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這粗暴的叩門聲引起了主人家的極大不滿。
“是誰人?!這般無禮?!”
就聽到有人大聲質問,隨后,一個奴仆模樣的人開了門,這人長得尖嘴猴腮,怒氣沖沖的開了門,便要辱罵,可看到外頭的諸多小吏,他心頭一顫,趕忙收起了惱怒。
“幾位上吏,不知有什么吩咐?”
平日里囂張蠻橫,不將那些過路的吏放在眼里的兇仆,此刻卻是滿臉堆笑,猜測著對方的來意。
騎吏一把推開了他,直接闖進了院內。
奴仆被摔在地上,又趕忙爬起來,他的態度變得更加和善,甚至到了阿諛的地步,“幾位公,是不是有什么誤會?我家家主乃是李縣侯家的老管家.”
“不曾有誤會。”
那吏說著,拿起了手里的文書,查看了起來,“嗯,李拴,是你家主吧?”
“正是.”
“那你又是誰?!”
“在下叫李雙,乃是家中隸臣.”
“戶籍上為何沒有你?!”
“我我剛來,家主還不曾上報吧,諸公,這是為何啊?”
吏獰笑了起來,“來征稅!”
“縣侯家的耕地都是廟堂賜予,哪里來的糧稅??”
“哦,吾等奉縣丞之令,黎陽今年的貢糧不足,需全城平攤。”
奴仆一頭霧水,他完全搞不清楚現在是個什么情況,可不等他多說,那些吏就開始往后院強闖,奴仆大叫了起來,可如何能攔得住,吏憤怒的舉起長鞭,對著奴仆抽去,那奴仆被抽的慘叫連連。
這動靜引起了眾人的注意,片刻之后,就看到有一個老翁在兩人的扶持下走了出來,“爾等要做什么?!光天化日之下,這是想要劫掠我府嘛?”
“平攤!!!”
吏高呼。
卻不等老翁多說,有吏撞開了庫房的大門,庫房內的糧食堆積如山,老翁的眼睛都直了,他舉起拐杖,“抓住這些強盜!抓住強盜!!”
他家的奴仆上前,縣吏直接拔刀,一刀砍去,沖的最快的奴仆被砍翻在地,其余奴仆被嚇傻了,四散而逃。
老翁沖上前理論,那吏隨手一推,老翁摔在地上,一動不動。
這伙強.縣吏就抱起了那一袋袋的粟,麥,往驢車上運,驢車很快就滿了。
“先將這些送回去,再來第二趟!!”
當如虎似狼的惡吏們出現在城南的時候,他們即刻開始發揮大齊的風格。
他們挨家挨戶的強闖了進去,不由分說,就開始跟他們強行征稅,擊倒他們的奴仆,撞開他們的庫房糧倉,將那堆積如山,幾乎發臭的糧食搶出來,再帶回去。
當這些強盜們四散開來后,整個城南便是一片混亂。
家家戶戶都傳來了哭嚎聲,慘叫聲,怒吼聲,聲聲入耳。
就看到一輛又一輛驢車滿滿當當,有吏持著沾血的刀,從那高大的朱紅色大門里走出來。
姚雄則是騎著駿馬,在各地來回的奔波。
有人高呼道:“游徼公!!謀反!!”
姚雄趕忙領著眾人前去幫忙,沖進去,就看到有十余家丁,手持利器,將縣吏追的四處躲閃,姚雄加入戰局,情況頓時不同,那幾個奴仆被連著砍殺,其余人想要逃走,卻被抓起來,姚雄砍下了全府所有人的頭顱,隨即將頭顱掛在馬腰上,讓吏們都帶上幾顆頭。
有吏騎馬來回高呼道:“違抗謀反者死!!”
就看到從一個府內燃起熊熊烈火,石曜剛要縱馬上前,卻被劉桃子擋住。
石曜看著面前的這一幕,險些驚掉了眼珠子。
他不可置信的看著一旁的劉桃子。
那驢車很快就裝的滿滿當當,十余輛驢車朝著縣衙的方向趕去。
劉桃子始終是騎著青獅,平靜的看著眾人。
“劉劉君,這,這有些不妥吧.你這是.”
