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礁沒想到,只是詐了馬舅爺一句,就能從他這兒得到杜伯欽的線索。
馬舅爺進了長安前衛三十多年,期間歷經四任指揮使,雖然仕途不順,但在長安前衛的根基比杜伯欽這位指揮使要深。
后者是靠著岳家的關系才坐穩了這個位置的,但底下的軍官們對他未必真心信服,只是出于對前任上司的敬愛,又為前任上司愛子陣亡,愛女早逝,后繼無人,只能讓女婿接班的事而嘆惜,才會給他面子,聽從他的號令罷了。
可大多數的人面對馬舅爺,會因為他同樣是長安本地軍戶子弟、同樣上過楚胡戰場、同樣因戰時受傷落下舊患等種種原因,對他更有認同感。再加上他升遷希望不大,反倒在中下層武官中更受歡迎了。
也就是近幾年他腿疾加重,不得不經常告假,妻子的性情作派又不討人喜歡,花錢也小氣了許多,管得他無法再請同僚們吃酒,上門來探望的人方才少了罷了。可早年間,衛所里的軍官們都很樂意跟他來往,有時候酒喝多了,難免會透露幾句心里話。
馬舅爺曾聽人說過,杜伯欽指揮使雖然也是軍戶子弟,但父祖功績都尋常,他本人才干倒還不錯,又在戰場上立過幾個功勞,稱得上是軍中后起之秀。不過他比同齡的將領們都要升得快、升得高,主要是因為他討得了前任周指揮使的千金歡心,成功抱得美人歸,又恰好遇到岳父唯一的兒子陣亡,他才被當成了岳家的繼承人,重點培養,算是靠裙帶關系上位的。
可他一直不甘心背負吃軟飯的名聲,早年總愛在親友面前強調,他是靠真本事和軍功在軍中立足的,沒有岳家與妻子,也照樣能出人頭地。
他的妻子周氏多年未能有孕,他曾幾次在親信面前抱怨,擔心杜家會斷了香火,又覺得妻子對他老娘不夠孝順恭敬。他妻子迫于壓力,默許婆婆給丈夫納了青梅竹馬的鄰家女為妾,生下一子。雖然杜家妻妾之間關系還算和睦,他妻子也能將庶子視作親生般對待,但心里卻一直郁郁寡歡,十年前就因病去世了。
他妻子的心腹侍女曾向他岳家告過狀,但杜伯欽在妻子靈堂上表現得悲痛悔恨,又立誓絕不會續弦,終究還是獲得了岳家的諒解。過后他果然不曾再娶,拒絕了老娘的一再勸說,老娘臨終前逼他續弦,他也沒有松口。他還讓妾室主持中饋,逢年過節,又讓兒子去岳家問候,一副要將兒子記在妻子名下的模樣。他的妾始終很老實地謹守本分,兒子也對周家外祖父母十分恭敬親近,后者自然也樂見自己后繼有人,一直對他一家親厚關照。
至于他的妾將他妻子生前陪嫁仆從閑置一事,幾年前也有過流言。但他一概聲稱是不忍心再見舊人,怕會觸景傷情,又不曾虧了舊仆們的錢糧,所以漸漸的,也就沒人提起了。
久而久之,長安城里就沒什么人再說杜伯欽是靠妻族上位的了,反倒將他視作實力將領,還對亡妻情深一片。
只是一路看著他從低處步步高升的人,心里就未必這么想了。長安前衛里還有不少他的發小與老街坊子弟呢,誰不知道他家的底細?不過見他得勢,也沒人不知趣地故意落他的臉,只是在私底下議論幾句罷了。
這些熟悉杜伯欽的人,早年還曾是他親兵的重要來源,從他這里分潤到了好處,便也更加知趣了。
不過近幾年不知道為什么,他親兵里的老人年紀大了紛紛退出,家中子弟卻無法補位,反倒是陌生面孔越來越多。好些人甚至不是長安本地人士,還有自稱是西北某邊鎮出身,有同鄉士兵們前來相認,兩人說法卻對不上號的。長安前衛中下層的將士們沒辦法再把自家子侄安排到親兵隊伍中,又見杜指揮使行事越發專橫,私底下的怨氣是越來越深了。
馬舅爺還指了指妻子,對小妹馬氏道:“你嫂子成天想要將你兩個侄兒安排到指揮使身邊做親兵,卻也不瞧瞧,如今指揮使身邊的親兵里頭,還有幾個是額們衛所自家的子弟?額勸她別做夢了,可她就是不肯聽,額也只能由得她去。”
馬舅太太忍不住叫冤:“老爺這話太過分了,額怎么就是白日做夢了?賈僉事家的侄兒不就做了指揮使的親兵么?待了兩年就升七品了。他論騎射武藝也沒比大郎強到哪兒去,他能做得,大郎二郎又憑啥做不得?!”
馬舅爺嘆道:“這怎能一樣?賈僉事可是杜指揮使的心腹,是他一手提拔起來的,事事都聽從他號令行事。額卻素來與杜指揮使關系平平,他怎會用額的兒子?況且他身邊的親兵都不愛守軍中規矩,也沒人管束。額可不想自家兒孫沾染了那樣的壞習性。”
這回馬舅太太就沒話說了。她也覺得杜指揮使的親兵們私下里吃喝嫖賭的不象話,私下提醒過杜家二夫人。二夫人推說自己只管著家里的庶務,對指揮使的公務是一概不過問的,她才不好再多說什么。她沒有再強求讓兒子們去給杜指揮使做親兵,多少也有顧慮親兵作風不良的因素在。
不過馬舅太太還是覺得很可惜:“二夫人平日相處著,當真是個好婦人,待人和氣得緊,又不擺架子。她兒子也聰明爭氣,小小年紀就禮數周全,待人也貼心……如今可咋辦?杜指揮使攤上了大事,還不知能不能全身而退,他那個兒子的前程,可就說不好了。那孩子從小就不習騎射,一心要下場科舉,萬一沒了前程,豈不是一輩子都毀了?唉……”她看向海礁,“二夫人真不是冤枉的么?她的后事是咋辦的?杜家可曾給她兒子送信了?”
海礁雙手一攤:“我哪里知道人家家里的事?不過我聽說杜家的妾已經匆匆埋了,連兩個侍候的丫環都被賣掉了。就算杜家兒子聞訊趕回來奔喪,也不可能趕上見生母最后一面了。”
馬舅太太倒吸了一口涼氣,忍不住對丈夫說:“老爺,這杜指揮使平日里還真看不出來,竟是個如此薄情寡義之人!那好歹是給他生了唯一一個兒子的妾,又是他老娘替他挑的人,連他夫人都夸過的,咋就這般草草埋了?這事兒還沒個定論咧,說不定二夫人是冤枉的呢?”
還有那兩個丫環,有一個是杜指揮使老娘心腹的親孫女,另一個也是杜家管家的女兒,也說賣就賣了?杜指揮使難道就不怕家里的管事們造反?!
馬舅太太覺得這事兒不可能,還拿出來反駁海礁:“你一定是聽錯了!都是什么人在亂說話呀?這樣的心腹子女有必要發賣么?她們又不會賣了主人家。”
海礁挑了挑眉,笑道:“若是連心腹子女都要發賣,想必杜指揮使要隱瞞的,是極要緊的機密吧?”
這樣的機密,杜家的管事們真的會不知情嗎?他們對自家女兒被賣,就沒點特別的反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