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雄率領騎兵,正快步行駛在破敗的官道上。
他胯下駿馬,兩側都掛滿了人頭。
身后的那些騎士們,也都是以長矛刺著人頭,足足有百余人,此刻正在迅速前進。
他們一路張望,警惕的看著左右。
姚雄領著眾人走下了高坡,迎面,便遇到了兩位騎士,那兩位騎士有說有笑的前進,身后還跟著幾個蒼頭奴,蒼頭奴懷里則是抓著幾個女子,那些女子都被捆綁了起來,正在瘋狂的掙扎著。
兩人猛地抬起頭來,看到忽然相遇的姚雄,臉色大變,大叫了一聲,四散而逃。
“給我追!!!”
姚雄憤怒的下達了軍令,騎士們分別散開,朝著他們追擊而去。
姚雄連著幾箭射出,輕易的擊中了兩個蒼頭奴,其余人繼續逃亡,姚雄發了狠,死死咬著他們不放。
駿馬撒開了蹄子狂奔,一路驚起無數的鳥獸。
一個又一個騎士或是摔落下馬,或是被繩索套住,最后一個,也是因乏力而從馬背上摔落,姚雄領著人將他團團圍住。
那人趕忙抬頭,上氣不接下氣,他說道:“將將,軍!放我一馬!我必,必有厚報!”
姚雄同樣氣喘吁吁,這騎馬狂奔是個相當費力的活。
他皺著眉頭,兇狠的盯著那騎士。
“將軍有令,嚴禁游蕩,嚴禁欺民,你這是兩條皆犯啊”
“饒了我吧,我家里頗有些”
“噗嗤!”
姚雄放箭,那人被貫穿了胸口,應聲倒地。
姚雄這才跳下馬來,將對方的頭顱割下來,又從他身上尋找文書,令騎士盤問那些被俘的蒼頭奴和騎士,自己則是去詢問那些女子。
那幾個女子圍在一起,臉上寫滿了絕望,驚恐的看著這些兇神惡煞的騎士們,渾身哆嗦。
姚雄清了清嗓子,“勿要懼怕!!我乃是虎奮將軍麾下的督軍長史!”
“我家將軍嚴禁欺民,那幾個人已經被我砍殺了,你們是何處人家?”
聽到他的詢問,其中一個年紀略大些的女子哭著說道:“將軍,我們是安元縣周家村人士,今早他們闖進村里,殺了數十個村人,搶了糧食,又將我們劫出來.”
“我那苦命的良人”
女子說著,忽又大哭了起來。
姚雄皺了皺眉頭,看向了那些求饒的蒼頭奴們,“狗日的,將軍再三告誡,你們全當放屁?!”
“他們是哪個戍的?”
有騎士快步走過來,拿著剛剛搜到的文書,看向了姚雄,“姚公,這些人都是虎山關的。”
“虎山??呵,好啊,出連阿畢,你帶上兩個兄弟,將這幾個女子送回她們家,并且告知當地村民,倘若再遇到這樣的事情,可往武川告狀!!”
“唯!!”
“其余人,帶上俘虜,跟我走!!”
姚雄當即領著眾人急匆匆的離開了此處。
所謂虎山關,其實并沒有山,此處夾在安遠往武川的路口,有兩處延伸出來的高坡,棱廓像是老虎的兩只前爪,故而得名虎山關。
此關津不過是小官,軍戶不過百余人,設一關津尉,卻是歸鎮將軍所屬。
當姚雄領著人浩浩蕩蕩的殺到這里的時候,頓時引起了此處的警覺,騎士們即刻進入了防御狀態,虎山尉看到來人的身份,這才讓他們打開關津門,親自下去迎接姚雄。
這人是認識姚雄的,他臉上堆積著笑容,正要開口寒暄,卻看到了后頭被押解過來的那些熟人。
這一刻,虎山尉的臉色難看到了極點。
姚雄沒有下馬,只是兇狠的看著他,“關尉,這些人都是你的麾下吧?他們外出,是你給的憑證嗎?!”
虎山尉趕忙行禮,“姚公,我豈敢違抗將軍之令,是他們偷偷跑出來的,我一時大意.”
