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馬戍。
姚雄騎著高頭大馬,那匹駿馬通體赤紅,唯獨蹄子邊帶著白色,體型極為高大,一點都不遜色青獅。
他的臉上寫滿了得意,傲然的縱馬從諸多將士面前穿過,不慌不忙,好讓眾人看清楚他麾下的駿馬,以及他那雄偉的身姿。
在那些人送來的好馬里,姚雄一眼就看中了這一匹,劉桃子直接賞賜給了他,而田子禮幫著他取了個名,喚作“赤兔”。
姚雄這大老粗連聲夸贊,覺得田子禮取名很有水平,直到崔剛告訴他,這名字并非田子禮原創。
白馬戍共有三千余人。
其中精銳不過四五百,其余大多為蒼頭。
他們的新任戍主喚作李乞虎,乃是因為軍功而被劉桃子破格提拔出來的。
這家伙少言寡語,卻是為人悍勇,極為能打,先前的戰役,他一個人便斬首有十八級,其中包括了一位豪帥。
當然,并沒有人上表他的功勞,打完,臨時的將軍們便讓他們離開了,是劉桃子得知后,以鎮將軍的身份,上表他為白馬戍主,令其暫時執掌此處大軍。
他在這白馬戍里,也算是頗為有名的猛士,眾人對他也極為服氣。
此刻,大軍聚集在校場里,直勾勾的看著姚雄緩緩走上了將臺,姚雄此刻方才從馬背上走下來,有甲士牽過了他的駿馬。
姚雄開口說道:“李乞虎何在?!”
李乞虎快步走上前,朝著姚雄一拜,“拜見將軍。”
李乞虎有一張方方正正的臉,絡腮胡須,年齡大約在四十上下,臉上滿是飽經風霜后的痕跡。
姚雄打量著他,“將軍為你請功,已得詔令,正式冊封你為白馬大戍主。”
“往后你便坐鎮此處,操練軍隊,三大禁,務必遵守。”
李乞虎渾身一顫,握緊了拳頭,朝著姚雄再次行禮。
“多謝將軍!!”
“先別急著謝,還有你的其余賞賜,將軍也替你領回來了,那些都是給你的!”
姚雄指了指遠處的幾個大箱子,又上前從其中取出了一柄佩劍,快步走到了李乞虎的面前,將佩劍遞給了他。
“那些賞賜,都是廟堂給你的,這把寶劍,是將軍自己給你的,他聽聞了你的戰績,特意將這把寶劍送給你,要你再立新功。”
李乞虎低著頭,以雙手緩緩接下了寶劍。
“多謝將軍!!”
姚雄這才看向了其余眾人,“還有你們的賞賜,都已經下發了!!”
“現在就開始分發!!”
將士們大喜,異口同聲的叫道:“多謝將軍!!”
“這是可汗分發,應當拜謝可汗!!”
“多謝可汗!!”
眾人歡呼,姚雄便讓人一一將東西分發給他們,李乞虎就站在一旁,守著姚雄。
姚雄看著欣喜若狂的眾人,又笑著看向了身邊的李乞虎。
“你這般勇武,怎么到現在都不曾得到過升遷呢?”
李乞虎抿了抿嘴,“屬下過去也曾擔任過戍主,因親族之緣故,被貶職為蒼頭,又因軍功升戶,卻無法再提拔。”
“啊?”
姚雄一愣,隨即揮了揮手,“無礙,我家將軍不在意這些,只要有功,一心跟隨,皆獲賞賜,這白馬戍的士卒,過去曾犯下過錯,你要用心整頓.不可再犯。”
“唯。”
姚雄點著頭,“其余的事情便交給你了,將那些民夫交給我,我好帶回去交差,明日還要往其余幾個地.”
