鄴城。
城外此刻一片死寂。
百姓們是再也不敢出行了,在鄴城外的官道上,騎士們不斷的來回狂奔。
城外二十里外的校場邊,大軍云集。
高睿,高孝瑜,婁睿,胡長仁,趙彥深,賀拔仁等宗室外戚文武大臣們皆聚集在此處。
騎士們來回的飛奔,甲士則是鎮守在各地。
高睿皺起眉頭,一臉的不甘。
“怎么能跑呢?怎么能離開晉陽呢?”
“若是我在陛下身邊,便是死了都要勸諫他留下來!楊忠突襲腹地,哪里有什么破城占據的想法?況且他們的援軍又在平陽被阻擋,怎么能丟棄城池?”
高睿每每想起這件事,都氣的想抽自己耳光。
晉陽那群人是怎么回事??
這種情況下都讓陛下給跑了出去??
高孝瑜撇了撇眉頭,看了眼身邊的高睿,他比高睿看的更清楚些。
陛下前往晉陽,分明就是為了擺脫他們這些人,怎么會帶上我們過去呢?
到了晉陽,還將那些能打的將領們都趕去了別地,當真是.高孝瑜都不知該怎么說。
胡長仁此刻瞇起雙眼,皇帝離開之前,以他和家里幾個兄弟來統帥鄴城的軍隊。
說起來,好像他才是整個鄴城軍隊最多的那個?
婁睿卻是一臉的悲傷,什么都沒說。
太后的病情越來越重,如今已經到了昏迷不醒的程度,只怕是難以熬過這個月。
婁睿此刻卻沒有心情再理會這些破爛事,他只希望姑母能好起來。
賀拔仁咽了咽口水,分外緊張,他侄子的事情弄得他處境尷尬,親近皇帝的都覺得他是劉桃子的人,親近劉桃子的都覺得他是皇帝的人。
賀拔呈直接就把他給變成了孤臣,左右找不到盟友,他急著找人抱團,卻根本找不到合適的人選。
連皇帝都不再信任自己了。
趙彥深閉目養神,老態龍鐘,好像什么都不知道。
群臣的想法各異,臉色各異。
就在焦急等待的過程之中,一行人馬緩緩出現在了遠處。
看到這支人馬,高睿松了一口氣,急忙與諸多大臣們上前拜見。
高浟縱馬前來,身邊還跟著兩位宗室。
高睿等人頗為驚訝,趕忙上前行禮拜見。
高浟平靜的看著眾人,“陛下安然無恙,只是偶發疾病,需要盡快返回皇宮里休息。”
“這是陛下詔令,以我為左丞相,總領天下事務。”
高睿皺了皺眉頭,看向了遠處的馬車。
“大王,我們想見陛下一面。”
“等回到皇宮,陛下會召見群臣的。”
高浟當即命令諸將士們分批次返回鄴城,又令群臣在前方開路,朝著鄴城的方向走去。
高孝瑜不知何時出現在了高睿的身邊,他皺起眉頭,“尚書令,事情有些不對勁啊。”
“你是說那封詔令?”
“不,您想想,這次的事情不是很奇怪嗎?”
“當初我們誰都不知道晉陽被圍困的消息,彭城王卻忽然外出,帶上了我弟弟和任城王,還有那數百人的護衛,我們去詢問,他說是去巡查地方,鏟除貪官污吏。”
高睿點點頭。
高孝瑜繼續說道:“而后我們得知了晉陽被圍困的消息,與此同時,也得知了彭城王領兵救下皇帝,返回鄴城的消息。”
“這鄴城距離晉陽有多少路程?”
“回洛的軍隊在靜林山。”
“彭城王若是在清都得知消息,以最快的速度趕往靜林山,再從靜林趕往晉陽這需要多少時日??”
“況且,他怎么知道回洛的軍隊在哪里?”
面對高孝瑜的諸多詢問,高睿忽然反應過來,先前他只留心晉陽被襲擊的消息,焦頭爛額,竟沒有想過這件事,如今一想,這里頭充滿了各種不對勁。
高睿瞪圓了雙眼,“你的意思是?”
