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嘉樹從知府衙門回來后不久,周小見就主動到海家來找他了。
周小見終于說服了自家祖母,答應讓他到金嘉樹這里來做三年的隨從,幫忙跑腿辦事。不過由于他們家里除了他,就只有老祖母周大娘與一個八歲的小妹,周大娘覺得家里沒有男人不行,要求他每晚都要回家住。周小見只好來給金嘉樹賠罪。本來說好是要搬進金家新宅子里的,老祖母不答應,他也只能退讓。
金嘉樹忙道:“我不是說了,你們祖孫三人都可以搬進來么?我新買的宅子地方夠大,只住我一個,就算再添上你和盧尕娃兩家人,也是綽綽有余的。你們三人一塊兒搬來,你祖母就不必擔心家里只有她和你妹妹,會不夠安全了。”
周小見面露難色:“阿奶不愿意離開家……她說她要守著家里的房子。”
周家的房子是周小見祖父在世時用全部積蓄置下的,地方不大,但位置很好,臨近鬧市。周大娘自打嫁給周小見的祖父,就一直住在這座小宅里。她青年守寡,辛苦養大了兒子,兒子又壯年陣亡,兒媳改嫁,她只好又帶大了孫子和孫女。這座宅子記載著她人生的所有酸甜苦辣,已經是她精神的寄托。她死也要死在這個地方,絕對不接受離開。
金嘉樹的宅子很好,邀請周小見一家入住,也是一片好心。可周大娘不愿意。她怕自己一旦離開家,就會有人上門占房子了。
這不是杞人憂天。她一心盼著孫子能繼承兒子在軍中的職位,如今卻愿意松口讓周小見與人為仆,正是因為她終于發現了現實的殘酷。兒子留下的軍中名額,恐怕到不了孫子手中了。
隔房的侄兒當年只說是暫時頂替她去世的兒子,等她孫子長大了就會把名額還回來。如今她孫子十五了,對方卻推三阻四,又求得上司發話,嫌她孫子年紀太小身材太瘦弱了,不當用,要將她孫子的名額徹底搶走。周大娘心知自己上當受騙了,被侄兒曾經的花言巧語哄住,害得孫子如今前程不明。可她勢單力薄,比不得侄兒已在衛所經營多年,人脈資歷功績樣樣不缺。如今連兒子生前的上司都勸她算了,她還能怎么辦?
可她就算愿意退讓,侄兒也不肯就此罷休。他以周小見無法在長安從軍為理由,要把人薦到數百里外的一處百戶所去當兵,還建議周大娘帶著孫女一塊兒跟去照應。至于他們家在長安城里的宅子,他會代為照看。
周大娘不確定他這話是不是在威脅什么,但她是絕對不希望自家宅子落到侄兒手中,孫子卻被支到偏僻地方去做個小兵的。因此她才會松口,讓周小見到金嘉樹家里做事。雖然與人為仆很丟臉,但好歹孫子能留在長安城里。等三年過后,孫子滿了十八,還能求得雇主開恩,幫著在周家的將軍們面前說說好話,替孫子謀個好去處。那樣她不必求隔房侄兒高抬貴手,也能給孫子謀一個光明前程了。
就算兒子留下的軍中名額回不來,她也要讓孫子順利進入西北邊軍當差!
周小見將自家發生的事詳細告訴了金嘉樹,面露羞愧之色:“我阿奶就是鉆了牛角尖。我們家又不是什么大戶人家,窮得精光了,給人做隨從又有什么可丟臉的?金少爺您愿意雇我,這幾個月差遣我辦事,每次的出手都很大方,還時常給我賞錢,讓我買些好吃的回去給家里人。我若能到您家里來,日子只會過得更好。況且我又不曾入了賤籍,等雇傭期結束,仍舊是自由身。我阿奶就是想不開,又總覺得堂叔行事不會太過分,定會遵守諾言。如今知道了堂叔的真正想法,才開始著急……”
祖母答應讓他來金家做事,卻還要設定諸多條件,又是只許他為金嘉樹做三年事,又是要求他必須住在家里,還要求金嘉樹三年后要給他在軍中謀個差使……感覺就象是在利用人家金少爺似的。周小見覺得很不好意思,必須要向金嘉樹賠禮道歉。
他雖然也很想從軍,但也不是太執著。不從軍,他也能干別的。只要能養活一家子就行了。
金嘉樹并沒有生氣。雖然周大娘要求頗多,但她只是為孫子的前程籌謀罷了。就算他不答應,她也做不了什么。而他想要的,不過是機靈能干的周小見接下來幾年的忠心效力。三年時間是短了一點,但三年后是什么情形,猶未可知。興許他到時候就能找到接替周小見的人手了呢?
不過金嘉樹對一件事感到有點好奇:“你們家也姓周,該不會也是周家的族人吧?因此周大娘才會舍不得放你來給人做仆從,擔心失了體面?”
周小見連忙擺手:“不是不是,我們家只是姓周而已,并不是周家的族人。”
他太祖父那一輩曾經給鎮國公的父親做過親兵,因著是不知姓氏的孤兒出身,便得主將賜姓為周,其實一點血緣關系都沒有。太祖父隨鎮國公府的老元帥出征時死在了戰場上,家屬得了撫恤金,鎮國公府也時常關懷他留下的妻兒。然而從太祖父陣亡到如今,已經是四代人了,分家都分了兩支。周小見的父祖皆非出色的人才,頂多只在軍中做到小旗罷了,沒能再為哪位周家的將軍效力,曾經的關照自然也不會再有了。倒是堂叔本事更大些,也有軍功在身,已經是總旗了,頗得上司器重。
在周小見看來,亡父生前的上司情愿留下有本事有功績的堂叔,而不招攬他這個半大少年,也是人之常情。只是堂叔一家過于貪心了,明知他家愿意退讓,還非要得寸進尺。
不過這些家務事,他就不想在金嘉樹面前提得太多了。他解釋清楚了自己的身世,便求金嘉樹:“我雖然住在家里,但我家離城隍廟不遠,每日一大早過來,天黑了再回去,絕不會耽誤金少爺的差遣。您只需要包我一頓午飯,旁的再不用您操心,工錢也可以少給些。”
金嘉樹自不會在這種小事上吝嗇:“不必如此。工錢就照我之前說的給,家里包你一天兩頓飯。你有吃不完的可以帶回去給家人,但不許餓著自己。若是因為沒吃飽,不夠力氣,沒把我吩咐的事辦好,我可不依!”
周小見聞言大喜:“是!少爺請放心!我一定會辦好的!”
雙方談妥了周小見的待遇,金嘉樹便立刻起草了一份契約,讓周小見看了。周小見勉強能通讀下來,沒有異議,雙方簽了名,摁了手印,一式兩份,再由海礁來做個見證人,雇傭協議就此成立。
盧尕娃的母親病也快好了,盧尕娃隨后也趕了過來,與金嘉樹簽了一份同樣的協議,不過雇期是五年,而且是連母親的份一并簽了。他母親身體雖不好,但只是腰有毛病,不會過了病氣,平日里幫著做飯打掃是沒問題的。到金家來多賺一份錢糧,母子倆還能互相照應。
協議既成,他便回家收拾行李,與母親一道搬進了金嘉樹的新宅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