“平攤。”
石曜擦了擦額頭的汗,竟無言以對。
平日里,這郡縣之吏,還真的就是這么去平攤的,只是,他們平攤的對象不在這里,在別處,他們也是四處搶奪,毆打,甚至是奸淫,縱火,殺人。
石曜是最厭惡這樣的惡賊的。
他怎么都沒有想到,有一天自己會帶著這樣的惡賊出去搞劫掠。
城南的異常不斷的擴散,情況也越來越混亂。
就在此時,遠處出現了一行人馬,浩浩蕩蕩,那些人皆列陣,手持各類武器,甚至有人騎馬,共計有數百人,完全占據了前進的道路,朝著縣吏的方向緩緩逼近。
為首之人,騎著高頭大馬,他甚是年輕,穿著不凡,此刻臉色陰沉,憤恨的盯著前方,大呼小叫。
看到此人,石曜的眼里閃過一絲兇光,他開口說道:“李家的幾個人都在外為官,那個為首的是當今縣侯家最小的兒子,他叫李深,為人最是殘暴,過去曾在鄴求學,失死了人,那戶人家也不好惹,揚言要殺了他,他便躲在黎陽不敢外出.”
“這兩年,他在城里橫行霸道,打殺無辜,欺凌官吏.”
“我的主簿,便是被他所打死的,我堂堂縣令,竟無法為其伸冤.”
劉桃子平靜的看向了對方,他看了看周圍,示意姚雄等人過來。
一行六騎,直接從諸吏中間穿行而過,朝著對面逼近。
石曜跟在劉桃子的身邊,手放在劍柄上。
雙方就如此在道路上相遇。
李家的護衛堆在路上,堆的滿滿當當,人山人海。
南城這條主干道并不算狹窄,只是幾百人手持武器,還有馬卒,這道路頓時就不夠看了。
當這些人緩緩逼近的時候,劉桃子麾下的縣吏也開始恐慌,有些人甚至不敢再行動了。
雙方的距離越來越短,不斷的靠近。
彼此都能看清對方的臉色,甚至能看出彼此眼神里的惡意。
李深忽看向了劉桃子胯下的青獅,這么一看,他便挪不開眼了,他的眼里幾乎射出火來,他就這么直勾勾的看著那戰馬,神色狂熱,也不說話。
劉桃子就平靜的多,他看了看周圍,緩緩拔出了佩刀。
“殺!!!”
下一刻,劉桃子一聲怒吼,舉刀便沖。
那一刻,青獅忽然變得激動了起來,它似乎又找回了當初在邊塞的感覺,它的前蹄飛起,都幾乎與人齊平,青獅就像是被射出去的箭,速度極快,眾人還不曾反應過來,戰馬便已席卷起塵土,朝著那數百人沖去。
李深一個哆嗦,他反應過來,抬起頭,便看到那戰馬飛奔而來,戰馬上的人,臉色猙獰,正死死盯著自己的雙眼,手里的刀閃爍著寒光。
李深渾身僵硬,他想要做些什么,只是突然間他就不能動了,連聲音也發不出來。
“噗嗤!!”
雙方遭遇,劉桃子手里刀劃過,李深的頭顱高高飛起。
身后的姚雄眼里滿是羨慕,他也發了狠,高高舉起刀,狠狠劈下。
當李深被斬首的那一刻,護衛們就開始了騷亂,左右幾個尖叫了起來,而青獅是直接帶著劉桃子撞進了人群里,青獅本就高大,橫沖直撞,馬背上的劉桃子壓低了身,手里的刀左右飛舞,他的刀極快,便是看到一陣陣寒光閃爍,所有擋在劉桃子前方以及左右的人,都是紛紛中刀。
而姚雄等其余幾個人,此刻也是一股腦的撞了上來,開始胡亂揮刀。
只有一個石曜,尚且還愣在原地,看著眾人都沖了出去,這才跟著一同殺出。
護衛們大懼,此刻都是擠破頭的往后跑,可整個街道都已經被堵住,前頭的人轉過身,便給了自己人一刀,踩著他的尸體往前進,一時間,護衛大亂,自相殘殺,互相踩踏,哭泣哀號。
“瘋子,癲子!”
