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家管事媽媽站在楊家門口,頗有些嫌棄地望著那狹窄的門庭。
她說是從承恩坊來,門房居然讓她等著。
一看就是小門小戶,居然連承恩坊是哪里都不知曉?這樣的人家還想什么富貴?天上掉下來的金子都接不著。
一會兒見了謝大娘子,她定要數落幾句。
管事媽媽這樣想著,伸手整理著自己的衣衫。
在她耐心還沒有全被磨沒之前,終于看到了報信的人回轉,管事向那人身后看了一眼,那謝娘子居然沒跟出來。
不等那人說話,劉家管事抬腳向楊家走去,她著實等不及了。
安排完這樁事,她還有別的事要去做。
“你家大娘子在哪里?”劉家管事劈頭問過去,“怎么也不出來?到底不懂規矩。”
聲音中頗有幾分輕視。
“你……”門房沒來得及阻攔,眼見著人就闖入院子。
迎面而來的管事只得快走幾步,卻被劉家管事問得一怔。
“你等等……”
“磨蹭些什么?”劉家管事道,“我哪有閑工夫與你們在這里……”
“我家娘子說……不見。”那報信的總算是到了劉家管事面前。
劉家管事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說什么?”
楊家下人挺起脊背,清晰地重復了一句:“不見。”
劉家管事看著楊家的大門“轟”地一下在面前關上,臉色登時氣得通紅。這樁事回去稟告了二娘子,楊家和謝大娘子定然不會落得好結果,但她也會因辦事不利被罰。
本以為是件再簡單不過的事,沒想到卻是這樣的結果。
劉家管事想要一走了之,卻又再思量片刻,伸手砸門:“你們知道我主家是誰嗎?”
門里傳來聲音:“承恩坊劉家。”
劉家管事灰溜溜地坐上了馬車。
門里兩個下人相視一笑。
不過很快其中一個擔憂起來:“真的是劉知府家嗎?”官員他們可是得罪不起的。
另一個道:“知府家的人,怎么可能來咱們這里?”
“萬一,就是呢?”
“那也有大娘子,你比大娘子還厲害?”
兩個門房說完就不再談論這一樁,而是繼續方才他們最關切的臘賜上。
每到臘月,主家都會給賞賜,所以稱為臘賜。
今年楊家出了不少事,臘賜直到今天才發放。不過大家一點都不著急,因為今年是謝大娘子發賞錢。
“會有多少?”
“不管多少,肯定是現錢。”
兩個人相視一笑,何氏只會發些物什,大多都是囤積的貨物,最有用的也就是幾尺布帛。
“不過布帛也不能少。大娘子吩咐下去的,二娘子該不會怠慢。”
等楊明經得了消息出來看情形時,就看到兩個門房有說有笑。
楊明經道:“聽說來了賓客?劉家的?”
二房管事瞧見門口一輛馬車,上門的管事媽媽穿著裘皮,就知曉肯定是大戶人家,然后聽到門房叫喊說是承恩坊劉家,她登時嚇了一跳,忙去稟告楊明經。
楊明經半信半疑,總覺得再怎么樣,也不可能將知府家引上門。
“人呢?”
楊明經問道。
門房向外指了指:“大娘子說不見,人攆走了。”
楊明經腦子“嗡”地一聲,好半晌才回過神來。
到底是不是劉家人?如果是……那不是要大禍臨頭?他想要去問問謝玉琰,卻又不敢問,生怕自己會被嚇死。
就當……他什么也不知曉吧!
張氏皺著的眉頭始終沒有松開。
“娘怎么了?”謝玉琰道,“擔心劉家會報復?”
張氏點點頭。
“我還怕他們不肯出手,”謝玉琰道,“這么多天了,謝家那邊始終風平浪靜,如果他們寧愿吃虧,也要退一步避避風頭,我之前的準備就白費了。”
“得有人催一催他們。”
張氏聽出些什么:“你說,能催謝家的,就是劉家?”