“你算算人數,這要是再多出三個人,你就該掉腦袋的。”
“你且當眾處置了這些人,管束好你的軍隊.”
虎山尉忍不住開口說道:“將軍,他們都沒有女眷,總是待在關里,我也不好.”
“所以你就讓他們出去搶百姓?”
“不敢!!我這就去處置了他們!”
“處置之后,記得前往武川領軍棍。”
“唯”
姚雄直勾勾的盯著虎山尉,“看你有些不服??”
“不敢。”
“不服也無礙,不服你就繼續如此,還差三個人,勿要忘了,只差三個人!!”
姚雄將那些俘虜丟給了對方,轉身就離開了。
虎山尉看著他們遠去,這才走到了那些人面前,他們當即高呼了起來,“請您饒恕了我們吧!!我們立下過不少戰功,豈能因為這樣的小事而被處死呢?!”
“吾等愿意戴罪立功!!”
虎山尉咬著牙,冷冷說道:“我饒恕你們,誰又來饒恕我呢?”
“來人啊,將他們帶往校場,斬下首級,以示全軍!!!”
“我他媽的看看誰還敢跑出去,媽的,想害死我,我先砍了你們!!”
姚雄隔著老遠,都能聽到虎山尉那怒吼聲,他將對方的罪行記錄下來,領著人繼續前進。
在設下了三大禁令之后,劉桃子又以賀拔呈的名義組織了巡視的軍隊,他們在各地來回的巡視,查看各地是否有違背將令的情況。
邊塞的軍紀,糟糕透頂,哪怕在明確下達禁令之后,出去禍害地方,殘殺百姓,躲避操練的,依舊是不在少數。
對于這樣的情況,劉桃子很是堅決,直接下令就地處死。
當這些督軍們四處巡視,砍殺了一個又一個違背者,當一個又一個軍官因為麾下的原因而被拉出來斬首之后,這般畜生就少了許多。
當然,這并非是一帆風順的,有一處關卡,就襲擊了前來的督軍,想要將事情鬧大,逼迫劉桃子低頭。
結果,就是此處被武川兵給推平了。
足足八十六軍戶,連帶著蒼頭奴,參與叛亂者皆被處死。
姚雄看著自己記錄的冊子,忍不住點著頭,他看向了左右的騎士們,笑著說道:“還是挺有效果的,今日就抓了七個,越來越少了”
“不過,這邊塞的百姓過的還真是慘啊,這幫邊兵,看起來老實巴交的,卻專門禍害邊塞百姓.我曾覺得成安就夠可怕了,沒想到還有比成安更可怕的地方,這樣的騎士來上兩個,就足以屠村了.”
跟在他身邊的騎士點著頭,深以為然。
這些人都是劉桃子的直系,是從定州那邊帶來的。
他們過去在地方上也搞劫掠,但是跟這幫動不動就屠村的人相比,他們倒顯得良善了很多。
就在姚雄跟他們聊著天,繼續巡視的時候,迎面卻是又遇到了一支人馬。
姚雄都說不出對方到底有多少人馬,浩浩蕩蕩的,穿過了密林,朝著他們這邊飛奔而來。
看到這規模,方才還得意的姚雄當即不淡定了,趕忙派人去詢問。
很快,派去詢問的騎士回來了,“姚公,問清楚了,來者乃是順陽郡王,朔州刺史厙狄回洛,他是要去武川見鎮將軍的!”
“啊??好大的官!”
姚雄趕忙探出頭來,朝著那人群里張望,想要看看那高官是何等人物。
那騎士又說道:“他說讓姚公前往拜見,說是有重要的事情詢問!”
姚雄一愣,隨即跟著這位騎士走向了那大軍。
騎士們從姚雄身邊經過,一個個兇悍無比,便是跟武川兵比起來,似乎也不落下風,姚雄就這么一路來到了隊伍的中間,終于見到了那位大官。
厙狄回洛身材極為高大,幾乎能與劉桃子比肩,看起來便孔武有力,他胯下的戰馬也同樣如此。
他的膚色黝黑,留著短胡須,看起來便不好招惹。
“拜見刺史公!”