“我”
趙開騎著馬,嘴里罵的極為難聽。
他身邊幾個官吏皆低著頭,他們從未見過趙郡丞如此失態的模樣。
趙開咬著牙,眼里是說不出的怨恨。
當他得知劉桃子領著人沖向南城大搞劫掠的時候,他整個人都傻了,大齊開國以來,就不曾聽過縣丞帶著縣吏去城里搶劫的!!
搶的還是城里大戶!
這簡直是無法無天這是謀反!這應該被誅五族!!應該被五馬分尸!!
趙開感覺自己整個人都要炸開,想起后續的諸多麻煩,他更是頭痛難忍。
他騎著精致的白馬,白馬通體潔白,脖頸處做了很多的掛飾,極為好看,在他身后,有著二十多位吏,還有百余位縣兵。
他們就這么一路往南城走去,走在路上,看到有縣吏驅著驢車,驢車上載著滿滿當當的糧食,正朝著縣衙的方向趕去。
趙開看到這些人,勃然大怒。
“都給我留在這里!!”
他開口訓斥,可這些人就像是沒有聽到,完全不理會趙開,驅車繼續前進,趙開氣的都要從馬上摔下來,他剛剛舉起了手里的馬鞭,一旁的郡吏便開了口。
“趙公。”
郡吏的聲線有些怪異,似是在發抖。
趙開一愣,順著郡吏的目光看向了前方。
在主干道兩旁的退水渠里,血水正緩緩奔流而來。
南城地勢最高,道路兩旁修建了退水小溝渠,這可以將城南的積水臟水一路引到城北,讓富貴人家免受污水的侵擾。
而此刻,污水溝里所流淌的并非是污水,而是通紅的血液。
血液匯聚成水流,沿著污水溝一路流來,又從眾人身邊繼續前進,朝著城北而去。
趙開持鞭的手都不由得顫抖了起來。
幾個官吏驚恐無比,后退了幾步,瑟瑟發抖。
趙開深吸了一口氣,也不再理會那幾個驅車的吏,“繼續走!”
眾人再也不言語,包括趙開,此刻也是說不出半個字來。
當他們靠近城南的時候,一股沖天的血腥味,讓眾人都幾乎窒息。
在城南的入口處,堆積了幾座小山。
沒錯,這些都是人頭所堆積而成的小山,共有四座,就這么樹立在入口,那些頭顱皆是驚恐的瞪圓了雙眼,各色各樣的表情,令人不寒而栗。
眾人再往里頭看去,就看到一行人騎著駿馬,那些人渾身通紅,幾乎被血液所覆蓋。
仿佛是意識到了有人注視,劉桃子緩緩回過頭來。
他整個人似是在血水里打了滾,從頭到腳,皆被血液所覆蓋,那張平靜的臉,沾染了血污,當劉桃子的雙眼看向了趙開的時候,趙開腦海里轟鳴了一下。
“啊啊!!啊!!!”
趙開連著喊了三次,每一次的聲音都比先前高出許多來。
他終于是從馬背上摔了下去,他的臉色蒼白,雙眼無神,從馬背上摔下來,他連滾帶爬,不管不顧的往城北跑,跑了幾步,又摔在地上。
有老卒將他扶起來,卻發現趙開嘴巴似乎黏在了一起,趙開驚恐的看著那縣兵。
他的嘴巴不斷的抖動,卻說不出話來。
老卒看出了他的情況,急忙掏出水袋,吸了一口水,往他臉上一噴。
趙開一個哆嗦,終于清醒了過來,“叫郡尉!告知太守!”
“快!!快!!”
在趙開的帶領下,一群人頭也不回的逃離了城南。
劉桃子平靜的騎著戰馬,看著那些人一路逃走,隨即再次看向了前方。
那些護衛們跪在不遠處,他們都被捆綁了起來,頭也不敢抬起來,姚雄正在包扎自己的傷口,嘴里罵罵咧咧。
石曜則是驚愕的看著這場景,雙眼無神,跟趙開也差不了多少。
他也看到了逃走的趙開,可他并不意外。
作為經歷者之一,他現在都想要跑,何況是趙開呢?
