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我抬起頭,看到了一張久違的面龐。
熟悉的人影在退后幾步之后,頭上深深的斗篷帽子也掉了下來,露出一頭金麥色的過肩中發,被一根麻繩簡單的在頸項位置扎起來,看起來健康、簡單而清爽,樸素中帶著陽光氣質。
但是那張面龐上,卻看不到一絲類似的陽光氣息,上面東一塊西一塊的污灰,有點像斑點狗,讓人想笑,但是深色的黑眼圈以及眼眶里那雙褐色的眸子透露出的疲憊感,卻讓笑聲扼殺在喉嚨里面,無法發出。
脖子以下,是一襲寬大的斗篷,比我這個斗篷男的斗篷還要大上好幾個尺寸,看起來猶如一座小巨人般,這全然是她超過兩米的身高所造成,當然,即便是如此寬敞的斗篷,也依然掩飾不了胸前兩座猶如足球一般大小,呼之欲出的挺拔脂球。
這些罕見的特征,再加上熟悉的面容聲音,讓我一眼就認出了眼前這個臟兮兮的高個少女的身份。
“恰西,你怎么會在這里?”在對方驚愣的時候,我再次拉高聲音問道。
“是……是凡長老!”恰西這時候也回過神來了,發出一聲有些尖銳的驚呼,似在害怕什么般,連忙將斗篷帽子重新戴起來,緊緊遮住自己,數秒過后,她又摘下,不好意思的沖我笑了笑,神色有些沮喪的樣子。
雖然恰西的舉動很古怪,但是,不知為何我卻似乎可以理解她的心情。
“你怎么會在這里?”見恰西一臉的羞赧,支支吾吾,在我面前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我繼續重復剛才的問題。
這真是出人意料的相遇,自從上次和她提過要接受魯科加斯的傳承以后,恰西這個正直老實的野蠻人女孩,承受不住自己給自己帶來的巨大壓力,竟然選擇了逃避,一走就是兩年,我三番幾次去哈洛加斯找她的父親拉蘇克詢問,都沒能得到消息,完全沒想到竟然會在這里偶遇到她,這算是意外收獲嗎?
“我……我那個……總之說來話長了。”恰西低聲喃喃,低著頭,完全就像是犯了錯誤的孩子被老師當場抓現行的模樣。
“你現在打算去哪里?”見恰西心里緊張,我暗嘆一聲,聲音盡量柔和的換了一個拉家常問題。
“正準備回旅館休整。”老實憨厚的野蠻人女孩回答道。
“那好,跟我一起回去吧,去我那。”我不容置否的說道,和拉蘇克打了好幾次交道后,總感覺越來越像恰西的長輩了,明明她比我還要高出一個頭,年齡或許還要大一點的說。
或許是因為她是一個老實,認真,膽小,善良,堅強,努力,在不公的命運之中苦苦掙扎,不愿意放棄自己的夢想的女孩,正因為如此才讓人放心不下,下意識的想為她操心。
“咦?去……去凡長老的家?”恰西腦子有點轉不過來了,這也太突然了吧?
“我在附近找了個旅館,那里清靜,你剛才不是說說來話長嗎?這樣就有足夠的時間讓你好好說,慢慢說了。”我沒好氣的說道。
“啊……”恰西愣了,傻眼了,下意識退后一步。
“怎么?你想要在我面前逃跑嗎?”我好笑的看著她。
“不……不不不?”她連忙搖頭,明明是大個子,卻給人一種受驚小鹿的感覺,卻偏偏沒有一點違和感,仿佛很適合她,真是個奇怪的野蠻人女孩。
“那好,轉身,跟我走。”我完全代入了恰西的長輩的角色,對她一點也不客氣的下命令。
“是,是的。”恰西老老實實的轉過身,跟在后面。
“你是以前羅格營地的鐵匠恰西女士吧?”見恰西猶如俘虜一樣垂頭喪氣的跟著,好心的蒂亞想要安慰幾句。
“是的,沒想到蒂亞公主殿下能記住我的名字,這是我的榮幸。”恰西連忙應道。
“好。”大概是因為恰西的性格老實,人緣不錯,三無公主也難得的,簡單的打了一聲招呼。
“茉莉公主殿下,很高興見到您。”在比自己矮了半個身的三無公主面前,恰西又是連連行禮。
眾人里面,也就蒂亞和三無公主還認識恰西,像黃段子侍女,貝雅,本子娜,愛娃兒這些,幾乎或者根本就沒有和她打過交道,畢竟算起來,恰西很早就離開了營地。
貝雅丫頭似乎有些念碎碎,一定是因為剛才那句“我在附近找了個旅館”,明明是她買下來的旅館,什么時候變成我的了?
