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鳥撲閃著翅膀,一飛沖天。
院落頗為簡陋,僅僅只有四間房屋。
可院落內外,卻是有諸多甲士守衛,這些甲士們全副武裝,神色冷峻,來回的巡視著周圍。
和士開手持將令,倨傲的看著面前的劉桃枝。
這熟悉的身材,看的和士開頓時火大。
他強忍著憤怒,開口說道:“我來宣讀大都督的將令,請將軍取了面具!!”
劉桃枝緩緩取下了臉上的面具,露出了那令和士開無比憎恨的丑陋面孔,就是他媽的這張臉!!
和士開舉起了手里的將令,大聲說道:“即刻罷免武衛將軍劉桃枝,讓他白身歸家,好好教導家中子嗣!!”
他隨后晃了晃手里的令書,“就這么多了。”
劉桃枝臉色平靜,目視前方,不為所動。
這熟悉的感覺,更是讓和士開憤怒不已。
他罵道:“劉將軍,我家大王與你向來交好,念及你的顏面,特意征你的兒子來當個參軍,卻被他百般羞辱,大王被他氣的連飯都吃不下,劉將軍教的好兒子!好兒子!!”
“你算是個什么東西?大王對你禮遇有加,你便覺得可以輕視大王了嘛?”
和士開破口大罵。
劉桃枝的臉色依舊平靜。
和士開更加憤怒,“還有你那個兒子,不知死活!!你若是教不好,自有人來教!!”
劉桃枝的臉色緩緩變得肅穆,他緩緩低頭,直勾勾的看向了和士開的眼睛。
和士開看到他的左眼角跳了跳,眼神變得有些兇狠。
和士開連忙后退了半步,“大王總領中軍!!你欲何為?!”
劉桃枝依舊是沒有說話。
和士開似是為自己方才的膽怯而感到恥辱,他叫道:“將軍最好現在便接下軍令,普天之下,順我大王者生!逆我大王者死!”
“是嗎?!”
就聽到里屋忽傳出質問聲。
和士開大驚,趕忙看去。
便看到一人緩緩從內屋走出來,身后跟著諸多甲士。
那人面色肅穆,身材高大,威武不凡,不是大丞相又是何人?
這一刻,和士開像是被掐住了脖頸的雞崽子,發出咳咳聲,不知如何作答,嚇得趕忙跪在地上,“大丞相!!”
高演幾步走到了劉桃枝的身邊,劉桃枝趕忙行禮,高演卻一把將他扶起來,隨即驚怒的看向了和士開。
“當真是看不出來啊!”
“平日里,你在我面前唯唯諾諾的,一副怯弱模樣,當著外人面,原來是這般豪橫模樣?”
“來,我今日且逆了你家大王,你想讓我怎么亡?”
和士開嚇得面無人色,不斷的叩頭。
“大丞相,我一時口誤!!請您饒恕!請您饒恕!”
高演那平靜的臉忽然變得暴躁了起來,他就像是突然被點燃,全身都顫抖著,臉色無比的猙獰,忽取下了腰帶,對著和士開的頭上便是狠狠來了一下,和士開慘叫著倒在地上,不斷的哀嚎求饒,高演卻是打上了頭,一下又一下,幅度越來越大,神色越來越兇殘。
一言不發的王晞此刻看到了大王臉上的猙獰。
在那張扭曲的面孔上,王晞忽是看到了文宣皇帝的笑容。
這一刻,他渾身一顫,急忙上前。
“大王!大王!”
王晞忽走出來,拉住高演的手,高演下意識的推搡,王晞都被他摔在地上。
聽到王晞的慘叫聲,高演臉上的猙獰忽然消失,他深吸了一口氣,收起了腰帶。
王晞起身,輕聲說道:“大王,便是要責罰,也當讓長廣王來責罰他,勿要傷了兄弟和氣。”
看著地上被打得痛哭流涕的和士開,高演這才罵道:“將這廝給我送回長廣王的府邸去!!”
