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媽媽不知曉大娘子要如何說服三河村那些村民。
不過想想大娘子在楊家做的這些,別人不行……對于大娘子來說,應該不難。
“奴婢留下了五兩銀子做定錢,”于媽媽道,“與他們說好了,明日娘子會前去。”
稟告完三河村的事,于媽媽等著謝玉琰再吩咐別的差事。
謝玉琰將小庫房的鑰匙遞給于媽媽。
“三房一共兩把鑰匙,其中一把給你。”
幫大娘子掌管這些是好事,說出去了只會讓人覺得她被重用,可是于媽媽心中卻覺得不踏實。
謝玉琰道:“接管小庫房,是我在族中做的第一樁事。”
于媽媽汗顏,將四老爺和四娘子送進大牢那些事呢?就什么都算不上?
“小庫房里面的物什不能出差錯。”
“是。”于媽媽恭恭敬敬地應承。
謝玉琰道:“明日我去三河村,你還要做些準備。”
于媽媽順著謝玉琰的意思,看了看地上放著的箱籠,里面是郎婦們拿來的銀錢。
謝玉琰道:“不能光用她們的銀錢,我們三房要拿的更多些。”
于媽媽再次道:“奴婢明白了。”
其實她并沒有弄清楚,大娘子話里到底是什么意思,但這時候,她只能應承,免得惹得大娘子生氣。
等退下之后,她再仔細去思量。
謝玉琰揮揮手:“今日辛苦了,媽媽好好歇息,不用過來侍奉了。”
于媽媽正要離開。
謝玉琰忽然道:“你留在楊家最想要些什么?”
于媽媽不假思索:“家里平安,若是能脫籍那是再好不過,家中后輩最好能讀書,從前老家還有幾畝薄田,單獨立戶之后,就能將那些田地贖回來。”
這些于媽媽從不曾與二娘子說過,生怕二娘子覺得她心思多。
但是在聰明人面前,反倒不用去遮掩。
謝玉琰沒說什么,只是點了點頭。
于媽媽走出院子,忙找來下人問今日家中發生的事。
三房有多少郎婦過來,大娘子又吩咐她們去做什么,本來就沒有隱瞞,家中上下都知曉。
于媽媽道:“二娘子那邊呢?有什么動靜?”
小丫鬟本就機敏,又在何氏院子里做過事,探聽那邊的動靜很是容易。
“二娘子讓管事媽媽拿了些東西給族中長輩送去了。”
這是想要穩住自己在族中的根基。
于媽媽卻忍不住搖了搖頭,二娘子平日做事還算有條理,遇到大娘子就完全亂了陣腳。大娘子才管中饋幾日,她就驚慌所措地四處拉攏族中長輩,這就等于自揭短處,明擺著告訴族人,她這個執掌中饋多年的族長妻室,不如一個剛嫁入楊家的女子。
族人還以為二老太爺入獄是何氏的手段,說不得對何氏還會心生幾分懼意,現在……只會忌憚大娘子。
大娘子才隨便動了動手指,何氏就嚇癱在那里,臉面、身份都顧不得了,做出的事完全不像一個管事大娘子,她自己不中用,從中饋上掉下來了,誰還能不顧危險去扶她?
聰明人都不會隨隨便便再支持何氏,至于那些不聰明的人,也想不出什么像樣的法子,不用放在心上。
于媽媽感嘆:“我才出去了一日。”
也許在何氏心中,造成這一切的源頭在于她這個賣主求榮的下人,其實她根本什么都沒做。
于媽媽一直在審時度勢,從心底里沒完全放棄二娘子,可這一刻,她覺得二娘子沒有任何翻身的機會了。
小丫鬟翠珠道:“也是奇怪,大娘子沒問我二房那邊的事。”
“大娘子不用問,”于媽媽道,“她什么都清楚。”
大娘子清楚自己做的事,何氏接不下來。
遣走了翠珠,于媽媽看著手中的鑰匙,決定先去一趟小庫房,大娘子叮囑她管好小庫房,她就不能讓那邊出任何差錯。
這樣想著,于媽媽開始拿著賬目盤點小庫房的物件兒。
所有東西一一對應,清楚明白。
那些存放布帛的箱籠也都擺在那里,于媽媽站在一旁遲疑了許久,不知大娘子的意思,是不是讓她處置這樁事?