不過這笨蛋丫頭也不是完全不懂得察言觀色的人,知道自己現在打鬧起來的話,只會讓恰西更加尷尬,所以忍了。
很快,我們回到了旅館,好吧,不知道什么時候,大門上方的旅館招牌名字已經換了一個,變成了精靈會館的牌匾,我瞄了黃段子侍女一眼,這一定是她的杰作無疑。
日落黃昏,天色漸漸暗淡下來,已經有了一絲涼意,我們趕忙開門進入,將一天多的風塵洗凈,渾身臟兮兮的恰西也被我命令著去沖洗了一番,旅館嘛,浴室還是有不少的。
等穿上便衣,從浴室里出來,拐個彎下樓來到一層的餐廳,恰西已經老老實實的坐在那里,等候我的審判了。
“這些年,都和你父親聯系過了嗎?”我大咧咧的坐在她對面,倒了一杯熱水遞過去,露出柔和的面色,打算先用懷柔政策。
“有書信聯系,都是我單方面的,因為行蹤不定,父親無法掌握我的位置將信寄來。”恰西低頭回答。
“也就是說,兩年時間,你一趟家都沒回?”我提高了音量,該責備的時候還是得責備。
“是……是的。”恰西的頭低的更低了,洗澡過后隨意披散的麥金色濕潤秀發,隨著她的動作前傾,垂落在肩前,她兩手撐在腿上,似乎不這樣做就無法支撐起上半身的重量,顯得局促不安,面帶羞愧。
“我去了你家好幾次。”我輕嘆一聲,聲音也重新柔和下來。
“對……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恰西死死低著頭,眼角閃過一抹淚光。
“不,你到是沒有對不起我,反過來說,你變成這個樣子,還是因為我造成的,我心里不安,只是你的父親啊,很想念你,他一直不愿意讓你從事鐵匠職業,但是你失蹤的這些時間,他卻老是坐在鐵匠鋪門口嘆息,說你這個笨蛋女兒要是愿意回來,他就認真的教你。”
這句話一出,恰西的淚水頓時洶涌而出,滴答滴答從臉上滑落,打濕了撐在大腿上的手背,雙肩不斷打顫,似乎失去了坐直的力氣,隨時都要歪倒下去。
大廳漸漸亮起的柔和魔法燈光,將恰西的淚水照得五光十色,正如她此刻的心情般,復雜無比。
我也不說話,靜靜的看著她,任由她哭完,冷靜下來。
恰西是個感情豐富的女孩,這一哭,就似將這些年來的委屈酸楚,全部發泄出來般,足足將近半個小時過后才有所好轉,擦了擦通紅的眼眶,微微抬起了頭。
“我……我想回家。”
“沒問題,但不是現在,你得好好休息,可不能頂著黑眼圈回去見父親,讓本來就已經操夠了心的他再操心。”
“我都聽凡長老的。”恰西的內心大起大落,已經失去了主見,聽我說的有理,她不斷點著頭。
“嗯,好好吃飽,然后去休息吧,你這些年的狀況,過后再問也不遲,等回去以后,和我和你的父母好好聊一聊吧。”
我站了起來,黃段子侍女她們已經準備好了晚飯。
“凡……凡長老!”就在這時,一直被動的恰西忽然抬起了頭,聲音彷徨的對我喊了一聲。
“怎么了?”