幾個甲士趕忙上前抬起了那人。
王晞擔憂的看著自家大王。
他家大王向來英明,無論政務,軍事,皆有所通,左右眾人,幾乎說不出他一句不對來。
可,就有一點.有些時候,高演忽然就會變得非常暴躁,壓抑不住憤怒,直接動手。
被他所打死的人也有不少,有些甚至是直接在廟堂議事的時候被他動死的。
當然,這些被打死的人,都是罪有應得,倒不算是濫殺。
只是,在那種狀態下他看起來當真是像極了文宣皇帝。
王晞忽顫抖了一下,趕忙搖著頭,不對,自家大王英明神武,絕對不會變成那個瘋癲樣子 高演卻已經收起了怒火,平和的看向了劉桃枝。
“劉公勿要在意,您是看著我們長大的,當初阿爺還在的時候,就曾指著您對我們說:這是爾等往后可以依賴的人。”
“我家這弟弟頑劣,不長進,我會好好教訓他的。”
“不過,他最是桀驁,往后,將軍便多留在府內,休息一段時日,如何?”
“唯。”
“哈哈哈,如此最好,劉公教出了一個極好的兒子,前途不可限量啊!”
劉桃枝聽著他的話,臉抽了抽,卻沒有說話。
高演從劉桃枝的府上出來,駕著車,直接趕往了自己的大丞相府。
他的車剛剛來到府前,就看到高湛披頭散發,一臉憋屈的站在門口。
高演皺了皺眉頭,“進去再說。”
高湛跟上了馬車,兄弟二人一同進了府。
剛剛走進了后院,高湛便忍不住了,幾步走到了高演的面前,攔住了兄長。
“大兄,我實在是不明白。”
“我真的是不明白”
高湛皺著眉頭,一臉的暴躁,“是兄長讓我派人去征劉桃子,是兄長讓我臨時將劉桃枝罷免,方便成就大事,如今為何又是兄長出來毆打我派去的人?!”
“兄長要拉攏劉桃枝,讓我做個惡人,我能理解,我也支持。”
“可是兄長,為何不提前與我說一聲?為何要將我的人打得那么重?!”
“若是讓我提前知曉,會壞了兄長的事情不成?!”
“兄長,我們可是一同長大的啊.當初那高浚仗著比我們年長,總是欺辱我們,向阿爺告狀,害的你被處罰.是我,是我領著人打破了他的頭,從此跟他不死不休!!”
“兄長做尚書令的時候,諸尚書輕視,是我領著人挨家挨戶的拜訪!!”
“后來兄長做了司空,二哥將那些被你處罰的人找來,用刀對著你的脖頸,讓他們說出你的過錯時,也是我提著刀盯著他們,讓他們不敢胡言亂語!!”
“兄長要殺楊愔,后宮兩千甲士,諸多部將,皆聽從天子令,我們不過數百家奴,是我第一個沖過去按住了楊愔!!是我第一個控制了皇宮!!是我親自動手結果了他!!”
“怎么到了今日,兄長卻開始提防我了嗎?!”
看著面前這神色暴躁的高湛,高演的臉色漸漸變得柔和起來。
“湛,你做事急躁,不顧后果,我并非是提防你,也不是要害你,我是為了當下的大事,為了這大事,我必須要謹慎小心.”
高湛臉上的憤怒也消散了許多,他抱怨道:“兄長,我只是覺得委屈。”
“兄長要我去做個惡人,我沒有怨言,只是我不喜為兄長所哄.”
“好了,勿要惱火,回去吧,往后不會再哄你了。”
高湛的臉色好了許多,他開口問道:“兄長,那劉桃枝這邊的情況如何了?”
“我已經談過了,他不愿意表明心意,如此便最好。”
“他是阿爺留下的老人,第一蒼頭奴,就他們這些人,雖然身份不算顯赫,可親屬極多,好友廣泛,彼此相識,中軍上下,皆是他們的人.動了一個,其余的就會不滿。”
“想要控制好中軍,就不能得罪了他們.”
與此同時。
劉桃枝坐在暗室內,臉色鐵青。
劉張氏坐在一旁,小心翼翼的看著他。
“夫君.”