“跟我來。”
厙狄回洛只是揮了揮手,姚雄便跟上了他,走在他的身邊。
厙狄回洛騎著高頭大馬,相當的有壓迫感,走在他的身邊,姚雄竟有種走在兄長身邊的錯覺,都不敢大聲呼吸。
他緩緩開口問道:“你便是劉桃子麾下?”
姚雄趕忙回答道:“正是!”
厙狄回洛看了看姚雄馬匹兩側的人頭,忍不住問道:“何以殺死這么多人呢?”
“回刺史公,這些人都是違背軍令之人,死不足惜。”
“唉,誰死了都可惜啊。”
厙狄回洛感慨了一句,忽問道:“聽聞你家將軍與步六孤有舊?”
姚雄眨了眨眼,“將軍,我聽不懂鮮卑話,不知什么是步六孤有舊。”
厙狄回洛忽笑了起來,“你這廝看似魯莽,倒還會裝模作樣.算了,去前頭帶路吧!”
姚雄再次行禮,縱馬迅速離開。
姚雄離開之后,回洛的臉色方才變得冷峻,他看向了身邊之人,那人要年輕許多,留著長胡須,面對回洛的凝視,他開口說道:“主公,其實您不該親自前來,我過去便是了您去了,這事就變得有些不同了,大丞相雖然對您極為看重,可是,還是不該留下什么把柄。”
回洛冷笑了起來,“你不明白。”
“光是你過去,沒有任何作用。”
“我去了,你開口,如此方才有用。”
那人抿了抿嘴,又說道:“還望主公能稍微收斂些脾氣,勿要與小人爭執.”
回洛點著頭,臉色又變得和藹可親,“我明白,你不必多說,只管辦好我吩咐的事情就是了。”
“唯!!”
這一行人馬行走了許久,在姚雄等人的帶領下,終于是來到了武川之外。
回洛遠遠的打量著那堅固的城池,臉色復雜,眼神里滿是說不出的情緒。
前頭的騎士們讓開了道路,回洛在兩旁騎士的簇擁下,一路來到了武川城門口。
賀拔呈與劉桃子等人,此刻都聚集在城池門口。
賀拔呈趕忙快步走來,朝著厙狄回洛行禮拜見。
“鎮將軍賀拔呈拜見大王!!”
回洛點點頭,示意他起來,又迅速在人群里鎖定了劉桃子。
他當即下了馬,賀拔呈大驚失色,趕忙上前為他牽馬,回洛笑著對他點頭,快步走到了劉桃子的面前,打量著對方。
“屬下虎奮將軍劉桃子拜見大王。”
回洛猛地伸出手去,就要抓住劉桃子腰間的劍,劉桃子眼疾手快,直接反抓住了回洛的手臂。
回洛猛地用力,竟不能抽回,他眼里閃過一絲驚愕,再次用力,劉桃子也開始用力。
賀拔呈看著這一幕,趕忙再次走上前來,“大王,大王”
回洛忽松了力,大笑著說道:“賢侄還不松手嗎?”
劉桃子松開了手,回洛揉了揉自己的手腕,感慨道:“老了,老了這要是被高王知道,非要笑死我。”
他忽又看向了劉桃子,“劍是你阿爺給的?”
“是婁將軍給的。”
“哦,對,好像是給婁睿了。”
“走吧,先進去再說。”
回洛帶頭走向了城池,其余眾人跟在他的身后,賀拔呈一頭霧水,回洛走進了武川,打量著周圍,再次感慨,“這時日過的飛速啊,我都多少年不曾來過這里了。”
一行人浩浩蕩蕩的回到了官署,賀拔呈手忙腳亂的開始安排迎接的儀式,可回洛對這些似乎都不是很重視。
賀拔呈領著幾個重要的軍官坐在了回洛的面前,這些人面對回洛比面對劉桃子還要懼怕,皆低著頭,甚至都不敢抬頭。
回洛詳細的跟賀拔呈詢問起了地方的情況。
有仆人端上了肉,回洛也不客氣,直接入鄉隨俗,用手撕開了吃,一點都沒有郡王的架子。
眾人也頓時放松了不少。
回洛這才看向了劉桃子,他開口說道:“賢侄啊,你這些時日里,可是做了諸多大事啊,這才來多久,死在你手里的軍戶已經比偽周殺的還要多按賢侄的殺法,這邊塞豈不是都要被你殺空了?”