“那……那個,我想……我想還是先……先和你單獨聊一聊,和父親母親……那個,有點害怕。”恰西有些語無倫次的說道。
是因為近鄉情怯嗎?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拉蘇克大叔那臭脾氣,我也了解一二,這種外在硬朗,內在傲嬌的父親,完全可以想象,肯定和女兒缺乏溝通,雖然他了解恰西,但是常年豎起里來的父親威嚴以及不滿喝斥,卻像一面墻隔在父女中間,讓恰西寧愿先找我商量,也不敢直接面對父親剖心解釋。
“好吧,如果你覺得還不夠困的話,可以隨時來找我。”在恰西稍稍安心的表情中,我點頭答應下來。
因為恰西的存在,晚飯吃的很沉默,連不安分的貝雅丫頭似乎都被氣氛牽引,想打破沉默,卻只是嘴巴張了張,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飯后,我回到房間,蒂亞知道我和恰西有話要說,也沒有過來串門了,等了一會兒,門外傳來敲門聲。
“進來吧。”
“凡長老,打擾了。”低著頭的恰西小心翼翼的推門,輕手輕腳的進來,又小心謹慎的將門輕輕關上。
看到她的一舉一動,我忍不住笑了笑,指著對面早準備好的椅子。
“坐下吧,無需拘謹,你知道我的性格的。”
“是的,那我就不客氣了。”恰西如倉鼠一樣的膽小動作,放開了幾分,但還是顯得小心謹慎,屁股只坐了一半,隨時都要站起來的樣子。
“說吧,這幾年都去了哪里,干了些什么,不介意的話可以說詳細點,我對你的經歷頗感興趣。”因為下意識的將恰西當成了晚輩,我也就一點都不客氣,直奔主題了。
“這些年……在磨練自己,去過了很多地方……”恰西緩緩說起,前面還有一些緊張結巴,說著說著,眼神迷離,漸漸就陷入了回憶之中,忘記了周遭的環境和面對的人,說話變得流暢起來,臉上的表情也隨著回憶而不斷變幻,酸甜苦辣,盡顯其上。
我一邊啜著三無公主準備的熱茶,一邊細細聽著恰西的經歷,心里時不時發出感嘆。
這些年,恰西過的也不容易,在魯科加斯傳承這座巨山的壓力下,她變得比以往更加拼命了,知道正常的手段沒辦法快速提升自己的鐵匠技藝,她就開始了和穆矮冬瓜年輕時一樣的驚險刺激的游歷冒險。
當然,撇開天賦這個問題不談,恰西的游歷,肯定是比穆矮冬瓜還要刻苦拼命,至少穆矮冬瓜當年還有亦敵亦友的競爭對手艾納瑞斯,還有一路不斷的悠閑時光,在充斥著麥酒和吹牛和笑聲的酒吧度過。
而恰西,這兩年都是孤身一人,完全過著苦行僧一般的生活,全身全心的投入到了提升自我的修煉之中,她的天賦無法和穆矮冬瓜相比,甚至可以說一個天,一個地,縱使更加努力十倍,提升的速度也不及穆矮冬瓜當年的十分之一。
這一點,從恰西臉上的沮喪表情中,就完全可以看出來。
不僅是四處游歷,提升鐵匠技藝,為了這個目標,恰西甚至當起了礦工,親自上山下海,鉆洞伐林,竭盡所能的挖礦,以及和怪物戰斗收集素材,第一第二世界的五大區域,都留下過她揮灑汗水的身影。
按照恰西的話來說,一件裝備的好壞,技術是一方面,材料也是一方面,一個優秀的鐵匠,如果連自己所用的材料都無法完全摸清了解的話,就算再怎么用心,也沒辦法打造出完美的裝備。
嘛,雖然想法很美好,也很切合實際,但是恰西郁悶的發現,身為傭兵的她,在戰斗方面的天賦似乎要完爆鐵匠方面的天賦,兩年時間的游歷,戰斗力的提升要遠遠大于鐵匠技藝,雖然說等級高了,力量強了,可以更輕松的進行鍛造工作。
