了起來,“哈哈哈,這都是將軍自己的功勞啊!”
“大丞相剛剛執掌大權,你便送上了軍功,又連著擊破突厥,安定地方.大丞相對你是贊不絕口啊!”
顯安跟著劉桃子走向了內屋,爪牙們依舊跪坐在兩側。
兩人走進了內屋,顯安再次打量著面前的這個年輕人。
真是個了不起的后生啊!
若是自家子侄也能如此,那可當真是死而無憾矣!
劉桃子教唆賀拔呈,領著邊兵沖殺官府,甚至是令那么多人一同上書的時候,大丞相的確是有些不悅。
他一度認為,劉桃子私下里做了這么多事,卻都不曾告知自己一聲,野心太大!
直到婁睿上書,告知地方的情況。
劉桃子在分發糧食的時候,告知諸邊兵,這是大丞相所發給他們的。
這導致從未領過邊兵的高演在邊塞的名望大漲,這些邊兵提起這位大丞相,那都是贊不絕口,頭次碰到這么大方的領袖,都怪那他媽的回洛,竟敢克扣大丞相給我們的錢糧!!
當高演知道這些情況之后,當即將顯安叫過來,讓他迅速前往武川一趟。
只為了一件事。
給他媽的這個賊小子升官!!!
高演跟高洋不同,高洋雖殘暴,卻是有過諸多的軍功,多次領著邊兵出征,威望極高,而高演卻差了許多,若不依靠勛貴,他無法用自己的威望來調動大軍。
而當下劉桃子所做的,讓他格外的滿意。
顯安清了清嗓子,“聽聞長廣王想要征召將軍到府上擔任參軍,將軍為何沒有去呢?”
“我的官職乃是大丞相所授,若是要到王府擔任參軍,也當由大丞相下令。”
顯安點著頭,“有理!有理!”
他看了看周圍,又低聲說道:“此番大事,大丞相便怪在了那賀拔呈的頭上,罷免了他的官職,讓他成為了庶人,倒是與將軍沒了什么干系,不過,將軍也勿要擔心,大丞相覺得賀拔呈頗為能用,準備在成就大事之后,再進行提拔。”
劉桃子點點頭。
顯安又說道:“大丞相本來是想要先來塞外,再做大事的。”
“只是,當下國內混亂,這種時候,若是大丞相輕易離開鄴城,只怕會出大事。”
“因此,大丞相決定先辦成大事,而后再來邊塞。”
“嗯,今年過冬,大丞相便會到來此處,討伐外敵。”
“到時候,將軍可有把握能取得大勝?”
劉桃子臉色平靜,“公且安心,我定會操練好大軍,等大丞相到來,一戰而破敵。”
顯安撫摸著胡須,笑了起來,“你明白就好,明白就好,這次封你為武毅將軍,也正是這個道理嘞,這虎奮將軍,只能統帥這武川,而武毅將軍,則是能在鎮將軍不在的時候,駐守邊塞,統帥大軍。”
“這婁睿啊,雖然有軍功,也算是老人,奈何,他是不會用心辦事的,大丞相對此心知肚明,這具體的操練和整頓,只怕都要你來做。”
“另外,朝中那些人,你也勿要懼怕。”
“大丞相已經坐的穩當了,在這里,你該下手便下手,勿要遲疑。”
顯安吩咐了多久,劉桃子聽的很是認真。
說到了最后,顯安長嘆了一聲,“還有一件事,大丞相本來不曾讓我提起,是我自己想要跟你問一問。”
“大丞相有意跟周人講和,重開商貿,停止交戰,你覺得如何?”
劉桃子平靜的說道:“周人反復無常,言而無信,只能戰,不能和。”
顯安的神色落寞,“連你這后生都能明白的道理,大丞相為何就是不聽呢?”
“跟偽周有什么好談的?”