高孝瑜冷冷的說道:“只有一種解釋,彭城王很早就知道楊忠會襲擊晉陽,也知道回洛的準確位置,這才能提前收攏回洛的軍隊,趕到晉陽附近,等到事情有變化,就即刻動手。”
高睿猛地想起了先前高浟曾對他說的話,這一刻,他的臉色也變得蒼白。
高浟不太可能會提前知道楊忠的消息,他不會跟楊忠勾結的,高睿所能想到的解釋,是高浟本來想領回洛的兵襲擊晉陽,謀反,正好遇到楊忠,順手捉了皇帝。
那詔令就是假的,皇帝已經被挾持。
之所以要等到皇宮再召見群臣,可能是要等到大臣們跟軍隊分開后再發難。
高睿再次看向了高孝瑜。
這兩人的關系其實非常的不好,高睿看不上高孝瑜玩樂成風,多次指責他鋪張浪費,沉迷酒色,而高孝瑜則是看不起高睿的出身,高睿的父親高琛是因為跟高歡的后宮偷情而被打死的。
沒錯,高睿的父親是高歡的弟弟高睿是高浟高湛的堂兄弟。
只是因為他父親的關系他這個宗室的身份跟其余宗室還不太一樣。
但是在此刻,兩人還是暫時放下了成見,兩人面面相覷,一時間竟不知該說些什么。
高孝瑜也是無奈的長嘆了一聲。
雖說高湛跟他的關系很好,可高浟跟他的關系也不差,高浟是個不錯的人他只好說道:“但愿事情還沒有惡化到這一步,我去找延宗問問情況,您勿要輕舉妄動。”
高孝瑜趁著無人的時候,悄悄跟上了小胖子。
小胖子眼前一亮,“大哥!!”
高孝瑜跟小胖子的關系很好,跟高長恭的關系卻一般般。
高孝瑜笑呵呵的審視著面前披甲的弟弟,“倒也有些模樣了。”
“再練一練,精壯些就好了。”
高延宗仰起頭來,“兄長,我現在可跟當初不同啊,我日日苦練,若是兄長不信,我們可以交手試試”
高孝瑜哈哈大笑,兄弟二人聊了幾句,高孝瑜忽問道:“你們是在哪里遇到陛下的?”
“啊,是在那個什么山我忘了,反正就是一個山口。”
“那陛下的情況如何啊?他還好嗎?”
“不太好。”
高延宗笑了起來,“我們把和士開給射殺了!”
“兄長,我親自帶的頭,一箭射中了他的下體,我射的是越來越準了!哈哈哈”
高孝瑜瞪大了雙眼,“和士開死了??”
“是啊,這有什么好奇怪的?”
“陛下呢?”
“陛下就是哭啊,傷心,跟死了爹似的!”
“胡言亂語!”
高孝瑜瞪了他一眼,高延宗當即閉上了嘴巴,高孝瑜憂心忡忡的看向了馬車的方向,高延宗忍不住說道:“大哥,和士開是個小人,死了就死了唄!”
“和士開死了,當然是好事。”
“可我擔心.”
“你不知道,我現在,懷疑彭城王勾結外臣,聚集了些人,做了些不該做的事情,或是有什么陰謀!”
高孝瑜低聲說道:“我是怕他對陛下下手啊!”
高延宗瞇起了雙眼,“兄長,這你放心吧,陛下只要不犯蠢,他就不會死。”
高孝瑜正準備接話,卻猛地反應過來。
他瞪圓了雙眼,驚愕的看向面前的小胖子,像是第一次認識了自家這個親弟弟。
他茫然了許久。
“你也參與了??”
“大哥,這畜生早晚是要殺了我們的,你知道他給平陽王送毒酒的事情嗎?知道他想謀殺彭城王的事情嗎?”
“還有,他甚至在私下里安排和士開,讓他備好毒酒,準備在太子的婚禮時對我們幾個兄弟下手”
“你說什么?!”
高孝瑜瞪圓了雙眼,他搖著頭,“不可能!陛下不會想要殺我們幾個,你這是聽誰說的?!”
“您勿要問我聽誰說的,反正,這件事是真的!!”
