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士開驚呆了。
路去病這番話一出,甚至他自己都有點動搖。
可他很快就反應過來,這奉命做事跟勾結偽周可不同啊!
他連忙看向了高湛,“陛下!!臣跟隨您多年!!怎么可能是偽周賊兒軍!!陛下!!”
高孝瑜趕忙行禮,“陛下,是與不是,只要搜查了他的府邸便能知曉,我這就領兵前往!”
和士開跳了起來,“陛下!!豈能讓他前往!不可,他與我向來不和,定會栽贓陷害!!”
高睿冷笑著說道:“那我愿前往。”
“不可!”
和士開下意識的看向了朝中重臣,這一刻,他有些絕望,這些時日里,他一直都跟在高湛的身邊,敵視所有跟高湛親近的人,這就導致和士開在朝中幾乎沒有盟友。
和士開跟所有人都是敵人。
無論是高浟這樣中立的,還是高睿這樣親近皇帝的,又或是婁睿這樣親近太后的,甚至是胡皇后的那些親戚.他跟胡皇后親近,但是跟她的族人也合不來。
唯一算是有些關系的是賀拔仁,可這位如今也自身難保,賀拔呈的事情讓他都不敢開口了。
看著慌亂的和士開,高湛皺起眉頭,又看向了面前的眾人。
大臣們面有喜色。
終于可以搞死這個禍害了。
這些年里,這狗日的壞了多少事啊!
難怪他要這么做,原來是韋孝寬的人!
路去病看著遲疑的高湛,大聲說道:“陛下,臣忠心耿耿,臣對天發誓,從未有過造反的想法,臣襲擊了天使,又頂撞了陛下,罪無可赦,臣愿赴死,也絕無怨言,只請陛下以社稷為重!勿要輕信了和士開!!”
他掙扎著起身,趁著甲士們都在愣神的功夫,朝著一旁的頂梁柱就沖了出去。
高湛驚愕,還來不及說話,一瞬間,高孝瑜跳了出去,伸出大手,勉強抓住路去病的衣服,兩人一同摔在地上,高孝瑜將路去病按著,“路君還不能赴死!這事情可都還沒說清楚呢!要治你的罪行,得先治和士開的罪行!”
“和士開通敵!”
“可以先去搜查他的府邸!”
“先捉拿崔昂!”
眾人議論紛紛,大殿內頓時變得躁動,原先的那種寂靜和不安都消失了,氣氛變得微妙起來。
“夠了!”
高湛大聲訓斥,殿內再次恢復了平靜。
高湛緩緩站起身來,“這賊兒軍的事情,極為重要,朕會親自過去查看,路去病,就暫時下獄,等事情查清楚了,再一并處置。”
說完,他轉身就離開了此處,群臣看到和士開跑著跟上了皇帝,兩人走的極快,甲士們趕忙擋住了路,高睿大聲叫了幾次,高湛就只當是沒有聽到。
他們就這么離開了。
一時間,殿內再次變得寂靜無聲,重臣們看向了彼此,眼神變得愈發的耐人尋味。
“陛下這是要偏袒和士開啊。”
“為何啊?”
高孝瑜皺起眉頭,百思不得其解。
高睿冷冷的說道:“還能是為何?顯然,這克扣糧草并非是和士開一個人的想法。”
“邊兵正在前線血戰?!擊退了楊忠好幾次,不賞賜他們也罷,還要克扣他們的糧草?!”
高孝瑜看向了婁睿,大聲的問道:“司空!太后知道這件事嗎?”