姚雄嘀咕著,李乞虎連忙帶著他去接收他所準備好的民夫。
他獻出了五百多人,這些人皆是壯年,看起來不算太虛弱,勉強還有些精神,算是這里最強壯的漢人了,當然,其實民夫們未必全都是漢人鮮卑之中,也有寇流這般的破落戶,也有不少人被抓起來送去服徭役。
姚雄麾下清點了人數,對比了過所,這才押送他們離開了白馬戍。
白馬戍距離武川著實不太近。
邊塞這幾個戍,彼此的距離有近有遠,唯一的相同點就是他們都坐落在最為險要的地方。
姚雄押解著眾人,嘴里哼著曲,騎著自己那赤兔朝著武川出發。
走了幾天,終于來到了武川。
迎面便與另外一支押送民夫的隊伍相遇。
看到對方胯下那同樣高大的馬,姚雄嘀咕了幾句,縱馬上前,隨意行了禮,“不錯啊,竟沒被這馬摔死!”
燕黑靼騎著大馬,冷冷說道:“姚將軍都不曾被摔死,我怎么會被摔死呢?”
“哈哈,你這廝當真是走運,殺了俟斤,拿了官位不說,竟還拿了這般好馬!”
燕黑靼沒有理會這廝。
他因為射殺了不少人,又在關鍵時候射殺了敵方‘主將’,故而被劉桃子上表稱功,可謂是一飛沖天。
這讓姚雄羨慕不已,當然,如今的姚雄也是有正式官職的武官,地位還是比其余人高出一些,他只是羨慕對方的升遷速度比自己更快而已。
張黑足前來迎接二人,他行了禮,方才令人再次清點,收下了他們所帶來的這些民夫。
這些民夫穿著單薄的衣裳,在狂風之中瑟瑟發抖。
當下已是十一月,邊塞的寒風足以凍殺人。
尋常的民夫都不敢出門,這些人還是各地臨時湊出東西,讓他們穿上,才能出門的。
“黑足,人還沒有湊夠嗎?”
“姚將軍,還不曾湊夠,還差四千余人。”
姚雄看著那些跟著軍吏走向城內的民夫,低聲問道:“這些人能作戰嗎?”
張黑足肅穆的說道:“身材瘦弱,沒有力氣,只怕無法披甲。”
姚雄長嘆了一聲,“看來兄長的想法是難以實現了,方才來的路上,我便看到他們各個瘦弱,有幾個的個頭還不到我的腰,讓這些人當兵,只怕是一萬人也打不過人家一千人”
燕黑靼忽開口說道:“那是因為他們吃的少,干的多。”
“若是能讓他們吃上肉,吃飽飯,每日操練,能舉得起幾十斤雜物的人,難道就披不上甲胄嗎?”
姚雄卻還是搖著頭,“那得吃多少肉才能追得上啊.”
“聽將軍的,自然無錯。”
姚雄瞪了他一眼,“難怪你這廝升的這么快.”
兩人還在閑聊,而張黑足卻已經告辭離開。
張黑足領著民夫們前往了南校場。
這里曾是迎接前來賓客的重要地方,當初那回洛就曾住在此處,可此刻也被劉桃子拿來安置那些輔兵。
劉桃子按照陛下的命令,從邊塞各地中抽調出強壯的民夫,來增設兩萬輔兵。
此刻,南校場格外的混亂,人來人往的。
民夫們還在召集之中,尚且沒有滿員。
劉桃子分散了自己的親兵,讓親兵們在輔兵之中任職,尋常的甲士,就擔任什,隊級別的官員,而軍官們,就升的更高了。
這次出征,雖然戰死了不少人,可也有不少勇猛之人脫穎而出,劉桃子就從中挑選,讓他們來擔任軍主,幢主。
田子禮曾勸諫他,讓他將麾下的親兵們分散到各戍,讓他們空降戍主等職位,用以控制整個邊塞。
劉桃子并沒有聽從這個建議,他將親兵們分散到這些輔兵之中,用這些老卒為骨,以漢兵為血肉,組建了這支新軍,而在地方上,劉桃子只是上表軍功,提拔了他們之中勇猛的自己人。
如李乞虎這樣的,他們并非是劉桃子的舊部,他本身就是白馬戍的人,只是被劉桃子提拔而已。