謝玉琰道:“今日有人瞧見劉家下人去買泥爐了,看來劉家的人對泥爐很感興趣,要么看上了這個東西,要么看上了這個買賣。”
“我猜是前者。”
劉家武將出身,子女、后輩一直似書香門第那般學習琴棋書畫,當年的劉貴妃就摹了一手的好字,當年的太后娘娘格外厭惡劉貴妃這一點。
說她:“臉上抹的粉再多,終究擺脫不了那個坯子。”
人越是沒有什么越在意什么。若是有人說國子監博士沒學問,他們通常不予理會,但這話若是說一個一舉一動模仿讀書人的草包,她八成會與你爭執不休。
她有意將泥爐與烹茶、煮酒放在一起,又送幾個給童先生,讓他們談論文章時用處,就是要將它當成一個雅物。
她也知道士子們會將這些東西帶回家中,難免在宴席、詩會時用到,劉家急于擺脫武將的身份,自然注意這些。
別人有的她沒有,她就會生氣。
好像因此,就會被人認為,始終沒有鉆入那讀書人的圈子。
劉家人直到灶具鋪子開張才買到泥爐,心里會有多難受?
劉家人讀書幾代后,劉貴妃尚且那般,現在的劉家人只會更在意這些。所以劉二娘才會傳出“才女”之名。
這樁事如果放在別人身上,也許不會有后文。
如果劉知府家也就這樣算了,謝玉琰還得費些腦筋,興許劉家現在氣數未盡,反之……那就到了家敗之時,她要做的就是添把火。
一件小事,劉家都難以忍受,可見有多張狂。
她要的就是劉家的張狂。
謝玉琰道:“我若是不給這個面子,你說他們會找誰?”
大名府中能與楊家瓷窯爭鋒的瓷窯,還要與楊家和她有冤仇,且能聽劉家人的話,那不就是謝家嗎?
張氏若有所思地點頭,她覺得自己的腦子聰明多了。
“走吧,”謝玉琰看一眼沙漏,“時辰到了,該去發臘賜了。”
于媽媽服侍謝玉琰和張氏穿上氅衣,一行人往堂屋走去。
今年領臘賜的人格外多,里里外外站了三四十人。
何氏早就等在屋中,臉色有些難看。
她去小庫房換布帛,發現箱籠里的布帛早就不見了。她不知曉那些布帛是不是被謝玉琰留作了證物。
可能謝玉琰會以此拿捏她一輩子。
那些蟲蛀布也不是不能用,還能賣些銀錢,現在就這樣沒了。何氏又是心疼又是擔憂。不過短短一夜的功夫,就瘦了一圈似的,整個人顯得格外憔悴。
可這些她能與誰去說?只能硬著頭皮,將新買的布帛放進去,今日帶來發放。
在謝玉琰的目光下,何氏將布帛交給族人和下人,這些領臘賜的人,比之前多了一倍,她因此填補了一大筆銀錢。
現在何氏只想這樁事趕緊過去,以后她都不想在族中做事,寧愿就做個尋常的媳婦。
何氏硬著頭皮,將一份份布帛送出去。
眼看著布帛就要發完,何氏剛要松口氣,前來領臘賜的楊氏輕輕撫了撫發髻上的簪花。
也不知怎么的,楊氏這般做了后,好幾個郎婦都露出了頗有深意的笑容。
何氏抬起頭,茫然地環顧四周,驟然發現,今日來領臘賜的郎婦發髻上都有簪花。
“送一朵象生花給二伯母,”謝玉琰的聲音傳來,“大家能簪花還要感謝二伯母才是。”
楊氏從匣子里拿出一朵花,順手簪在了何氏的發髻上。
“這花,”何氏笑得格外勉強,“是……”
怎么回事?
她的話沒有問完,就聽楊氏道:“是用二娘子的蟲蛀布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