“我知道大哥跟叔父的關系好,我之前也錯當他是好人。”
“可你看看他做出的事情吧!”
“他想要殺了我們所有人!”
“殺了幾個叔父,殺了我們幾個兄弟,其余大臣猛將都要罷免!”
“這是在殺人嗎?這是在殺大齊!”
“大哥,我希望你能明白,我們所做的,都是為了大齊。”
高孝瑜皺起眉頭,“你們是在造反天理不容”
“去他媽的天理不容。”
“看到外敵就跑,只知道禍害自家人的,那才叫天理不容呢。”
“大哥,若是你要為了這樣的人來對付彭城王,我只能與你一戰,要么你殺了我,要么你就當什么都不知道。”
高孝瑜錯愕的看著高延宗,直接解下了腰帶,對著高延宗就是幾下,高延宗那氣勢蕩然無存,慌忙躲避,險些摔下去。
“剛長了些本事,就敢來恐嚇我了?!”
“來,你下馬,我看看你要如何戰我!”
高延宗天生神力,可高孝瑜同樣魁梧強壯,況且有著從小被打到大的兄長壓制,高延宗是不敢還手的,愣是挨了幾下,方才叫道:“大哥平日里都教我要匡扶天下!怎么今日卻因為我匡扶天下而打我呢?!”
高孝瑜只好收起了腰帶。
他長嘆了一聲,“這件事,你就不要參與了。”
“大哥就是打死我,我也要參與,我真的沒有騙你,他們是真的準備殺了我們!”
“大哥,難道你不愿意相信我嗎?!”
高延宗瞪圓了雙眼。
高孝瑜再次看向了弟弟,他是相信這個弟弟,可就是不太相信弟弟的智商,這蠢弟弟太容易被騙,別人說什么他就信什么。
這一刻,他看向高浟的眼神也變得有些兇狠。
敢利用我弟弟來做事??
“大哥,你就相信我一次,成嗎?你不信我,可以信四哥!”
“四哥也干了!”
高孝瑜眼前一黑,險些噴血。
我他媽的來這里查反賊,結果反賊都是我家的??
他黑著臉,冷冷的質問道:“他也參與了?還有誰?!”
高延宗本著挨揍不能我一個人挨的精神,迅速賣掉了本方陣營的主力,“還有三哥.”
“還有二哥.”
高孝瑜瞪圓了雙眼,嘴唇不由得顫抖起來。
“好,很好啊,非常好啊。”
“老二,老三,老四,還有你個老五,你們怎么沒把老六給拉上?!?”
“他還是個孩子啊”
高孝瑜渾身顫抖,又猛地松懈。
完了。
自家六兄弟,有四個上了賊船,那他這個老大又能怎么辦呢?
而最可悲的是,這些人造反了都不告訴自己一聲。
看著失魂落魄的大哥,高延宗急忙說道:“大哥,我們都是為了你。”
“和士開跟高湛策劃了對我們幾個人的謀殺計劃,包括了對大哥,三哥,四哥的,他要毒殺大哥,杖斃二哥,最后以違抗軍令的方式治四哥謀反,將全家人一并帶下去。”
“我看到了那一封記錄了和士開與他麾下們密謀這件事的書信,他們的一言一句都被記錄下來,我不懷疑和士開能做出這樣的事情。”
“請大哥相信。”
高孝瑜隨意的揮了揮手,“只要別害了陛下的性命,便由你們去做吧。”
他不再理會,縱馬離開。
高睿等了許久,也等不到高孝瑜回來,他只好派人去詢問,結果委派的人回來復命說高孝瑜忽然病了。
高睿當即錯愕,破口大罵。
眾人就這么進了鄴城,高浟帶著人馬一路來到了皇宮,大臣們留在了外頭,等待皇帝的召見。
趁著這個時候,高睿已經跟胡長仁站在了一起,兩人低聲聊著什么。
胡長仁點點頭,轉身離開了這里。
幾個大臣也都看到了,卻不敢作聲。
高元海此刻嚇壞了,他哆嗦著走到了高睿的身邊,臉上帶著些諂媚,“趙郡王,沒出什么事吧?”