剛剛領兵回朝的婁睿沒有說話,皺了皺眉頭。
重臣里那幾個不當人的,此刻都覺得有些過分,哪怕是賀拔仁,畢竟是打過仗的,他太明白這種自己在前線浴血奮戰,而后方克扣自家糧草是什么滋味了。
到最后,幾個人的目光皆放在了坐在最靠前位置上的高浟。
高浟板著臉,握著拳頭,一言不發,渾身都在微微顫抖。
自從高淹離開鄴城,前往朔州后,高浟整個人就變得沉默了許多,他只是在埋頭做事,不去參與廟堂一些爭執了,甚至在高湛要派遣高阿那肱去作戰的時候,高浟都選擇了沉默。
這不是因為他膽怯,是因為高淹的勸說。
高淹每隔一段時日,都會送來書信,勸說高浟千萬不要在自己不在的時候參與到什么事情里,尤其是當著外人的面,絕對不要頂撞皇帝。
這么做,不只是為了你自己,更是為了天下社稷。
高浟只能是一次次的沉默。
可這一次,他明顯的也有些忍不住了。
忠于大齊的將軍和士卒們在前線作戰,死傷無數。
而奸逆小人,在這鄴城吃喝玩樂,還不忘要從中作梗,殘殺自家的忠良。
高浟緩緩站起身來。
群臣們紛紛看著他,身份,政績,名望,三者疊加,讓高浟成為了名正言順的群臣之首。
“前線的將士們正在浴血奮戰,不可使他們寒心。”
“孝瑜,你即刻領兵把守諸城關,將劉殺鬼叫來,讓他詢問路君,畫出那幾個奸細的模樣,張榜全城,全力搜查。”
“唯!!”
“趙郡王,你派人搜集和士開及其麾下的諸多罪狀,準備好上書正式彈劾。”
“唯。”
“潤,你去捉拿五兵尚書崔昂,盤問具體的事情,將沿路參與這件事的官員名單列出來。”
“唯!!”
高浟下了幾個命令,他最后看向了婁睿,“司空,勞煩你跟著去拜見太后。”
婁睿眉頭一顫,緩緩低頭,“唯。”
陛下當然可以強行結束朝議,粗暴的保護和士開,不理會群臣的想法。
可這么做是有代價的。
不是坐在皇位就可以肆意妄為,也不是成為皇帝就可以完全不在乎群臣的。
尤其是這位皇帝剛剛登基,還不曾有任何的功績和威名。
皇帝的做法破壞了本身的威望,破壞了規矩,皇帝若是不講規矩,那這些群臣們自然也會效仿,何況,他們不缺帶頭之人。
眾人各自離開,高浟帶著婁睿走在路上,兩人一言不發,彼此都沒有交談。
太后當下身體不是很好,并不輕易見外人。
不過,婁睿跟高浟顯然不算是外人。
當兩人走進殿內的時候,便被甲士所阻攔,婁睿出面,甲士就不敢再擋住他們了,卻有人偷偷跑出去稟告,高浟也不在意,兩人就這么一路走進了最里屋。
殿內彌漫著藥物的氣味。
有幾個女官扶著婁太后起身,短短一年的時日里,婁太后整個人都變了模樣。
再也沒有了過去的英武,整個人又老又弱,眼神渾濁,總有淚光閃爍。
兒子們一個隨著一個的離開,嫡親孫子也沒能保全,老太太遭受了巨大的打擊,在高演病逝之后,小老太太一病不起,雖沒有說,卻時常默默落淚,摸索著幾個兒子年幼時的玩具。
“拜見母親!”
高浟改了口,不稱太后,朝著婁太后行禮拜見。
婁太后渾身一顫,“起來吧。”
婁太后過去不是很喜歡高浟,不是因為他不夠好,只是因為他的母親。
高浟的母親叫爾朱英娥,不錯,高浟的外公,正是那位赫赫有名的第一狠人,爾朱榮。
爾朱英娥在高歡在的時候極受寵愛,待遇一度超過了婁昭君,婁昭君雖沒有明說,卻也不太喜歡她。
直到天保十年,高洋吃酒后發瘋,強行對爾朱英娥無禮爾朱英娥不從,高洋便將她給殺了。
這件事后,婁太后對高浟就有些愧疚,她勸說高洋讓高浟官復原職,在高洋死后又提拔了他,讓他帶領朝政事。
“母親,您身體有恙,按理來說,我是不該以國事來勞煩您的。”
“只是,此刻大齊幾乎亡國,我不敢不來。”
“我此番前來,不是以太師錄尚書事的官職,也不是以彭城王的爵位,是以人子的名義,前來稟告大事。”
婁昭君有些吃驚,不太理解高浟的意思。
高浟說道:“母親,天子有罪。”
“啊?”