“大丞相讓我告知你,勿要與周人交手.其實就是為了這件事,大丞相準備讓陸杳為使,前往偽周,到時候,或許你得負責護送他一同前往,再將他帶回來。”
劉桃子沒有說話。
顯安又說道:“若是你覺得不妥,到時候可以推辭,我會幫你的。”
“多謝公,到時再說。”
“好。”
顯安又與他說起了鄴城的事來,攀談了許久,顯安這才起身,“我還得去見婁睿,就不纏著你了,將軍要好好操練大軍,勿要辜負了大丞相啊。”
在送走了顯安之后,劉桃子的爪牙們終于是沸騰了。
姚雄發出了古怪的笑聲,他開心的手舞足蹈,整個人癲狂如猴,“崔君!崔君!武毅將軍是幾品?是幾品?”
看著欣喜若狂的姚雄,崔剛笑了笑,輕聲說道:“正七品上。”
姚雄臉上的笑容當即凝固,他驚愕的問道:“說的那么熱鬧!還是個七品?”
“這個七品可是七品里最頂尖的了。”
姚雄大手一揮,“我不在意這個,你就告訴我,跟誰同級?”
崔剛沉吟了片刻,“中小縣城的縣令,見到將軍都得行禮拜見了。”
“那太守呢?”
“這便是下郡太守,也是五品.”
姚雄很是不悅,低聲嘀咕了起來,不過是說什么大丞相太過小氣之類的,聽著對方的抱怨,崔剛苦笑著說道:“這已經很高了,邊軍里已經是僅次鎮將軍的高官,更高品級的就只是中軍,是陛下身邊的那幫人.”
吐奚越也說道:“將軍以如今的年紀,能做到七品,著實不凡.”
田子禮此刻卻瞇著雙眼,“沒有責罰,卻是直接提拔了兄長,不怕勛貴發難?看來大丞相是下定了決心啊。”
眾人紛紛說著自己的話,都為這次的提拔而感到開心。
姚雄不知什么時候已經走到了劉桃子的身邊,“兄長,要不設宴慶祝一下?”
劉桃子瞥了他一眼,眼神冷漠。
姚雄嚇得低下頭,“許久都不曾設宴了,況且老田跟崔君回來之后,也沒有接風洗塵.”
“好。”
說是宴席,實際上就是一次小型聚會。
劉桃子不喜歡鋪張浪費。
宴會便在官署內進行。
武毅將軍劉桃子坐在上位,高高仰起頭來,眼神凌厲,神色兇悍,氣勢驚人。
有督軍長史姚雄,斥候督寇流,主簿田子禮,書佐崔剛,隨軍醫史褚兼得,戍長吐奚越,幢主破多羅嚳,幢主張黑足,幢主張沖,幢主王大猛,功曹長史王沖,戍長劉成彩等等眾人分別坐在了他的兩側。
眾人面前皆擺放著酒菜。
卻都不敢動手,皆是看向劉桃子的方向。
“此番,諸位勞苦。”
劉桃子舉起了手里的酒盞,示意了眾人,然后一飲而盡。
眾人紛紛跟隨,吃了酒。
劉桃子這才說道:“此番功勞,我皆會上表廟堂,且不必多說。”
“我們商談接下來的事情。”
“婁刺史已經派人來告知,說是由州郡相助,來進行開墾之事。”
“邊塞諸多民夫,管轄混亂,理當先進行組織編戶,取締過去軍戶領民夫的制度,在民夫之中挑選,十戶立一十戶長,百戶立一百戶長,千戶設一千戶長,我自領萬戶,此些民夫,不歸屬地方,不依附軍戶,由戍鎮長官直接管理,允許他們居住在城池城外,向他們分發農具物資,讓他們開墾荒地,盡快恢復生產。”
“這些都不是我所擅長的事情。”
“子禮,剛。”
“這件大事,就得由你們二人來進行了。”
“事情極多,不是只靠著當下這些人就能進行的,迅速從民夫里征召讀書認字之人,協助你們進行。”
聽著劉桃子的命令,田子禮的嘴角一直在忍不住的跳動。
他渾身熾熱,只覺得胸口有什么在燃燒著。
統帥邊兵,這不算什么。
邊兵不能自給自足,仰賴地方和廟堂,若是要起兵作亂,直接斷了后勤,除非是能一路攻城拔寨,勢若破竹,否則,就一定會崩潰。
可若是有了民政大權,不只是有軍隊,還有幾十萬的百姓,能在糧食上自給自足,甚至能從他們之中發展出新的士卒,打造自己的軍隊。
坐鎮邊塞,麾下有百萬民夫,這些民夫不歸地方,甚至不歸廟堂另外還有數萬的天下精銳,糧食甲胄駿馬武器一切都能自給自足.
