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玉琰一路回到永安坊,剛進了坊門就瞧見李阿嬤和幾個婦人湊在那里說話。
“六郎媳婦回來了。”
李阿嬤先瞧見謝玉琰,緊接著婦人們紛紛將目光投過來。
如今永安坊中談論最多的就是這位小娘子。
謝玉琰與眾人見過禮,李阿嬤年紀最大,先上前說話:“這是去了哪里?”
謝玉琰道:“巡檢衙門,去問問家中的案子如何?”
李阿嬤聽得這話,向坊內看了看:“衙署又抓了不少人,這么一查才知道,一個個家中都不干凈。”
除了進衙署的,還有被族中懲戒的,院子里哭天搶地,委實讓她們看了好一陣子熱鬧。
平日里永安坊這些大戶,風風光光,趾高氣昂,杜家二房的九郎,春日里在坊內放紙鳶,跑動的時候摔了一跤,非要怪在高家那個娃娃身上。
李阿嬤向謝玉琰說起這些。
謝玉琰道:“后來怎么樣了?”
“高家人老老小小上門賠禮,”李阿嬤道,“高家那娃娃在杜家跪了一個時辰,他娘看不過去,上去說了兩句話,卻被杜家人一腳踩在手上,斷了兩根手指頭。”
旁邊的樊阿嫂道:“從前高家媳婦針線手藝最好,外坊的人都來尋她做活計,那次斷了的,剛好是捏針的手指,從那以后手藝就不大行了。”
樊阿嫂說著話,就瞧見一個婦人帶著八九歲的孩子走過來。
正是徐氏、高二郎母子兩個。
徐氏提著竹籃子,高二郎生的瘦小,但面容白凈,看起來就是個乖巧的孩子,也許是被杜家人欺負多了,目光顯得有些呆滯,走過來時一直緊緊地攥著手,到了跟前也是向眾人行了禮,就去看徐氏。
徐氏將竹籃子遞給高二郎,高二郎這才接了。
“六郎媳婦,”徐氏話說出來,立即覺得不好,改口道,“謝大娘子……”
大娘子這名頭是從楊家漏出來的,聽說這是謝氏立下的規矩,徐氏也不知道“大娘子”是楊家自家人喊的,還是外面人也要這般稱呼,她這樣喊行不行?
高家人丁不多,很少與人來往,尤其是謝家這種興旺的大族,但這次徐氏必須要見見這位謝大娘子。
杜家落得現在的下場,他們一家滿心歡喜,也對那個將杜家送入大牢的謝大娘子滿懷感激。
雖然杜家人下獄與他家的事無關,但結果總是一樣的。
謝玉琰看著紅了臉的徐氏,視線落在竹籃子上:“那是什么?”
這算是給徐氏開了個頭。
徐氏松口氣忙道:“是我做的針線,給謝大娘子的,大娘子不要嫌棄。”
高二郎將竹籃子捧到謝玉琰面前,眼睛中閃動的都是急切和擔憂,恐怕謝大娘子不肯收,可他卻不知道怎么說服謝大娘子。
“那就多謝嫂子了。”
謝玉琰伸手將高二郎手中的籃子接下。
高家母子兩個臉上都露出輕松的笑容。
謝玉琰目光掃向徐氏的右手,拇指還好,食指有些扭曲,怪不得做不了精細的針線。
謝玉琰道:“杜家傷人可判了罪、賠了銀錢?”
徐氏一怔,然后搖了搖頭:“沒……沒有。”
謝玉琰道:“可準備寫張狀紙將他們告去衙門?”
“對,”李阿嬤也道,“從前杜家無法無天,現在進了大牢,你還怕些什么?之前來楊家那個劉訟師也不錯,不如你去尋他。”
徐氏猶豫著還沒說話,就聽一道聲音響起:“永安坊這樣的事多嗎?”
幾個女眷互相看看,目光復雜。
謝玉琰道:“似高家這種被欺壓的事不少,就是不知道是否觸犯律法?”
樊阿嫂心里那團模模糊糊的東西,一下子被人點破,差點就喜的拍大腿:“對,就是這話。”
大梁有律法,坊中有坊規,但總會有些人家,仗著有些本事,凌駕于這些之上,日子久了,大家也就習慣了,不去想這里面有多少是違反律法的。
謝玉琰道:“明日我將劉訟師請過來,騰出個空屋,請劉訟師在坊中逗留幾日,大家有需要可以去問劉訟師。”
眾人哪里想到還能如此。
李阿嬤道:“可方便么?”