他僵硬的看向了劉桃子,“劉公,這樣真的沒事嗎?”
“糾集護衛,劫殺縣丞,這是謀反的罪行,死得其所。”
劉桃子回答道。
石曜沉默了許久,忽又慘笑,“不曾想到,我那苦命的主簿之仇,竟是這般報的。”
田子禮此刻走上前來,警惕的問道:“兄長,那趙開若是讓郡尉領兵前來,要如何是好?”
劉桃子還不曾說話,姚雄便大笑了起來,“這里的縣兵跟那成安的可不同,就這些人,看到這頭顱山,怕是就要嚇得屁滾尿流,哪里還有膽子敢靠近?”
“我先前去過校場,這些人極少操練,糧餉多被克扣,連冬衣都沒發下來他們毫無戰心可言,根本不必懼怕。”
田子禮撫摸著下巴,“兄長,反正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倒不如直接殺向太守府”
“不可!!”
石曜及時打斷了田子禮,他說道:“這李深沒有官身,說他要造反故而殺害,廟堂還會聽信,可這太守不同啊,就算他不是太守,他也是太后之侄,絕不能對他動手,不然便是謀反啦!”
田子禮瞪了他一眼。
乃公要的就是造反!
石曜看向了劉桃子,“稍后,便將事情推給我吧,就說是我下的令,那婁睿早看我不順,若你說是我,他會很開心的將我抓起來,送去鄴城。”
“我這個人只讀過些書,沒什么能力,連道木門都抗不起來.更別說是扛起天下。”
“我死便死了,這黎陽的諸事,便交給你來辦了!!”
看著一臉決然的石曜,便是不喜歡他的幾個桃子爪牙,此刻也是紛紛改觀。
姚雄看著他,喃喃道:“石縣令真豪杰也。”
周圍的小吏們還在挨家挨戶的征稅,可現在,那些人家卻都是相當的配合,他們蜷縮在角落里,或是鎖上內屋的大門,彼此相擁,再也不敢出來反抗。
小吏們的工作很是順利。
桃子騎著馬,眺望著遠處。
遠處的佛塔依舊是那么的顯眼,寺廟的諸多大門緊緊關閉,那熱鬧的巡邏隊此刻也是看不到蹤影,那般的寂靜,恍若真正的佛門清凈地。
地面微微顫抖了起來,劉桃子再次回過頭來。
縣兵們正朝著這邊小跑而來,為首者騎士,留著寇流同款的怪異鮮卑胡須,披著甲,帶著胄,正狂奔而來。
那騎士在京觀之前停了下來,他的戰馬不安的摩擦著蹄子,不斷的后退,搖晃著頭,騎士似是初次遇到這樣的情況,不斷的安撫著胯下的駿馬。
就如姚雄所說的,當縣兵們看到那些人頭山的時候,他們嚇得不敢動彈,有人手里的武器都掉了下來。
這些強征地方民夫所形成的外軍縣兵,跟晉陽和鄴城的職業鮮卑武士完全不在同一個檔次。
這些縣兵,很多人都只是農民,有一天忽然被官吏抓住,帶回校場成為了縣兵,本身沒經歷過多少次軍事訓練,勉強能記得住軍令。
騎士舉起了長矛,用鮮卑話發出了命令。
縣兵們聽到命令,熟練的舉起了武器,只是,那武器依舊是在顫抖。
劉桃子也拔出了刀,眾人再次上了馬。
就在此刻,遠處又有一行人朝著這里狂奔而來,那是一輛相當豪華的馬車,馬車周圍有騎士跟隨。
這些騎士看到京觀也沒有任何的異色,粗暴的撞開面前的縣兵,有人躲閃不及,直接被戰馬踩踏而過。
郡尉高呼,勉強讓出道路來,那一行人就這么停靠在了城南門口。
婁睿衣冠不整的從馬車里鉆出來,手忙腳亂的給自己披上了喪服。
他抬起頭來,看到一旁的京觀,非但沒有害怕,反而是嘿嘿直笑。
他終于看向了遠處的劉桃子。
面帶笑容。
“賢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