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有多少的不舍,離別的時候還是到了。
天剛亮的時候,長安城門開了。海長安與海礁都要趕到城門口處與大部隊會合,只能與親友作最后的告別,便與隨從崔大壯、崔小刀父子一道,急急上馬疾馳而去。
這時候天色還很早,并不是適合去別人家作客的時間,所以,莊敏儀送走了海礁后,只是下車向海家的幾位長輩行過禮請過安,便又上車離開。
海家人回到了家中,海棠也在家門口與跟金嘉樹告別。金嘉樹道:“海奶奶好象很難過的樣子,只怕一時半會兒心情無法平靜下來,心里舍不得海哥。海妹妹多陪陪她老人家,說些寬慰的話吧。晚些時候我也會過來拜訪的,哪怕只能陪海奶奶聊聊家常,也好過讓她一個人待著,胡思亂想。”
這話聽著就是一番好意。海棠忙道:“要是金大哥方便的話,我們家隨時歡迎你來。”
金嘉樹抿嘴微微笑了一下,便告辭回家去了。
晌午過后,他果然到海家來看望馬氏了。雖說他這個上門拜訪的時間不大合禮數,但海金兩家素來相熟,金嘉樹想什么時候到海家來玩耍,海礁想什么時候去金家訪友,從來都不需要挑時間,兩家人都已習慣了,倒也沒覺得有什么問題。
金嘉樹只在正院跟坐在西廂書房里的海棠遠遠點頭示意,打了個招呼,便直接往上房去了。他陪馬氏聊天,多是些家常,但也會說起自己當年從直隸遵化州前往長安這一路走過的地方,以此推測海礁進京會走哪條路,路上會遇到什么景色,當地有些什么特產或吃食,到某個地點大概要花幾天的時間,等等。
馬氏本來有些沒精打采的,只是勉強跟喜歡的鄰居小輩聊家常罷了,但金嘉樹引起的話題卻成功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不但開始跟著猜想義子與孫子這一路的行程,還回憶起了三十多年前自己從直隸永平府出發,返回娘家所在的長安時,那一路兩千多里的見聞。
時間已經過去那么久了,可當年的記憶,似乎還深深地刻在她的腦海中呢。就連當時她在路邊小店里吃過的一碗面,她都還記得那種美味;還有某天傍晚時在驛站門前看到的晚霞,半點都不比她在邊城時見過的差,那種美麗她至今還牢記于心。
金嘉樹見馬氏來了談興,便順著她的口風,打聽起了她三十多年前的旅行見聞,聊著聊著,連直隸永平府的風土人情,也被他拉入了話題。馬氏與他聊得興起,晚飯的時候,胃口竟然比預期的還要好,夜里她還有興致拉著丈夫聊當年,睡也睡得很香,半點不曾為了兒孫們的遠行而感到沮喪難過。
相比之下,胡氏食不下咽,夜不能寐,連帶著小石頭都沒休息好,反倒將馬氏襯托得稍嫌沒心沒肺了些。
馬氏心里有些不好意思,生怕兒媳覺得自己不是海長安的親娘,因此才會不在乎他的遠行,便勸胡氏道:“你總這樣牽腸掛肚的,要擔心到甚時候?瞧瞧小石頭,你睡不好吃不香,連帶孩子也沒了精神。長安這一去,還不知道幾時才能與你團聚,你得振作起來,把自己照顧好了,也把小石頭照顧好,才能讓長安安心。不然他曉得你在家里只顧著牽掛他,把身體給熬壞了,以后還怎么舍得離開你,去外頭奔前程?!他也是為了你和孩子才這般拼命,不然就象從前似的,留在家里悠閑度日,不好么?家里又不缺銀子,他還不是盼著你們娘兒倆能過得風光些,才去給人做親兵的。他都這么拼了,你也別拖他后腿才行哪!”
胡氏被婆婆說得羞愧點頭:“娘說得是,媳婦知道錯了。”從此收拾心情,就算心里依然還很擔心難過,也不再露出來,而是專心照顧好兒子,盯著小石頭讀書練武,也幫著公婆管家理事,努力做到丈夫臨行前吩咐的,代他向父母盡孝。
看到胡氏振作起來,馬氏心中大感欣慰。她與崔嬸私下聊天時,還忍不住自夸是個體貼會疼人的好婆婆呢!
崔嬸心里也惦記著兒子和孫子,看到馬氏如此,便不好再因為牽掛兒孫,心情不佳,隨口將怒火發泄到兒媳婦身上了。婆媳倆共同牽掛著出遠門的崔大壯與崔小刀,倒是比先前更親近了幾分。
且不提崔家婆媳相處得如何,海棠看著自家祖母馬氏在金嘉樹的安撫引導下,沒有因為海長安與海礁遠行之事而心情低落,心中頗為感激。金嘉樹再到海家來陪馬氏聊天時,她便瞅了個空,找借口把人拉進西廂書房,向金嘉樹道了謝。
金嘉樹笑道:“這有什么?海奶奶一向對我關照有加,無論我如何回報,都不及她為我做的萬分之一。如今我不過是陪她老人家聊聊家常罷了,有什么好謝的呢?這都是我應該做的。”
這話就說得更熨貼了。
海棠臉上不由得露出笑來,關心地問:“金大哥這些天幾乎日日來陪我阿奶,不會耽誤你學習嗎?功課要緊,金大哥你還想要進府學讀書吧?”
金嘉樹道:“辛知府已經開了金口,允我與吳珂明年開春后入府學讀書。謝老師說,在那之前我們就不必每日去他那兒上課了。吳珂要相看親事,三五日去一趟老師那兒就行了。至于我,眼下最要緊的還是先把根基補牢了,旁的都可以等到進了府學再說。謝老師給我布置了功課,命我背書作文,每隔三日去見他一次,其他時候就隨我安排。我每日在家讀書也會悶的,抽點時間出來走走,陪海奶奶說說話,只當是消遣了。每次陪她聊完天后,我心情都會放松許多,回家看書時,腦子也更清明了。”
既然金嘉樹心里有數,海棠便不多問了。只是眼下剛入冬,距離明年開春還有幾個月的時間呢,難道金嘉樹在這么長的時間里,就只想在家埋頭讀書,不打算干別的了?
她提了個建議:“趁如今天氣還不算很冷,金大哥多練練自己的騎術吧?每天也打幾路拳法,鍛煉一下身體。金大哥已經參加過一回鄉試,想必也明白,要在科舉路上走得遠,沒有強健的體魄是不行的。等你進了府學,身不由己,恐怕就未必能抽出多少時間來練武了,還不如趁如今空閑比較多,抓緊時間提升一下自己的騎術和武藝?”
金嘉樹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其實他練騎射武藝已經有四五年了,不但有林侍衛教導,連海礁以及相熟的周奕君、唐蒙他們,也沒少私下指點他。可他在武學上的天賦實在尋常,恐怕還及不上海家兄妹的一半,樣樣都只能學個半桶水。自打決定要參加鄉試之后,他便借口要讀書,把練武的事給取消了,沒想到海棠今日又重新提起來。
他當然不能直接拒絕海棠的建議,只能含糊搪塞過去:“海哥出門去了,林侍衛也一直沒回來,沒人教導我,我也不知道該怎么練……”
海棠眨了眨眼:“林侍衛那邊沒有消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