“我入他媽的!!”
劉桃枝開口便是辱罵,劉張氏趕忙看向了小武,“小武,你且去側屋玩一會!”
小武點點頭,怯生生的離開了此處。
劉桃枝咬著牙,看向了一旁的劉張氏,“你那兒子,遲早要將我們都害死!!”
“你知道他做了什么?領兵劫掠官府,回洛被他氣的吐血,至今還躺在床榻上無法起身.如今又得罪了高湛,那小子從小就是個狠辣的主.倒不如我去一趟邊塞,先將他砍了,免得連累我們!!”
劉張氏一愣,皺起了好看的眉頭。
“回洛那是咎由自取,只是這長廣王他與夫君向來親善,對夫君很是敬愛,怎么會跟桃子起沖突呢?”
“聽他派的人說,是想要提拔劉公當參軍,劉公懷著三公之志,哪里看得起小參軍,便將他派去的人給打出去了。”
“不會,我的桃子雖然急躁,卻明大事,便是再惱怒,也絕對不會如此對待長廣王麾下親信。”
劉桃枝冷笑了起來,“那便是長廣王陷害唄?”
劉張氏皺起眉頭,“當今天下人都將桃子當作是大丞相的心腹,長廣王就是與夫君再交好,又豈能派人去招桃子為他所用呢?搶奪大丞相的心腹?長廣王不會這么做的。”
“我想,這或許是他們兩人合謀,一來是讓常山王示好拉攏,二來是為了讓夫君勿要參與他們接下來的大事。”
劉桃枝沉思了片刻,“或許是如此吧。”
“夫君,且不必動怒,往后這些時日里,便待在家里,勿要外出,當下陛下大勢已去,夫君就是想要做些什么,也無能為力,倒不如待在家里,等待事情結束吧。”
劉桃枝板著臉,一言不發。
他就這么沉默了許久,方才開口說道:“我倒是可以不出面,可劉公絕不會善罷甘休,他得罪的人越來越多,越來越厲害,若是再不能制止他,遲早會要了他的命。”
劉張氏沉吟了許久,“夫君勿要著急,且先等大丞相辦事,等大事落定,我們再想辦法。”
她的臉上出現了一抹笑容。
“桃子也到了該婚配的年紀,給他找個能做仰仗的妻族,找個賢惠持家的妻,定能讓他不再那般急躁”
劉桃枝像是聽到了什么笑話,忍不住笑了起來。
“我都管不住他,找個女子來就能管的住??”
“況且這廝都有了大丞相當他的靠山,還需要什么強力的妻族嗎??”
武川。
太守尉囧騎著戰馬,瞇著雙眼,打量著遠處那雄偉的城池。
他所帶來的騎士們,此刻多有些不安。
畢竟前不久還聽聞了此處騎士們所犯下的暴行。
尉囧也不急,就在此處等候了起來。
如此等待了許久,終于有人騎著馬朝著他的方向狂奔而來,來者是個年輕的文士,那人下了馬,又拜見了尉囧。
“讓太守久等,請恕罪!!”
尉囧打量著面前的年輕人,聽聞這人是當今中兵尚書崔季舒的兒子,不知這樣的人物為何會在一個區區邊戍將軍麾下做事。
他擠出了些笑容來,“君子勿要多禮,我當初跟你的父親有過來往那時,君子尚且年幼,怕是還不知我。”
崔剛一愣,也急忙說道:“只知道尉公雅名,竟不知還有淵源。”
尉囧笑了笑,兩人寒暄了幾句,尉囧這才指著自己身后那行車隊。
“這些都是奉刺史公之令送來的。”
有幾個小吏抱著厚厚的文書走了出來,尉囧說道:“這些都是物資之清單,君子可以派人核實。”
崔剛趕忙說道:“并非是信不過尉公,核實是為了避免有小人作祟。”
尉囧并不在意,只是點點頭,崔剛便派人去核實領取物資。
尉囧開口問道:“你們家將軍,可是在城中?”
