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家兄妹這一日終究還是沒能去鎮國公府打聽消息。
從莊家大門前離開的半個時辰之后,海家主母馬氏帶著一雙孫兒孫女,連帶隔壁的曹耕云、陸栢年來到了莊家。
他們在莊家大門外分別遇上了得信趕來的海西崖與謝文載,眾人結伴一同進了莊家的大門。
海棠離開莊家前,特地尋耿則懷老縣令家的管家打聽過,確定莊士同之子莊清和得的是什么病,回家后就跟曹耕云說了。在長安交游廣闊的曹耕云立刻就請動了城中最擅長治療這種病的大夫,帶著一塊兒上門來。等與莊士同見過禮,他們顧不上寒暄,就先讓大夫去給莊清和診治了。
大夫診斷的結果還不算太糟糕。
莊清和的身體一向不是很好,此番病倒,是因為驟然發現了小舅子欺瞞自己夫妻、企圖奪產的真相,而妻子又因此氣絕身亡之故,他一時驚怒交加,才會發病發得這么急。但過后女兒及時請來好大夫,用藥緩解了他的病情,又迅速帶著他逃離大同城,擺脫了小舅子及其同伙的圍困算計,哪怕趕路再辛苦,他心里知道自己已成功脫困,心情也是放松的。再加上這一路上,女兒莊敏儀沒少給他喂參片,保住他的元氣,使得他的病情并沒有因為急趕路而迅速加重,反倒維持在了一定的水平線上。如今到了長安,他有父親支撐大局,再也不需要操心什么了。只要遵照醫囑,好生服藥,安心休養,冬天過去,他的身體便有望好轉起來。
聽到這個結果,莊士同以及比海家人更早趕來的耿則懷都大大松了口氣。站在病人床邊上的莊敏儀更是忍不住落下淚來。
天知道這一路上,她有多么害怕,擔心自己的決定是莽撞而錯誤的,長途趕路會加重父親的病情,害了父親的性命。如今知道這么做并沒有給父親帶來不可挽回的傷害,她只覺得自己幸運至極,又懷疑這一切都是亡母在天之靈在保佑他們父女倆。
耿則懷客氣地請大夫去開方,并詢問適合莊清和的補身藥膳方子。莊敏儀忙擦去淚水,跟了上去。她還有許多問題想要請教大夫呢。
海礁站在祖父母身后,悄悄打量著莊敏儀的背影,只覺得她比上輩子初遇時氣色要好許多。那時候她父母雙亡,又遭親舅舅算計,幾乎已是走投無路,人又瘦又憔悴,給人的感覺象是快要破碎的白玉瓶,但又一直碎不了,還能反過來為耿老縣令的女兒、外孫操心,甚至有閑心去為他這么一個陌生的路人考慮未來……
現在的莊敏儀比那時候要強得多了。她雖然遭受了喪母之痛,但祖父、父親都還平安在世,又成功擺脫了不懷好意的親人,未來在長安也能過上安穩舒心的日子……
海礁又想起了曾經的想法。他深吸了一口氣,努力讓自己心跳得別那么快,臉上表情盡可能保持冷靜。然后他上前兩步,仿佛只是單純出于好意地安慰著莊士同:“莊爺爺,您如今可以安心了。莊世叔的病沒有大礙,只要好生休養,就會好起來的。”
莊士同微笑著點頭。
海礁又轉頭看向半躺在炕上、面上猶帶郁色的莊清和:“莊世叔,您也別想太多了,眼下先以休養為要,旁的都可以暫時放下,等您身體好起來了再說。哪怕是為了莊爺爺和莊妹妹,您也要先保重自己呀!”
莊清和不認識海礁,只知道他是父親友人帶來的后輩,但他的話卻提醒了自己。看著床邊老邁的父親,還有不遠處細心地向大夫詢問的女兒,莊清和知道自己絕不能倒下。妻子已經不幸去世了,若是連他都死了,叫老父幼女如何是好呢?他還沒有向父親盡孝,還沒有安排好女兒的終身大事,如何能放心離開人世?!
莊清和稍稍振作了精神,坐了起來:“父親,旁的倒罷了,兒子離開大同前,已經告病,辭了官職,但衙門里幾位上鋒與京中高官勾結的罪證,兒子都帶出來了。眼下他們多半還不知道這些東西落在了兒子手中,需得托可靠之人送進京去,呈送御前,免得叫罪人逃過責罰。兒子的罪不能白受了,兒子媳婦也不能白白丟了一條命!”
莊士同沉吟不語。謝文載在旁問:“大同府出什么事了么?”莊清和不認識他,只知道是父親的友人,多半也是吳門故生。他尷尬地笑笑,只含糊地說:“侄兒的妻弟企圖奪產,其實只是小事。侄兒之所以被逼出逃,其實另有緣故,只是事關重大,大同城里不知還有幾人可信,侄兒不敢輕易送出手中的證據,才同意女兒的提議,到長安來尋父親求助的。”
最重要的是,長安有鎮國公府周家,還有今年才調過來的帝王心腹涂榮。這兩人都有路子上達天聽,比起他在大同想辦法將證據一層層遞上去,要安全可靠得多。
莊清和說得不清不楚,但謝文載已經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對莊士同道:“這事兒好辦。鎮國公府不方便插手大同地方政務,但涂同知卻可以給皇帝上密折。回頭我跟他說一聲就是,你就不必驚動黃知府了。他雖然也可以給朝中上書,卻不好過問一千多里外的大同府事務。”
莊士同想了想,便不再跟他客氣:“那就拜托你了。若是涂同知要詢問更多細節,犬子隨時在家恭候他的大駕。他如今的病情,卻是不好親往都司衙門接受問詢的。”
謝文載點頭。他既然打算幫老友一把,自然就不會讓世侄帶著病體去受這個罪。
最關心的事情有了解決的方法,莊清和整個人都放松下來了。不等女兒回到病床前,他便已倦極,忍不住昏昏睡去。
莊士同見狀,親手扶了兒子躺下,掖好被子,輕聲囑咐了管家與仆婦們一番,便帶著眾人轉移到前頭的花廳去。
路上,他見孫女面上神色也很憔悴,不由心疼地說:“好孩子,你也別太勞累了。到了祖父這里,自有人照看你父親。你這一路辛苦,也該好好歇歇。萬一你病倒了,卻叫祖父和你父親靠誰去呢?”
莊敏儀眼圈一紅,低頭輕聲道:“祖父放心,孫女沒事的。”
海礁忍不住又回頭看了她一眼,想要出言安慰,又怕說話唐突失禮。
海棠生怕自家兄長表現得太過明顯,叫人家長輩生出戒備之心來,忙扯了扯祖母的衣袖,小聲提建議:“莊家沒有主母,莊姐姐好辛苦呀。阿奶,咱們能不能幫幫她?”
馬氏轉頭去看莊敏儀,也覺得她可憐可愛可人疼,不由得點了點頭:“這樣的好孩子,額們是該幫一幫。回頭額們多來幾回,看有什么事能幫得上忙的,再替她打聽補身的方子去。”又開始尋思,“不知宮里有沒有好方子。額得去問問麻大姐……”
成了,有了馬氏出面,海家與莊家日后來往便多了。哥哥想要近水樓臺,也更有把握了吧?
海棠瞥向呆立在旁說不出一句有用的話的兄長,心想這個家真的不能沒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