婁睿此刻都被嚇了一跳,他驚愕的看向高浟,高浟再次說道:“而臣子不可非議陛下,故而,兒前來稟告,兄長有罪。”
“你兄長有什么罪?!”
“兄長親信和士開,逼走了朝中賢臣,將他們驅趕到偏僻下州,提拔了投奔和士開的無能之人,朝野內外,已是烏煙瘴氣,少有賢人。”
“他又輕信和士開的教唆,罷免了斛律羨,冷落了斛律光,竟用高阿那肱這樣的人來接替他們!!”
“他輕信讒言,逼反了高歸彥,正值春耕,冀州卻顆粒無收!”
“他又想要謀殺國中忠良,安西將軍劉桃子,他奪取了許多戍鎮,安撫邊兵,多次派人擊退突厥,又均田開屯與朔恒,功勞巨大!而此刻,楊忠領兵來犯,他以微弱的兵力,正在與楊忠等十余位名將大戰,死戰不退!打退了周人十余次的進攻,使周人幾乎沒有什么收獲。”
“可就是這樣,兄長竟派和士開要克扣運往邊塞的錢糧物資,他想讓邊兵餓著肚子,空著手,徒步去跟周人作戰!”
“為了殺掉劉桃子,他不惜縱容屬下與周人勾結!”
“聳人聽聞啊!!堂堂一國之君,勾結敵人,來殺害自己的將軍!!”
“我再三容忍,想著兄長能早日發現自己的過錯,可如今,我實在是無法堅忍了,劉桃子若是兵敗,邊塞誰還能擋得住他呢?”
“楊忠大軍即刻奪下北朔北恒,連我們的故土都要丟失了!”
“邊防潰爛,楊忠的大軍可以一路沒有阻攔的殺到晉陽來,當初高歸彥執政的時候,曾派人更換沿路的守將,可和士開卻以這些人都是高歸彥的親信為由,派了自己的人去接替,他所派遣的人,竟無一人能用!!”
“除此之外,他還公然的奸淫文宣皇后,整日吃酒作樂,奢靡無度,毫無節制,無視人倫!!”
婁昭君越聽越是驚愕,當高浟說到最后,婁太后的臉已經是變得蒼白,她實在是不能將高浟方才所講述的人跟她那乖巧陽光,開朗溫和的兒子對上。
婁昭君病重之后,一直都在殿內,不曾外出,對外頭的事情更是不怎么知情。
她緩緩看向了婁睿,“是真的嗎?”
婁睿沒有說話,只是低頭朝著她一拜,“姑母.”
婁昭君的臉色絕望,婁睿的模樣已經證明了高浟的話。
下一刻,她卻哭了起來,“你與我說這些做什么呢?”
“我還能做什么呢?”
高浟趕忙說道:“太后,兒臣想要誅殺國賊和士開,讓陛下迷途知返,請您出面下詔,駁斥天子,暫時讓他交還政務,先保全忠良,誅殺小人,擊退外敵,平定社稷!”
婁昭君聽到這句話,趕忙收起了眼淚,她狐疑的看向了高浟,上下的審視著他。
婁睿依舊是沒有說話。
可他心里卻知道,高浟是不可能成事了。
姑母這個人,疑心很重,又極為護短,這種說法,只會讓她認為高浟是在仗著自己的勢想玩大丞相那一套流程。
話不該這么說啊,哪怕是實話。
看著婁昭君那狐疑的眼神,高浟的嘴唇顫抖著。
“太后.”
“兒臣說的不曾有假。”
“兒臣對天發誓.”
“我知道了,你先回去,睿,你去將陛下叫過來。”
“陛下!!我知錯矣!!”
“可我真的沒有說謊,我跟隨在您身邊多少年,我怎么可能是賊兒軍呢?”
“您現在就去我府邸,若是能找出一件證據來,都不需要您動手,我自殺便是!”
“陛下!!臣冤枉啊!”
和士開跪在高湛的身邊,痛哭流涕。
高湛瞪著他,“我問你,你是怎么知道賀拔呈勾結路去病的?!是怎么知道的?!”
