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這一天早上開始,海礁整天往外跑的日子就結束了。
晨練結束后,他吃過早飯,就開始在表叔公謝文載的房間里清查鎮國公府送來的長安前衛賬簿。他會將各類賬目分門別類,將各項事務每年的花費歸納整理出來,前后一對比,再結合開支明細,不合理的地方就出來了。當中若有一眼就能看出來的破綻,他會用小紙條特別標注出來,留給祖父海西崖做參考。
正如他對妹妹海棠說的,他上輩子做錦衣衛密探時,沒少接觸各種找借口薅公款的名目。如今他看著長安前衛的賬簿,也經常會遇到眼熟的記錄。尤其是最近這幾年的部分,有些借口和做法簡直是一模一樣,就象是從錦衣衛那里抄來的。難不成京城與長安衛所的人在賬上做手腳,用的都是同一個套路嗎?
海礁想了又想,始終覺得這事兒有些不對勁。尤其是杜伯欽早年在賬上做手腳,并不是用的這套伎倆,手法也相對粗糙些,很容易讓人看出來,完全是靠著岳父的面子,才沒人去揭穿的。長安前衛賬房里那位世家子弟,就一看一個準,私底下做的小筆記密密麻麻,連杜伯欽手下的人私下瞞著他多貪了多少銀子,他都能推算出來。
可近幾年杜伯欽那心腹賬房做賬的手法大有長進,仿佛是拜了名師學到了真經似的,就連那世代做賬的世家子弟都經常被騙過去,私底下做的小筆記減少了許多,本人也忍不住納悶,以為杜指揮使改吃素了。可事實上,杜伯欽近年不但沒有停止貪污衛所的經費,而且還多了不少支錢的花樣,更有隱蔽性了。
這樣的變化,讓海礁不禁猜想,莫非是杜伯欽與孫家人有了勾結后,就從他們那里學到了新技能?
雖然孫家人不混軍隊,但孫貴妃的堂弟孫永柏,眼下應該就在錦衣衛任職,幾年后才會調任他處。上輩子,鎮國公周老元帥逝世后,周家失去西北邊軍掌控權,鎮國公夫人帶著一家老小遷居京城,剛安頓下來,家中小輩便因孫永柏的陰謀受了重傷,引發朝野嘩然。而這個時期的孫永柏,已經在五城兵司馬里任高官了。
難不成是孫永柏在錦衣衛學會了做賬薅公款的本事,與杜伯欽勾結上以后,又把這個新技能傳授給了后者?
海礁暗暗在心中猜想著,手中的動作卻一直不曾中斷,飛快地寫下了幾條剛發現有問題的賬目記錄,就連這幾條記錄背后隱藏的錢糧數額,也順便算清楚了,在末尾記載下來,能省下他祖父不少功夫。
謝文載在旁看著他翻查賬簿,一筆筆地記下有問題的地方,效率極高,不由嘆道:“你祖父總盼著你能繼承他的職位。我與你曹爺爺、陸爺爺一直覺得你應該在科舉上有所建樹,在軍中做個賬房太過浪費了,不贊成你祖父的想法。如今看來,你確實在算賬上頗有天賦,照著你祖父安排的路子走,也沒什么不好的。”照樣可以參與查貪鋤奸的大事。
海礁抬頭沖謝文載笑了笑:“表叔公,就算我不去考科舉,也不代表我不會出人頭地。您與曹爺爺、陸爺爺教我的功課總有一天會用上的,不會白費功夫。”
謝文載怔了怔,旋即微微笑了,拿過海礁翻閱標注過的賬簿,仔細分析起來。
海礁如此埋頭干活,但也沒有完全忘記外頭的事。
吃過午飯后,他利用其他人午睡的時間,牽馬出門去走走。對祖母馬氏,他聲稱是“干了半天活,頭都暈了,要去吹吹風透透氣”,但事實上,他是收集情報去了。
老軍師人還在鎮國公府,海礁不方便總上門去打攪,但黃捕頭那兒是一定要去坐坐的。他給黃捕頭的母親帶去她愛吃的點心,再把老人家哄得高高興興的,乖乖吃藥,然后去睡上半日,黃捕頭就可以放心去衙門干活了。有了雇來的那對肅州母女看家,他再也不用擔心母親在家中會出事,心里對海礁十分感激。他也清楚海礁想知道什么,便也投桃報李地將黃知府審問王老六的最新成果告訴了他。
王老六知道的東西有限,說不出什么新鮮的,都開始回憶自己以往為孫家做過的壞事了。黃知府對這些情報也很關心,打算要寫在密折里,因此問得十分仔細。周六將軍與老軍師倒是已經撤離了府衙,忙活別的事去了。
杜家那兩個丫頭終于與家人見了一面,商議過后,已拿定主意要背主自救了。杜伯欽眼見著已是死路一條,為了不讓家人親友在主家入罪后被沒官發賣,她們也得爭取立點功勞才行。據說她們今天帶人去挖杜家妾室的墳去了,后者死前其實有給兒子留下秘密遺書,兩個丫頭替她收殮時發現的,但沒有打開看過,就藏在了棺材里。她們原本是打算等少爺杜祺回來奔喪的時候,重新安葬主母,便可以拿出這封遺書了。如今只能跟少爺說一聲對不起,她們得先用這封遺書自救了。
海礁心情愉快地從黃捕頭家里出來,瞧著時間還早,便又去找先前雇傭過的那些跑腿少年了。
他從這些少年里頭挑選出三四個人,都是熟知長安城內外情況、性格穩重可靠、嘴巴也緊,腿腳利索,還有過辦理喪葬事宜經驗的人,再回家叫上馬昌年,讓后者駕著馬車,把這幾個少年送到周家三房別莊去了。
金嘉樹先前委托他幫著雇幾個跑腿辦事的人,這幾個少年應該能讓前者滿意。
金嘉樹如今的傷勢大有好轉,雖然依舊行動不便,但已經可以下床走兩步了。他知道殺害自己家人的兇手已全數落網后,心情平復了許多,便從別莊上雇了兩個老兵子弟,都是青壯年紀,農閑時期有意就近找點零活干的,幫他做些采買或送信的差使。他又再雇了幾名農婦,幫著洗洗涮涮,做做每日飯食,再做幾身守孝時期穿的衣裳。等海礁幫他雇的跑腿少年到了,他連家人的喪事,也可以忙活起來了。
金嘉樹在別莊上的生活終于開始走上正軌。雖然他依然十分關注自家案子的進展,但殺手們落網后,審問主使者以及追究幫兇等問題都是急不得的。有海礁勸導著,他開始將自己的注意力轉移到家人的后事與自己的生活上,每天都有許多事要忙活,便不再總是想起慘劇發生時的場景,每晚都做噩夢了。
只是對于未來,他還有些茫然無措。
海礁“不知”真相,一直在勸他給“姨母”許賢妃寫信,哪怕只是為了給親戚報喪,說說自己的慘狀,也好讓“姨母”多憐惜自己。他想要報仇,還得指望“姨母”呢。
可金嘉樹卻知道,事情并沒有那么簡單。那封向“姨母”報平安的信,他只寫了幾行字,便不知該如何繼續下去了。
他有很多事想跟好友商量,偏偏海礁今天卻沒來。他猶豫過后,便寫了一封信。
剛見過新雇主的跑腿少年們,領到的第一個差使,就是回城給海礁送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