“大概,我真的一點野蠻人鐵匠的能力都沒有繼承到。”恰西說著,很沮喪的抬起胳膊,在我面前轉了一圈。
這只胳膊,以及她的身板,和當年我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相比完全沒有變化,雖然充滿舒張的力量美感,但卻線條柔和,看不到肌肉凹凸的棱角,明明是野蠻人,比我還高,手卻似乎比我這麒麟臂……哦不對,是粗壯的德魯伊之手還要細上一整圈。
同理,剛洗過澡的她,身上只穿了一件十分符合野蠻人風格的簡單短襯,露腰的那種,可以看到她的腰部,上面只有淡淡的六塊腹肌輪廓,大概和莎爾娜姐姐相似,在野蠻人的審美眼光看來,恰西的身體可謂是丑的驚天地泣鬼神,野蠻人英雄布爾凱索要是復活了,睜眼看到她,估計都要被氣死回棺材里去,打死也不承認恰西身上有野蠻人的血統。
總之,如果能縮小一圈的話,恰西完全就像一個健身運動型的美少女,全身上下,除了的規模以外,在她身上完全找不到一點野蠻人的血統,難怪她的父親拉蘇克不愿意讓她當鐵匠,我要是有個瘦成一根柴的女兒,我也舍不得讓她去干重活。
話說回來,這得是基因突變到什么程度,才能生出這樣的女兒啊,拉蘇克大叔和大嬸明明是那么的……在野蠻人里也是十分壯碩的身板。
我用懷疑的眼神看著恰西,她該不會是拉蘇克大叔在打鐵的時候,從火花里蹦出來的吧?
“連凡長老你也這么覺得,對吧。”見我露出懷疑目光,恰西似失去了最后的伙伴一般,變得更加沮喪了,燈光下的身影不斷縮小,腦袋低垂的仿佛要掉下去了。
“咳咳,不對,恰西啊,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用力咳嗽兩聲,面對恰西的灼灼目光,不知道該怎么安慰她才好,在這個眼眸清澈透亮的野蠻人女孩面前,撒謊有用嗎?
“我要是不贊同你的理想,又怎么會和你提魯科加斯的事情呢?”想了想,機智的我打了一個太極推拿手。
恰西眼前一亮,露出被 認同的喜悅,但是緊接著又被魯科加斯這三個字,壓的再次喘不過氣來,腰深深鞠著,背影變得更加渺小了。
不好,好像起反作用了。
“恰西,其實你不用那么在意魯科加斯的事情,如果覺得自己能,就上,如果不能,就拒絕,單純的這樣思考不就可以了?沒必要將這件事強行和自己的夢想掛鉤。”
我語重心長的苦勸道:“再說了,也沒人催你,你可以慢慢考慮,有充足的時間去挖掘自己內心的真正想法,去考慮得失,最后再做出決定,沒必要自己把自己逼到懸崖邊上。”
“謝謝你,凡長老,愿意和卑微膽小的我說這些話。”恰西的眼眶再次濕潤起來,感激的看著我。
“我是……我很痛恨自己,明明凡長老那么用心良苦,愿意給予沒用的我巨人鐵匠傳承的機會,我卻一味的逃避,我……每次想到這些,我就沒辦法控制自己,十分的悔恨,但無論再怎么悔恨,也沒辦法化為勇氣……我果然是個懦弱的人,父親說的對,像我這樣的人,沒有資格握鐵錘。”
“恰西啊,所以說你……唉。”
我摁著額頭,頭疼不已,恰西太善良了,寧愿委屈辛苦自己,也不愿意辜負別人的期待,讓別人失望,否則的話,當初直接拒絕不就好了?哪來那么多的周折糾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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