“那天我去見崔昂,就發現賀拔呈的行為詭異,我想到此人曾經跟劉桃子共事,就派人去請他過來,結果他竟直接跑了,我想他不敢直接跑向朔州,而成安又是劉桃子的老家,可能是跑去了那邊,就派人去成安附近打探,果然發現他跑去了成安,我這才請您派人去捉拿路去病啊!”
“事情就是這樣,什么奸細,什么周人,我是一點都不知道啊!”
“陛下,我跟隨您那么多年,何曾說過謊話?!”
高湛再次開了口:“士開,你可要說實話啊,這若是跟周人有關,可就不同了,朕是想要殺劉桃子,可不能跟周人混在一起啊,他們能有什么好心思?若是上了他們的道,便是被周人給一網打盡了!”
和士開趕忙舉起手來,“陛下,臣對天發誓,絕對沒有半句謊話,若是我說謊,讓我亂箭穿心而死!讓我死無葬身之地!”
高湛的臉色這才緩和了些,他點點頭,“朕是相信你的,這里頭沒有周人的事情便好說了。”
“你將來是要做朕的張良,要做朕的諸葛亮,可萬萬不能慌了神,沾了這幫臟事。”
“韋孝寬這個人,心腸歹毒,他比劉桃子要可恨一萬倍,況且,朕讓你抽走三成糧草,你怎么能全部收走呢?”
“臣知道劉桃子羞辱過陛下,報仇心切,故而如此,請陛下治罪!”
“你若是缺錢,便于我說,不要做的太過。”
“要讓劉桃子保持著快餓死又餓不死的狀態,讓他跟楊忠多打幾次,必要的時候,還可以加重對他的賞賜,用虛名吊住他,讓他更加拼命的作戰。”
高湛的眼珠子亂轉,用心的開始教導和士開,和士開也做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趕忙稱是。
“原來如此!臣受教!臣做的確實不妥當!”
高湛有說有笑的說了幾句,忽然又皺起了眉頭,“若是你沒有做過這些事,那這件事,便是群臣的陰謀啊。”
“自從朕登基之后,這些群臣就變了個模樣。”
“高睿過去與朕格外親近,如今總是說些無法無天的話,高孝瑜跟朕一同長大,卻老是為那劉桃子開口說話,開口駁斥朕,還說朕用人不當!”
“還有那高歸彥,高浟,高淹,段韶,婁睿,斛律光.這些人全都變了。”
高湛看向了一旁的和士開,拉住他的手,“你可萬萬不要這樣!”
和士開流著淚,“臣絕對不會,臣定然一心侍奉陛下.”
高湛長嘆了一聲,“群臣此番定然發難,朕雖是天子,可若是這些賊人勾結起來,朕也不好對付,你說該怎么辦呢?”
和士開趕忙說道:“陛下,周人大軍來勢洶洶,陛下應當領兵前往晉陽,統帥大軍,擊退敵人,豈能待在鄴城呢?不如讓高浟,高睿,高孝瑜等人留守在鄴城,讓他們繼續做事,我們前往晉陽迎戰敵人。”
“等到了晉陽,遠離這些奸賊,陛下就可以大展身手,可以趁機將反對您的將領們暫時調離,用我們的人來擔任將領,趁機將天下兵收入囊中,有了大軍,這些大臣們還能鬧出什么事來?”
高湛皺起了眉頭,輕輕撫摸著胡須,“晉陽距離劉桃子太近。”
“高阿那肱絕對擋不住劉桃子。”
“陛下,厙狄回洛當初被劉桃子所羞辱,至今還在鄴城.他是當世名將,不遜斛律光,婁睿等人,可以讓他前往肆顯,盯著朔州,您就可以安心將國事丟給群臣,安心在晉陽玩樂,還能趁機把持軍隊.”
鄴城,厙狄府。
后生急匆匆的推開門,滿臉的驚慌失措,他推開了門,闖進了屋內。
“父親!”
“陛下派人下詔,說是要讓您領兵前往邊塞!!”
病榻上的厙狄回洛緩緩睜開了眼睛,他的頭發雜亂,嘴唇蒼白,渾身哆嗦,整個人幾乎無法起身。
聽到這句話,他呆愣了許久。
“我犯了什么錯?”
“陛下為何要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