謝玉琰點頭:“楊二老爺是坊副使,楊家管這些也是本分。”
樊阿嫂道:“這可好了,到底能不能告官,問問訟師就知曉。”
謝玉琰看向徐氏,徐氏眼睛中也滿是欣喜,她接著道:“如果要寫的訴狀多,興許劉訟師還能少收些銀錢。同一樁案子,狀告的人多,也能分攤傭筆費。”
謝玉琰這話一出,眾人更是聽得歡喜。
李阿嬤道:“這樣的好事,我們現在就傳出去。”哪些人有冤情,哪些人能一同狀告,都弄清楚,這樣去訟師面前才好開口不是?
楊家門口站著的兩個小廝,探頭探腦地張望,他們瞧見三房那位大娘子回來了,不過很快就被幾個婦人圍在了中間。
也不知道她們說了些什么,圍攏的人越來越多,聲音也越來越大。
小廝互相看看,在彼此臉上找到了驚詫,這位大娘子不會將手伸到坊中去了吧?
“在做什么?”
一個郎婦瞧見鬼鬼祟祟的小廝,立即開口訓斥,家中亂成一團,下人卻有閑心看外面的熱鬧。
郎婦說的沒錯,楊家不但被抓走不少族人,楊明經還陪著衙署的人四處查賬,中饋上又換成了謝氏。
謝氏可不是個好糊弄的,郎婦們忙著將手中的事務清理好,生怕被謝氏查出什么端倪,這也就罷了,謝氏還要帶著族人做買賣,只給大家十日的功夫思量……
這哪里是愿不愿意做這筆生意,分明就是讓他們選跟著二房還是三房。
昨日跟在謝氏身邊的幾個郎婦,在族中四處拉人,一大早就忙著去三房表忠心,送去了銀錢。
不過也只是十來個人罷了,大多數族人都在暗中觀望。
二房掌權多年,二老太爺是被抓了,但楊明經還在,反觀三房,就只有一個年幼的欽哥兒,即便欽哥兒再聰明,等他成事也是十年后了,謝氏一個女子,打理中饋已是勉強,怎么可能撐起整個楊氏一族?
謝氏想要接管楊氏的買賣,楊氏長輩們也不會答應。
眼下家中案子沒查清,誰也不敢招惹謝氏,可一切塵埃落定呢?謝氏會不會被一腳踢開?
郎婦這樣想著,忽然眼睛一縮,不遠處的人群散開,從中走出一個人,可不正是謝玉琰。
謝玉琰往前走,那些婦人在后面跟著,幾個人說說笑笑,竟是一路將謝玉琰護著送回楊家。
郎婦回過神時,謝玉琰到了她面前,她只被那道視線一掃,立即低下頭畢恭畢敬地道:“大娘子。”
不過很快郎婦的聲音就被遮蓋住了。
“大娘子,我們就這樣與大家說,明天巳時來楊家。”
謝玉琰點點頭。
李阿嬤、樊阿嫂等人這才紛紛離開。
楊家族中郎婦看著發愣,謝氏與永安坊那些婦人,明日要做些什么?
郎婦正思量的時候,眼前忽然一花,好像什么東西“嗖”地一下,從她面前掠過。
“什么東西進來了?”郎婦喃喃地道。
兩個小廝在想另一樁事,聽得郎婦這話,不由地齊齊打了個冷顫。方才他們還在一起議論,謝大娘子可能早就變成了鬼魅,是來……報復楊家的,誰做了什么壞事,她一眼就能看透。這本就是閑話,沒想到族中那些管事的郎婦,也這樣思量。
郎婦沒去理睬兩個小廝,她急著進門探聽消息。愿意跟著謝大娘子做買賣的人那么少,謝大娘子定不會善罷甘休,定然要用別的手段逼迫,先知曉消息,就能先做些準備。
郎婦只聽謝玉琰吩咐管事道:“將西院小書房騰出來,我有用處。知會院子里的人,明日訟師會來這里,后院的女眷不愿拋頭露面的,就避開些。”
聽到“訟師”兩個字,郎婦不由地吞咽一口,這大娘子的神通還沒施完啊?
謝玉琰回到三房內院,張氏和幾個郎婦立即迎了出來。
看著眾人臉上的神情,謝玉琰道:“怎么?來送銀子的不多?”
郎婦立即道:“都是我們沒辦好差事。”
張氏也想說些什么,她知曉為何會如此,三房人丁不旺,所以才不被族人看好,說到底還是他們拖累了謝玉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