“無礙。”
高睿冷冷的說著,對這個整日披著袈裟玩妓女的貨色,他是一點都看不上的。
賀拔仁站在人群里,左右張望,不知所措,他知道此刻發生了大事,也知道群臣正在劃分陣營,可悲的是,他竟無法加入任何一方,想到這里,他就恨不得將自家侄兒給掐死。
狗東西啊!!豈能這樣害我!!
想來想去,賀拔仁終于鼓起勇氣來到了任城王高湝的身邊。
彭城王進皇宮之后,將他留在了外頭,似是盯著群臣。
“大王。”
賀拔仁行了禮,方才笑著問道:“不知我們何時才能見到陛下?”
高湝倒也不冷落他,他問什么就回答什么,只是,卻是不肯交底,也不肯形成清晰的陣營。
就在眾人一片慌亂,各自忙碌的時候,高浟卻坐在一處別殿內,他坐在上位,高延宗和厙狄盛烈坐在他的兩邊,還有一位文士,坐在了高浟的正對面。
而這位文士,則正是消失了許久的祖珽。
祖珽笑瞇瞇的看著高浟,“大王,到如今,事情便成功了大半。”
高浟冷漠的看著他。
在十余天前,祖珽忽然出現在鄴城,前來拜見高浟。
他帶來了幾個消息,第一個消息就是和士開輕信那些奸細的話,使得晉陽門戶大開,楊忠很可能會趁機襲擊。
第二個消息就是帶來了鄭道謙所提供的關于高湛要謀殺那些重要宗室的相關書信。
高湛對和士開極為寵愛,恨不得將所有的事情都交給他來做,針對宗室的謀殺計劃,幾乎是全部交給了和士開,而和士開對鄭道謙等人也極為信任,又即刻托盤而出。
于是乎,這些東西就出現在了那些即將成為被害人的宗室面前。
高延宗,高長恭,乃至在名單上的高孝琬等人,迅速決定相助。
祖珽便請求高浟離開鄴城,前去接手回洛麾下的軍隊,這支軍隊沒有了統帥,是接手的好時機,而后領著他們迅速去晉陽,祖珽本來的想法是以救援的名義忽然發難,控制皇帝,可沒想到,皇帝自己跑了過來,被撞上了。
這才有了高睿等人眼里那些很奇怪的進展。
祖珽看著面前幾個人,心里卻還是覺得有些可惜。
高湛要是直接死在前線就好了,他要是死了,后續的事情可能會更加順利一些,可他現在還活著,朝中的蠢物們不少,明明皇帝都要殺他們了,他們還想著忠于皇帝。
現在要殺高湛就費勁多了。
高浟輕聲問道:“接下來要做什么呢?”
祖珽平靜的說道:“很簡單,當下最重要的事情只有一個。”
“請丞相即刻下令。”
“冊封安西將軍劉桃子為衛將軍,開府儀同三司,持節,進郡公,朔州刺史兼恒州刺史,朔,恒,燕,安,幽,營六州都督,即刻領兵討伐晉陽之賊。”
高浟的眉頭都忍不住跳了起來。
高延宗目瞪口呆。
高延宗搖著頭,“我知道你很喜歡安西將軍,我也是如此,可現在還沒有到論功行賞的時候,當下剛剛返回皇宮,事情都還沒有操辦,怎么就進行賞賜呢?還是如此龐大的賞賜?”
“你先搞定外頭那些賊人,我們再來商談這件事。”
祖珽仰起頭來,“丞相,雖然您現在有精銳,皇宮內外都有幫手,可軍隊卻并不在您的管轄之下,鄴城的軍隊,大多都交給了胡家外戚,他們不敢不忠于陛下,若是陛下被罷免,他們就徹底失了勢,況且還有高睿這樣的死忠,太后一派也不會看著您執政。”
“故而,只有安西將軍能震懾他們,讓各方都低頭。”
“您如此賞賜,大家都知道您勾結的外人是誰,有他在邊塞坐鎮,您就是一個兵都沒有,他們也不敢輕易來動手!!”
“故而,封賞安西將軍,便是最好的應對方式!最好的解決手段!!”
“我絕對不是為了給安西將軍請功,皆是為了天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