“在城中校場。”
“且帶我過去吧,我有事要見你們家將軍。”
“唯。”
崔剛并沒有親自帶著他去,只是派了一個甲士,尉囧心里多有不快,他堂堂太守,親自押送物資到這里,那劉桃子不曾親自出來迎接,這也算了,連他麾下的這些人,也都如他一般,毫無禮節。
可尉囧并不曾發作,此刻,他前來武川,除卻押送物資之外,還有一件大事。
他就這么一路被帶到了西大校場。
校場內著實熱鬧,騎士們正在全力的操練,整個校場內,就沒有閑著的人,將領們嘶吼著,士卒們各自散開,有的在練騎射,有的在肉搏,有的在沖鋒,各式各樣,堆滿了整個校場,這般龐大的校場,此刻都有些不夠用了,而在高臺上,尉囧看到了自己所找的那人。
劉桃子身穿戎裝,盯著自己麾下的甲士們。
那甲士上前告知,片刻之后,劉桃子便出現在了尉囧的面前。
尉囧打量著面前的后生,輕聲說道:“劉將軍好大的名聲,今日終于得以相見。”
“果真是威武不凡。”
劉桃子平靜的看著他,也不說話。
尉囧清了清嗓子,“不如找處安靜的地方?”
劉桃子這才領著尉囧返回了官署。
尉囧幾次想要開口攀談,可劉桃子卻始終都是那副冷漠的樣子,讓尉囧也不好打交道。
尉囧在朝野內外的朋友極多,跟陸杳一樣,他也是個沒什么敵人的人。
一個普普通通的勛貴。
兩人一同來到了官署,相繼坐下來。
劉桃子很是自然的坐在了上位,尉囧這位五品官員,卻得坐在側邊,尉囧抿抿嘴,也不計較。
“尉公有甚大事?”
“劉將軍的聲音果然也洪亮。”
尉囧夸贊了一聲,卻是話里有話,可同樣的,劉桃子也不在意這個。
尉囧開口說道:“刺史公讓我們提供耕地,可邊塞,本來也缺少耕地,農具什么的都能給,就是這耕地給不了。”
“嗯。”
“但是,若是將軍有膽量,倒是可以自己去取。”
“偽周?”
“當然不是。”
尉囧笑呵呵的問道:“敢問將軍.您可知這邊塞諸郡里,誰最富裕?”
“不知。”
尉囧的雙手緩緩合十,“是那些大佛,他們最為富裕。”
“繼續說。”
“邊塞佛門大興,光是受昭玄寺認可的大寺,就有兩千所,僧尼有四萬余人,僅次于鄴都。”
“而最大的那個,則是屬天樂寺,其是由當初為文宣皇帝講經的法常大師弟子所建,當下有弟子六千余人,其耕地和佃戶.連我也不知道有多少。”
“當下,將軍需要耕地,何不去跟他們索要呢?”
劉桃子看著面前的尉囧,許久都沒有說話。
尉囧被他看的有些心里發毛,“將軍莫非是不敢?”
“我只是在想,我與尉公無什么交情,尉公卻忽然趕來,要我上那天樂寺索地,是何緣故?”
尉囧笑了起來,“刺史公逼的甚緊,我又拿不出來,自然就只能給將軍指個有錢有勢的來,我也不與將軍藏著,這天樂寺,乃是受昭玄寺認可的,信徒極廣,人脈極深,便是先前的順陽王,也是多次前往禮佛,贈送香火,出了這門,我便不知道其余的諸事,將軍若有膽魄,可以取來,若無膽魄,往后也勿要讓刺史公前來催促吾等。”
“邊塞諸郡甚苦,便是要幫襯治下百姓,都尚且不易,又如何能幫襯邊兵呢?”
“邊郡之地,諸多匱乏,卻也什么都有,能否取來,便全看將軍的本事了那我便告辭.”
尉囧說著,正要起身,劉桃子卻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
尉囧驚愕的看著他。
“太守勿要急著離開,且與我再講一講這天樂寺,便當是做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