張黑足也是封了個軍主,成為了千人級的統帥。
只可惜,統帥的只是這些輔兵。
當下邊塞議論紛紛的話題,還是劉桃子斬殺奚人俟斤和補發賞賜,各地勛貴低頭送禮的諸多事情。
至于這輔兵的事情,實在是掀不起半點浪花來。
無論是勛貴,還是這些邊兵們,他們都不在意這些民夫,從不覺得輔兵是什么值得關注的事情。
與此同時,挨了打的使者們也是哭嚎著回到了晉陽和鄴城。
鄴城。
右丞相官署。
府內相當的熱鬧,高湛坐在上位,衣冠楚楚,再也沒有原先的浪蕩,沒有再敞開衣裳,他坐在上位,面帶笑容,整個人看起來既英俊又神武,仿佛能將整個大堂都照亮了。
貴客們坐在左右,看著上頭的長廣王,有的都移不開眼睛。
光彩照人。
不知為何,長廣王忽然性情大變。
過去那個驕橫,無禮,浪蕩,甚至是常常恐嚇眾人的長廣王,忽然變得謙遜,和藹,文質彬彬。
他友善的對待鄴城的貴人,又幾次上門拜訪,又寫書信給各地的勛貴,修復與他們的關系。
一時間,眾人對待高湛的態度也變得不同了。
就如當初高演的府邸那般,他這里也變得熱鬧了起來,貴客是一個連著一個,從不中斷,高湛與他們交談,禮儀周道,凡是來拜訪他的,他都會送出禮物,表明自己的心意,前來鄴城還不到一個月,他的好友們便已經遍布各地,長廣王的名頭也是愈發的響亮。
此刻,府內歌聲嘹亮,高湛莊嚴的坐在上位,卻又不顯得太嚴厲,看著左右的賓客,頻頻點頭。
就在最歡快之時,和士開走了進來,朝著他看了一眼。
高湛偷偷起身,安排人照顧好賓客,便前去跟和士開匯合。
兩人走向了后院,和士開急忙說道:“大王!!出大事了!!”
“那劉桃子收下了禮物,還搶走了馬車和奴仆,毆打了使者,讓他們多送些禮物過去無恥,可恨,小人.”
聽著和士開的咒罵,高湛瞥了他一眼。
“太過了只說勒索就是,什么搶占馬車奴隸,毆打使者,編造的也太過了”
和士開一頓,趕忙說道:“大王!沒有編造啊!是真的!他真的搶占了馬車.”
高湛一愣,他有些遲疑的問道:“你是說,不是你們編出來的,他真的做了這些???”
高湛此番示意那些勛貴們送禮,就如崔剛所說的那樣,就是要往劉桃子身上按上一個勒索勛貴,欺辱國人的罪名,他倒也不在意陛下會不會管,他就在意其余勛貴聽了會不會發怒。
陛下向來寵愛劉桃子,劉桃子做了這些事情,他也不會去問罪。
他不問罪最好了,勛貴們都會知道他到底是站在哪邊的,自然就會來支持該支持的人。
可高湛沒想到,都不用自己去栽贓,他竟然真的去做了這些事情。
高湛呆愣了片刻,忽然仰頭大笑。
“好一個劉桃子啊!”
“他是知道自己難以證明清白,便直接做了這些事情!”
“難怪陛下如此寵愛他,當真是非凡,非凡!”
和士開驚愕的看著自家大王,一時間都不知該怎么接話。
高湛笑了許久,方才停下來,他幽幽的說道:“當初,為了陛下能成全大事,我得罪了許多人,擔了不少罵.成事之前,他親口答應我,事成后讓我做皇太弟。”
“如今事情成了,他有了軍功,坐實了位置,便把我丟在鄴城,立了那個小崽子當太子。”
“這些年里,我任勞任怨,干了所有得罪人的事,做了所有掉腦袋的活,一次次沖鋒在前,不顧生死,可到了該封賞的時候,便沒我的事了??”
“右丞相右丞相,輔佐太子?”
高湛忽然笑了起來,他緩緩看向了一旁的和士開。
“你覺得這合適嗎?”