何氏故意即將布帛換成蟲蛀的,準備以此陷害三房。于媽媽覺得大娘子一定察覺了,以大娘子的手段,誰種的因,誰承受果,這些腌臜,會讓何氏自己來收拾。
既然不是這個……
于媽媽繼續打量著小庫房中的一切,想不出究竟只能繼續核對賬目。
直到打開盛放銀子的匣子,于媽媽的眼皮就是一跳,她拿起一旁的戥子來稱,額頭上也漸漸沁出了汗水。
戥子放下時,于媽媽的手已經發顫。
少了十八兩銀子。
于媽媽立即想到大娘子遞給自己的錢袋子,她留了五兩在三河村,剩下的大娘子也沒收回去。
三房在花小庫房的銀錢,但是沒有人知曉,也沒人來查。
三房掌管小庫房時,大張旗鼓的核對賬目,就像大娘子說的那樣,這是三房在族中做的第一樁事,以大娘子的手段,沒人會覺得小庫房能出什么差錯。
于媽媽覺得自己快要瘋癲了,腦子卻飛快地轉著,比任何時候都要清醒。
大娘子不怕她將這樁事講出來,她手里握著小庫房的鑰匙,腰間是花剩下的銀錢,重要的是,她只能將此事稟告給何氏。
何氏會信她嗎?何氏還有幾箱蟲蛀布在這里,難免會心虛,定會覺得她幫著大娘子在設陷阱,等著何氏跳進去。
于媽媽忽然無聲地笑起來,她嘲笑何氏,更是嘲笑自己。
最可怕的事,就是當她窺探到真正的秘密時,發現自己早就身處局中,無論如何掙扎,死的都會是她。
看清楚這一點,也才清楚大娘子手段高明之處。
這小庫房,這做第一筆買賣的銀錢,都是何氏送到大娘子面前的。
真是蠢,人怎么能蠢到這個地步。
活了一大把年紀,如果不是大娘子刻意告訴她,她可能永遠也不會知曉。
人與人的差距居然如此之大。
半晌,于媽媽才收斂了笑容,重新平復心情,讓呼吸再度變得平穩。
現在她要做的,就是將小庫房“管”起來,方便從中取走大娘子需要的銀錢,還不能被外面人發現。
萬一讓人查出蹊蹺,她就得承受。一個連鍋都不能背的人,如何做心腹、管事?她想脫籍,想后輩子孫有條出路,什么都不是白白來的。
她將差事辦好,想要的這些大娘子也都會給。
于媽媽深吸一口氣,這才是真正的用人之道。大娘子不必理會這種小事,只需要掌控大局。
于媽媽再次將自己做的事理清楚。她將銀錢算好,到時候拿去三河村的銀錢中,三房的銀子要占大半。當然明賬上不能這樣寫,三房大筆銀錢拿出來,會被人猜疑。
所以這銀子得記在別人名下,事不宜遲,她得趕緊去做。
楊欽進學回來的時候,沒發現家中有什么變化,院子里還是那些人,只不過灶房的煙氣更大了些,隱隱飄來一股飯菜的香氣。
進了屋子,暖意撲面而來。
楊欽放下書箱,立即去打水凈手,卻發現熱水早就準備好了。
一切都沒變,卻一切都變了。
現在處處讓他覺得安心,好像沒啥事需要他去琢磨。
“喵”。
屋子里傳來貍奴的叫聲,楊欽忙跑進去看,就發現嫂嫂懷里多了一只大貍花,那貍奴正親昵地抱著嫂嫂手臂蹭來蹭去。
嫂嫂手中握著一條小魚干。
小魚干在楊家還是很常見的,秋日里去河里能憋到許多這種小魚,楊欽拿回來幫著張氏一同晾干,掛在灶房中,想吃的時候就在火上烤一烤,一咬滿嘴酥脆。
那貍奴顯然也愛吃得很,咬的時候,鼻子都皺起來,帶著倒刺的舌頭,能將掉下的碎渣全都卷入口中。
威武又可人。
“哪里來的?”楊欽道。
謝玉琰道:“在衙署里遇到的,跟著我一路進了家。”
楊欽很是喜歡那貍奴,抬起手試探著向它接近,貍奴很是警覺,立即抬起了爪子,不過它似是想到什么,扭頭看了謝玉琰一眼,就又將爪子放下來,不再去理會楊欽。
楊欽的手摸到了那密實又柔軟的皮毛,還輕輕地捏了捏。
“它若是不走,家中的小魚干就都留給它,”楊欽道,“明年我再多抓些小魚回來。”
張氏站在一旁笑,她可好久沒見過欽哥兒這般模樣了,面容舒展,滿臉喜色……露出他這般年紀該有的神情,這一切都要歸功于謝玉琰。
“吃飯吧,別讓你嫂嫂餓著了。”
楊欽應聲,跟著張氏鉆進了灶房。
就像楊欽期盼的那樣,吃過飯,小貍奴也沒有離開的意思,等到睡覺的時候,貍奴才出去轉了一圈,不過很快就回來了,一頭鉆入了謝玉琰所在的內室。
謝玉琰看著腳下的貍奴,它還真的在這里安家了。
謝玉琰早早進入了夢鄉,貍奴也卷成一團安睡,比起她們的安穩,注定有人徹夜難眠。
三河村里,石勇盯著眼前的藕炭,藕炭已經燒了兩個時辰,圍坐在這里的人,也沒有感覺到哪里不舒坦。
很難想象這就是石炭碎做的。
“勇哥兒,”旁邊的老婦開口道,“好不容易等到有人來買石炭碎,咱們……真要藏起來一些不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