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事就順理成章了。
海礁當晚告訴自家爺爺海西崖,自己在街上遇見了一個瓜州舊識,與先前被抓的瓜州行商奸細曾有密切來往,認為對方十分可疑。
海西崖次日就帶著孫子去見顧青鴻,上報此事。
顧青鴻派心腹到城門口向守門士兵詢問,得知了可疑人士進城的時間。此人特征明顯,很容易給人留下深刻印象,沒多久,就連他在肅州城里的落腳處,也被找到了。他進城之后都去過什么地方,見過什么人,也很快被調查清楚。
從種種情報來看,此人確實很可疑,有七成可能是胡人的奸細。
后面的事就不需要海礁操心了。顧青鴻自會派人盯梢那人,查明對方的行蹤與同伙,然后在適當的時候捉拿歸案。
顧青鴻夸獎了海礁一番,還許諾奸細落網后,會給他一筆賞金。
海礁本就家境富足,并不在乎這點小錢。他想起了小妹海棠曾經說過的話,主動向顧青鴻表示,自己不需要賞錢,愿意把功勞記在祖父海西崖名下。
海西崖吃了一驚。他萬萬沒想到孫子會說出這樣的話,連忙對顧青鴻道:“這孩子年紀小不懂事,顧將軍千萬別理他。”
顧青鴻卻笑了。若換成是個成年男子這么說,他可能會不高興。邊軍素來重視軍功,誰的軍功就是誰的,萬萬沒有算到別人頭上的道理,哪怕是父子兄弟也一樣。可海礁年紀還小,又是曾經救過他的海定城之子,近來時常出入衛所,表現得乖巧懂事。顧青鴻看著海礁,只覺得越看越順眼,并不覺得他的話有什么過分的,只認為是孩子孝順、懂事。
他笑呵呵地反過來對海西崖道:“老海啊,你有個孝順孫子,何必生氣?他年紀小,又不缺錢,自然不會在乎那點賞金。可他在乎你這個祖父,希望你在衛所里能過得更好,你該高興才是。雖說他的想法太天真,可也是為了你著想嘛!”
顧將軍認為,把孫子的功勞算在爺爺頭上是不合適的,但身為爺爺的海西崖能把孫子帶到衛所來,報告重要情報,也有一份功勞在。目前海西崖是致仕前的正八品官身,資歷夠老,有了算賬與報告奸細線索的功勞,再加上眼下正值缺人之際,升個正七品非常合理。至于海礁這個孩子,該獎賞還是要獎賞的。既然孩子不想要金銀,那就賞他一把好刀,日后等他入了軍中任職,就有好刀可用了。
于是,海礁便抱著一把上等官制雁翎刀,跟著祖父海西崖回了家。
這把刀是總旗以上級別的軍官才能用的配刀。海礁拿在手里,想起自己上輩子跟著師傅學了刀法,卻連把好點兒的刀都不能擁有,唯一用過的刀還是師傅傳給了師兄,師兄死后才落到他手中的三手繡春刀,心里就忍不住酸酸的。
現在的他,才十二歲年紀,尚未進入軍中,已擁有了一把軍官佩刀。
他再一次認識到,自己的人生已經完全改變了。他絕對不會再讓自己淪落到上輩子的境地。
海西崖不知道孫子在想什么,見他抱著刀不說話,只當他是太過歡喜了。然而,孫子才這點年紀就擁有了一把寶刀,會不會越發想要上戰場搏軍功,而不愿意接受長輩安排的文職之路呢?
他嘆了口氣,忍不住道:“雖說將軍把這刀給了你,你也不能成天拿出來擺弄,要好生收起來,千萬別傷著了自己。”
海礁沖祖父笑了笑:“爺爺放心,孫兒一定勤練刀法,絕對不會為此刀所傷。”
海西崖欲言又止,過了一會兒才說:“以后再發現什么奸細的消息,只管報給將軍們,不必說什么功勞歸爺爺的話。該你的功勞,你自己領,爺爺還能貪你的不成?”又抱怨他,“昨兒剛發現時就該報上去的,你竟然到晚上才告訴爺爺,反倒先跟你妹子說了。”
海礁連忙要解釋,海西崖卻擺擺手,示意他別說話,沖著迎上來的孫女海棠問:“你哥哥昨兒都是怎么跟你說的?連抓奸細的事,他都告訴你了?”
海棠眨了眨眼:“哥哥怕認錯了人,冤枉了人家,所以特地回來問我,那個酒坊的伙計,他的疤是不是長在左邊臉上。我一聽就想起來了,是有這么一個人,他臉上的疤還是被狼咬的呢!”
海西崖并沒有懷疑什么,只對孫子道:“以后再有這等機密事體,休要告訴你妹妹。”
海西崖進了屋子,海礁與海棠對了個眼色,暗暗松了口氣。
這一關算是過去了。
不過事后謝文載倒是私下問過海棠:“你哥哥是不是總愛找你商量事兒?我看你們兄妹常在屋里避了人說話。”
海棠故意露出警惕的表情:“表叔公,你別問我哥哥都跟我說了些什么,我答應了哥哥不告訴人的。”
謝文載不由失笑:“表叔公沒別的意思,只是覺得,你哥哥若有什么煩惱,可以跟我說。表叔公幫不上別的,替他出出主意還是能辦到的。”
海棠嘆氣道:“哥哥才不會跟表叔公你開口呢。你跟爺爺、阿奶總是一個鼻孔出氣,一聽哥哥說想要上戰場立軍功就反對了,根本不在意他的心情。哥哥有什么想法,怎么敢跟你們提?他就只能跟我說說,最后還是要靠自己拿主意。”
她好象只是隨口抱怨兩句,但其實什么都說了。所謂為哥哥保密,只是保了個寂寞。然而這很符合她小女孩天真不知事的人設。謝文載微笑不語,心里倒是覺得,海棠這孩子雖然有時候聰明得令人吃驚,但孩子就是孩子,還是很容易哄的。
他柔聲哄著孩子:“你哥哥為什么一定要上戰場立軍功呢?他年紀還這么小。”
“可他很想幫上爺爺的忙呀。”海棠歪頭道,“爺爺這么大年紀了,還要回衛所做事,不就是因為咱們家是軍戶,總要有人從軍嗎?我還聽到爺爺和阿奶說,現在出來做事,將軍們答應給他升官,這樣咱們家以后回了老家,也能挺直腰桿了。哥哥說,要是他能早日進入軍中立下功勞,爺爺就不用這么辛苦了。”
謝文載又一次被海棠整破防了。表兄海西崖為什么一把年紀了還要重回肅州衛?不正是因為感激肅州衛的諸位將軍們庇護了他這個表弟么?人情難還。
而海西崖在軍中三十年還只是微末小官,不也同樣是因為他?表兄的兒子海定城已經死在了戰場上,如今連孫子海礁也要小小年紀便想著上戰場,不都是因為他謝文載拖累了表兄一家么?!
謝文載懷著巨大的愧疚回了房間。海棠目送他離開,暗暗翹了翹嘴角。
不是她故意戳人痛處,而是謝文載表叔公是海家人公認的聰明人,聰明人整天縮在家里看書寫字閑聊也太浪費了!如今孫永祿不再是麻煩,謝文載完全可以出山做點實事的嘛。如果他不想引人注意,那就給海西崖做個輔助又如何?
五十來歲的帥大叔,腦子好使,身體也不差,精力還很足,怎能就此躺平?趕緊卷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