田子禮雙眼通紅,連呼吸都變得急促了起來。
跟他相比,崔剛顯然是沒有想太多。
他只是覺得此為仁政。
民夫們成群結隊的餓死,廟堂的糧食在道路上損耗嚴重,若是能安置好邊塞的民夫,開墾荒地,減少廟堂的負擔,增加地方的收入,保證百姓們不會被餓殺,這是多好的政策啊。
只是,這個工作量顯然是有些嚇人的。
兩人同時起身,朝著劉桃子行禮大拜。
劉桃子這才看向了其余眾人。
“至于邊兵,則是要繼續督促,繼續整頓,繼續操練。”
“大丞相即將到來的事情,我只告知諸位,不可外傳。”
“大丞相到來的時候,我們要讓他看到勇猛無敵的邊兵,讓他看到成效。”
眾人再次起身,
劉桃子這才指了指面前的飯菜,“都吃吧。”
宴會這才沒有了方才的拘束感,眾人極為開心,姚雄提著酒四處與人對吃,寇流正跟吐奚越激烈的談論起不同地區鮮卑話的區別,褚兼得跟左右眾人說起自己所預測的天相。
場面很是熱鬧。
唯獨田子禮跟崔剛兩人,兩人的表現算是頗為矜持。
眉頭輕輕皺起。
不是他們非要壞大家興致,而是他們所領到的任務是最困難的。
他們都缺乏這方面的經驗,實在是不知道是否能操辦妥當。
不過,這兩人都不是會輕言放棄的人,既然主公讓他們來辦這件事,那他們就不會退縮,定然全力而為,無論成敗!!
就從武川開始辦起,組織民夫,開墾耕地。
劉桃子陪著眾人吃了會酒,便悄悄站起身來,離開了此處。
他剛走到了門外,就有人追了上來。
來人正是田子禮。
“主公!!”
劉桃子看了一眼他,沒有說話,繼續朝外走,走到了官署外,天氣頗為清爽,只是城池內并無什么人,朝著遠處看去,略顯得蕭瑟。
劉桃子緩緩走在路上,田子禮跟在他的身邊。
“主公,若是能做好這件事,穩坐邊陲,是不是就可以辦大事了?”
“大事?”
“現在做的是小事嗎?”
“主公知道我在說什么。”
劉桃子停下了腳步,緩緩看向了天空,晚霞的色彩頗為迷人,田子禮也一同看去。
劉桃子這才開口說道:“安心做事,勿要管什么大事小事,做好當下的事情,做穩妥了,自然就會有其余的事情可以做。”
田子禮渾身一顫,朝著劉桃子再次行禮,
天色尚且暗淡。
崔剛躺在屋內,睡得極為香甜。
他如今這間小屋,對比過去的,簡直都算不上是屋子,官署雖然大,但是里頭的人多,能分給他一個單人間已經很是不錯,小屋雖然簡陋,可崔剛如今卻睡得很香。
在經歷了起初的痛苦,不適之后,崔剛也漸漸適應了這邊塞。
尤其是這次縱馬狂奔,讓崔剛完全變了個模樣。
那白白嫩嫩的世家小子,此刻變得跟田子禮一般相貌,皮膚黝黑粗糙,整個人清瘦,就是安平的故人見到他,只怕都認不出他來。
這種變化也不只是在外表上,當下的他,除卻一些小習慣,越來越像是邊塞武夫,姚雄等人都跟他變得親近了很多。
“咚咚咚!!”