“無軍紀的軍隊,出去欺辱蠕蠕人還可以,要與西賊作戰,便不能勝。”
劉桃子給出了回答。
回洛點著頭,“這我不反對,你說的是,做士卒不聽從將令,那是該死了。”
“只是,這制度是死的,人是活的,咱也不能做的太過分啊,賢侄,水至清則無魚,你那三條禁令,我聽說了,不錯,很不錯。”
“這些年里,還是頭次有人想要整頓邊兵,肅清軍紀的。”
“只是吧,這拳頭不能捏的太緊。”
回洛緩緩舉起了拳頭,“便是從手指縫里,也得留點空隙,這邊兵驕橫,你這么個治法,是行不通的。”
“若是邊兵出了事,無論是恒州還是朔州,都會遭受沖擊,我身為朔州刺史,對這樣的事情,也不能不顧。”
“此番特意前來,就是為了告知這件事,賢侄,三條禁令不必取締,但是,不能太嚴厲。”
回洛將拳頭緩緩移到劉桃子面前,幽幽的看著他,“你知道了嗎?”
這一刻,他的臉上哪里還有先前的和藹,整個人格外的嚴肅,在場的眾人,皆是被嚇得趕忙低頭。
劉桃子盯著面前的回洛,“大王是地方長官,邊兵不屬大王管轄,我治我的邊兵,與大王何干?”
回洛忽笑了起來,“你這小子,你阿爺都不敢對我這么說話!”
他看向了面前的眾人,調笑道:“這剛出生的牛犢子,確實是不怕猛虎啊!”
眾人不敢發笑,氣氛格外的肅穆。
回洛活動了下脖頸,“老了,老了,許久不曾趕路,這身體都快要散架了,我先去休息片刻,就讓我的別駕代替我繼續跟你們吃!”
他站起身來,深深的看了劉桃子一眼,轉身離開,眾人趕忙恭送。
在他離開之后,跟在回洛身邊的那位年輕人,笑著向眾人行了禮,隨后坐在了劉桃子的身邊。
“劉將軍,您治軍有方,實在令人敬佩,我家將軍愿意上奏廟堂,為您請功,您覺得如何啊?”
劉桃子板著臉,沒有說話。
別駕還是笑著,他看向了其余眾人,“諸位,都勿要拘束,吃,且吃吧。”
眾人趕忙低頭吃起了東西,皆不敢抬頭。
賀拔呈咽了咽口水,他小心翼翼的坐到了別駕的身邊,“許別駕,我實在不明白,大王為何如此關心這邊兵事,這三條禁令,到底是哪里不妥呢?”
別駕笑了笑,他依舊是看向了劉桃子。
“那我便直言了。”
“劉將軍啊,這邊兵,豈能沒有匪性呢?治軍是對的,可該禍害的地方的時候也得去禍害啊,怎么能禁止士卒們外出,禁止他們去禍害地方呢?”
“啊??”
賀拔呈驚呆了,他瞪圓了雙眼,“我還是不太明白”
別駕繼續示意眾人吃喝,吃了口酒,隨即似笑非笑的看向了面前的賀拔呈和劉桃子。
“劉將軍。”
“您說,我家大王耗費心血養著親兵,是為了什么呢?“
“不就是為了保護州郡的百姓,保護他們不受邊兵侵犯嗎?”
“當下三條禁令一出,邊兵都不來禍害百姓了,那我家大王的兵,豈不是白養了?”
“您想要軍功,您想升官,您想發財,這是對的,我也能理解,誰不愛呢?但是,您也不能堵死別人的路,是吧?”
“我家大王也不容易啊,這樣吧,我們各退一步。”
“每個月呢,您就給士卒們兩天的時日,讓他們出去放松放松.我家大王往后定會關照兩位,升官發財都不是問題,如何?”
肅宗(高演)御歷,重昌帝道,建侯裂壤,大啟山河,以王經始屯夷,義彰窮險,封順陽郡王,除使持節、都督朔州諸軍事、朔州刺史,食博陵郡干。——《齊故定州刺史太尉公厙狄順陽王墓志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