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家陶窯的雇工聽到謝大娘子的話,臉上不敢有任何表露,心底里卻都歡喜。
苗順與陶窯里的雇工站在一起,說不清自己是個什么心情,一開始是看戲,然后看得自己發懵。
等回過神的時候,不禁暗自嘆息,怪不得謝大娘子沒讓他們現在就投奔過去,他們與謝家鬧翻離開,哪里比得上謝大娘子眾目睽睽之下說這番話?
不用偷偷摸摸的做這些,一切都被擺在了明面上。
別看雇工們一片安靜,正因為這樣,才更加可怕,畢竟有了心思才會藏著掖著,生怕被人看出來。
謝玉琰說完這些,看向還愣在那里的縣丞。
“大人,咱們去楊氏看一看吧。”
縣丞這才喘口氣,然后道:“走,走吧!”他好像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么,腦海中一直在想,他沒做錯事吧?如果他沒犯錯,將來謝家賠錢了,至少不會找他來算賬。
這一出大戲,他都看傻了,不過這還都是表面上的,誰知道謝大娘子那些話里還有沒有藏點別的?
但是一時之間他是猜不透,他也不能去猜。
縣丞正要招呼智遠主持一同走,卻瞧見了主持大師的背影。
大師走得可真快。
或許是急著去拿米糧,畢竟賑濟是大事。
一行人離開了陶窯,謝崇海轉身走回來。
雇工依舊站在院子中,但……就像是死了一樣,全都一言不發。
謝崇海冷笑一聲:“你們以為那婦人說的是真的?她不過就是利用你們來打壓謝家罷了。”
雇工中,有人忙道:“東家放心,我們不信。”
“對,我們不信。”
稀稀拉拉的聲音跟著響起。
“他們就是來搗亂的。”
“辛辛苦苦燒出來的陶器都被摔碎了。”
“對,東家對我們好,我們知曉,怎么會投奔她去。”
謝崇海聽著,卻一點也沒覺得輕松。
話都會說,但只要他對雇工嚴苛一些,就難保他們不起別的心思。所以,謝玉琰那些話還是有了用處。
那婦人沒有花一文錢,就給他帶來這么多的麻煩。
謝崇海想到這里,一腳踹向半只沒有碎掉的泥爐。
“啪”地一聲,泥爐粉身碎骨,但他的怒火卻沒有因此消減。
“都去接著做,”謝崇海眼睛發紅,“我要立即見到第二窯。”
這也就是氣話,再怎么樣,也不可能馬上做出來。
雇工們都知曉,不過剛好借著這個機會離開。
“老爺,”管事半晌走過來道,“咱們……咱們是不是跟劉家說一聲。”
謝崇海一顆心要漲開,他被氣暈了頭,忘記了還有劉家這一茬。昨日他才與劉家說好了,今天要將泥爐送過去。
就在剛才,他還讓人選出最好的那些都送去劉家,剩下那些差一點的拉去鋪子。現在剩下的就是滿地的碎瓷。
“自然要去說,”謝崇海的聲音從牙縫里擠出來,“不然你來擔下這些結果?”
管事不敢爭辯,只得下去安排,卻沒有走兩步就被謝崇海叫住:“讓二娘子親自去。”
坐在椅子上思量許久,謝崇海站起身,現在他是進退兩難,不能讓人去楊氏陶窯學手藝,也不能停了陶窯。
派人去楊家,謝玉琰指不定設下什么圈套,他算是看出來了,這婦人的心臟得很。
萬一有意教了些不對的,他們還是照樣燒不出泥爐。
就算是拖延時間,謝家也承受不住。
一下子買了這么多陶窯,招了這么多雇工,陶窯歇著一天,謝家就會往外賠錢。
謝家陶窯停了,楊氏買來的陶窯剛好派上用場,等楊氏的鋪子站穩了腳,謝家也就錯過了大好時機,不能逼著楊氏瓷窯關門,這泥爐也就成了雞肋。
所以,想要解決,只能是壓住謝玉琰,讓她那套查驗的法子不能用在謝家泥爐上。謝家做不到,只有向劉家求助。
原本以為這樁事很簡單,現在發現……如果弄不好,謝家就會被拖入深淵。
得罪了劉家不說,還會賠掉一大筆銀錢。
雖然不可能比他大哥賠的更多,但這樣三番兩次已經讓謝家傷筋動骨。
今日謝玉琰突然上門,他們沒有準備,現在他們要防著第二回。
絕不能讓謝玉琰再砸一次泥爐。
謝玉琰的馬車在順通水鋪門前停下,水鋪里的鄭氏立即迎出來。
不等謝玉琰開口詢問,鄭氏就笑著道:“米糧都準備好了,不過不是二百擔,而是三百擔。”
謝玉琰有所預料,倒是于媽媽不禁道:“怎么那么多?”
鄭氏要將謝玉琰迎進屋,謝玉琰擺擺手,她要在外面等一等智遠大和尚,免得大和尚迷了路,徑直回到寺中去。
這一上午,大和尚被嚇著了,總得好好安撫。
鄭氏立即招呼人給謝玉琰換了手爐,這才道:“是走街串巷賣水的那些人家湊的,他們都說能賺到銀錢,都是因為水鋪和寶德寺,拿些米糧給寺里也是應當,再說……還是為自己積了功德。”
謝玉琰點點頭看向鄭氏:“你們也拿了?”
鄭氏笑道:“拿了,不過不多,是整個村子湊的。”
“你們就不用了,留著給村中的老幼吧,”謝玉琰道,“今年冬日冷,不能吃不飽飯。”
鄭氏聽得這話不禁鼻子發酸:“大娘子放心,村中米糧夠用,夜里連藕炭都隨便燒了。”
雖然現在藕炭叫佛炭,但鄭氏心里,它就是藕炭,謝大娘子的藕炭。
謝玉琰也知曉,鄭氏說的隨便燒,也就是夜里不會滅火罷了。
但越是貧苦人家,越容易知足。
既然鄭氏他們一定要拿,謝玉琰也不會再阻攔,大不了過兩日她讓人再送些糧食去陳窯村。
于媽媽見狀道:“那就吩咐大家裝車吧!”
等到智遠和尚來到水鋪門口的時候,看到的就是一副熱鬧的景象。
足足有二十幾個人一同搬米糧。
大家有說有笑,甚是歡喜。
嚴隨看向智遠:“師父,咱們這趟賺了,徒兒瞧著,這可不止是二百擔。”
智遠停止念誦佛經,深深地嘆一口氣,雖說謝施主騙了他,但他還是沒能就此回到山上去……
他舍不得這些糧食,好了,就這些!
和尚不能太貪心,拿著這些糧食他就走,下次謝施主再來喚他,他說什么也不下山了。
“這位就是智遠主持吧?”
注意到穿著袈裟的大和尚,立即有人迎上來。
“主持大師,您等一等啊,我想捐一些香火錢。”
“寶德寺的主持……我也要捐,要給寺廟修大殿。”
智遠看著迎來的善男善女,好像不止是米糧……好像有點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