和士開瑟瑟發抖,不敢言語。
“我唯一的過錯,便是太相信他了,他讓我咬漢臣,我便上去咬,讓我咬勛貴,我也不曾后退到頭來,我一無所有。”
他開口說道:“這皇位,他能做得,我也能做得。”
“陛下此刻已經有了壓制勛貴的想法,讓劉桃枝組建勇士營,便能看出來他對我也有忌憚了。”
“事不遲疑。”
“我要領鄴城的軍隊,連夜襲擊,趁著他還在封賞群臣太子的時候,讓高歸彥開城門,殺進晉陽,迫使他讓位。”
和士開嚇得險些癱坐在地上,他趕忙抓住了高湛的手。
“大王,不可沖動啊!”
“若是事情敗露.”
“怕什么?!若是敗露,唯死而已!”
“做大事豈能遲疑?!”
“大王!!如今勛貴們對陛下尚且信任,您若是此刻出兵,便是占了皇宮,又如何應對眾人的討伐呢??”
“此番有了劉桃子之事,勛貴離心,那也是遲早的事情,等到勛貴離心,大王再拉攏住他們,有他們來支持,豈不是能成就大事了嗎?”
“大王何必心急??”
高湛沒有回答,臉色很是堅決,和士開急忙說道:“若是大王執意如此,可請巫師前來占卜,查看大事能否成功。”
高湛沉思了片刻,似笑非笑的看向了和士開。
“好吧,就這么辦吧。”
就在此刻,忽有奴仆快步沖了進來,朝著高湛行了禮,“大王!有侯莫陳公前來,說是有大事與您商議!”
高湛點點頭,令人將他請進來。
侯莫陳晉貴。
他是侯莫陳相的次子,有文武干略,任武衛將軍。
晉貴臉色通紅,喘著大氣,見到高湛,他一頭跪拜在對方面前。
高湛急忙扶起他,“侯莫陳君!!這是為何啊?!”
晉貴抬起頭,臉色兇狠,“大王,我按著您的吩咐,派人去跟那劉桃子送禮,這廝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他竟搶占了我的馬車,奴仆,毆打了我的使者,真的勒索我!讓我再拿出些錢財給他!”
“大王!我若是再忍讓,便無法在府中立足了,我只怕是不能再服從您的命令,非要與他見個血,分個死活,請您勿要阻攔!!”
高湛頓時頭疼。
當下的計策,是要讓勛貴們看起來很委屈,讓桃子看起來很壞,如此才能拉攏更多對朝廷不滿的勛貴站在自己這里。
可這要是直接對劉桃子出手了,那這戲可就沒辦法繼續了,直接就變成雙方廝殺,局勢不受控制。
他急忙安撫道:“你且勿要動怒,白水王是怎么說的?”
白水王便是晉貴的父親,大齊元老侯莫陳相,那是跟隨高歡起兵的老人,老人中的老人。
晉貴憤怒的說道:“父親對我說,若是遭受這樣的恥辱還不敢還手,就勿要繼承他的爵位了”
高湛苦笑了起來,他親切的拉住對方的手,“君且聽我一言那劉桃子深得陛下寵愛,他先前勒索慕容君,尚且沒有受到責罰,如今又怎么會受到責罰呢?況且,陛下將武川精銳交給他來治理,您就是帶上軍隊過去,難道還能與自家人廝殺起來不成?”
“您想要復仇,這自然是可以,但是,現在還不是時候,我們需要聯絡更多的人,讓陛下替我們出頭,問罪。”
“若是陛下偏袒劉桃子,不為吾等出手.”
高湛頓了頓,臉色也變得肅穆。
“自有我來出手!!”
“君若是能信得過我,便再容忍一次。”
看著面前的高湛,晉貴深吸了一口氣,又罵道:“這狗賊,什么鎮將軍,分明就是強盜!我好心送去禮物,竟敢這般對我.總有一天,我非將他剁碎了喂魚不可!!”
晉貴就這么大聲辱罵了許久,罵到自己出了氣,終于冷靜了下來。
高湛無奈的說道:“讓你受了委屈,這都是我的過錯,請君再容忍些時日,我定然不會放任他不管!!”
安撫了許久,晉貴才怒氣沖沖的離開了這里。
到這時,高湛方才冷笑了起來。
“這小崽子,真能給人找事士開,去將巫師叫進來,讓他走側門,在后院為我占卜,看看我能否出兵”
“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