忽傳來急促的叩門聲,崔剛從睡夢中被驚醒。
崔剛大驚失色,猛地取下了掛在墻壁上的佩劍,快步沖出來,打開了門。
開了門,崔剛驚呆了。
此刻,站在門外的人,正是田子禮。
就看到田子禮精神奕奕的站在他的面前,眼神明亮。
“田君?出了甚事?”
“該去辦事了!”
“啊??”
崔剛抬起頭來,看了看外頭的天色,又看向了他,“現在??”
“當下民夫們已經起來了,早些辦事較好,當下天熱,早晚辦事,中午讓他們休息較好,不然會患暑病。”
崔剛沉吟了下,點點頭,有道理。
他趕忙進去換了衣裳,兩人就朝外走去,有小吏們打著哈欠,早已等候著他們,一行人朝著民夫所在的北校場走去,如今,那邊已經不叫北校場了,城內好事者稱為‘不跑城’,意思是民夫們被關在這里就跑不掉了。
走在路上,田子禮喋喋不休的說起了自己的想法。
“我覺得,咱得先做好組織,不能讓他們混居了,按著兄長所說的十戶,百戶,將他們分開,讓他們彼此歸屬明確,往后也就方便了這十戶之類的,可以直接用他們之中年紀大些的人,不認字也不要緊,認人就可以了。”
“至于這百戶,就得認字了,最好由我們來擬定,再讓兄長點頭。”
“另外,得給這些人額外分發些糧食,同時幫著他們建立威望,讓其余人服從他們。”
“千戶這個,我想了許久,還是由我們自己的官吏來兼任吧”
“崔君以為呢?”
崔剛打了個哈欠,尚且有些疲乏。
“啊,對,田君說的很對,昨晚很晚才睡下.”
“崔君啊,這拯救天下蒼生的重任,當今就在我們身上了,可不能怠慢啊。”
田子禮再次看向崔剛,臉色極為的肅穆。
崔剛初次看到田子禮這般相貌,只是喃喃道:“好好。”
鄴城。
長廣王府。
當下的高湛,可謂是春風得意。
高演當然不會虧待這個出力最多的親弟弟。
在執掌大權之后,高演封他為太傅,又錄尚書事,又領京畿大都督。
官職可謂是二人之下,萬人之上。
高湛對高演所吩咐的諸事,也格外的用心,很是賣力。
院里綠樹成蔭,高湛正在跟幾個年輕力壯的甲士們玩‘握槊’游戲,他們玩的很是開心,歡聲笑語不斷,高湛扯開了衣領,露出那精壯且結實的肌膚,正癡迷娛樂,忽聽到從外頭傳出了哭聲。
高湛勃然大怒。
怎么他媽的每次玩到盡興的時候,就有人跳出來打斷自己呢?
他趕忙叫來奴仆,“外頭是誰在哭號,給我割了他的舌頭來!”
片刻之后,那奴仆就帶著和士開來到了此處。
就看到和士開披頭散發,滿臉的憔悴,站在高湛面前,他忍不住委屈的大哭了起來。
“大王.我對不起你啊!”
高湛一愣,“怎么,你被那劉桃子給入了?”
和士開的哭聲都頓了一下,他趕忙跪下來,“大王,那劉桃子根本不將大王放在眼里,我好生勸說他,讓他前來擔任參軍,這廝竟胡言亂語,說什么賢士不擇庸主,我氣不過,要阻止他,卻被他亂棍打出,愣是沒有給大王留下半點的顏面,他身邊那些爪牙,都在嘲笑我”
和士開跪在地上,哭的梨花帶雨。
許久都沒有聽到聲音,和士開緩緩抬起頭來,怯生生的看著高湛。
此刻,站在和士開面前的高湛,臉色通紅,怒目圓睜,恍若瘋魔。
忽然,他大笑了起來。
“好!好啊!!”
“來人啊,傳我之令,即刻罷免武衛將軍,千牛備身勇士大都督劉桃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