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世功被張平貴的話氣得臉都白了。
可生氣之余,他心中更多的是恐慌與悲哀。
周家這些年在朝中的處境,他一清二楚,也知道周太后年紀大了,身體一直不好,還不知道能撐幾年。等周太后一死,皇帝還能繼續容忍周家嗎?
雖然周家眼下與皇帝的表弟陶岳關系不錯,但陶岳的權勢體面如何能與孫閣老相比?更何況,皇帝若有意對周家不利,一百個陶岳也攔不住他,孫閣老針對周家,說白了不過是順著皇帝心意行事罷了。
只要周家一日手握西北兵權,皇帝就不可能看周家順眼。
可周家又怎能放棄兵權呢?且不說胡人在西域一直虎視眈眈,就算是邊疆太平,朝中那些武將,就沒幾個是既忠心又正直還真的能打的。周家人若放下兵權,解甲歸田,這個國家會被那些無能的文官武將禍害成什么樣?!就算是為了社稷百姓,周家也不能退呀!
周世功仿佛已經看到了周家未來功高震主、鳥盡弓藏的下場。年輕的時候,他也曾有一腔雄心壯志,覺得自己憑科舉入仕,走文官之路,也有入閣拜相的一日,到時候他就能取代孫閣老了,至少也能分庭抗禮,總有護住家族的希望。
可他卻只考了個同進士,別說入閣了,就是進六部任官都難,在官場上也備受歧視,還談什么雄心壯志?還不如回家悠閑度日算了。若是運氣好,興許他活不到皇帝對周家下手的那一天。
如今連張平貴這樣的小人物,都能看清周家的未來,還反過來威脅他,簡直就是在嘲笑他的無能。倘若他當年科舉時能更爭氣一些,又或是多熬三年再下場會試,便有更大的把握進入二甲,那時他入仕后的前程自然又不同了。就算入不了閣,搏一個六部高官,也不是毫無希望呀!
周世功想起當年自己倉促應會試的情形,心中恨意又再深了幾分。他這些年早已想明白了,他當初本就與業師約好了再讀三年書才下場,卻被妹妹幾句話激得報了名,他是被繼母與親妹算計了呀!她們怕他高中之后,前程太好,反壓過了弟弟周世成,便刻意拿話激他,偏偏他還真的上了當……
周世功深吸了一口氣,咬著牙,雙眼露出刻骨的恨意:“張平貴,別以為你說這些話,就能唬住我。你以為我是誰?!我是周家子孫!開國鎮國公之后!大將軍之子!你一個見不得光的小小殺手,能知道什么是權勢?什么是前程?!只怕你一輩子都不曾光明正大出現在人前吧?!
“可笑!什么叫明日黃花?什么叫如日中天?我周家世代忠良,于國有大功,舉世皆知,不是隨便一個奸臣說滅就能滅了的。而太陽到了正午,就要向西落下,就連神仙在世也無法阻止它落入黑暗。你說孫家權勢滔天?可除了圣寵,他們還有什么?是能繼承大統的皇嗣么?還是孫閣老正值壯年,還可以只手遮天許多年?!”
張平貴冷哼一聲,卻說不出什么反駁的話來。
世人皆知,孫家貴妃膝下唯一的皇子已經夭折好幾年了,而孫貴妃并未生下第二個皇嗣,孫家也沒能再送女入宮為妃。無論將來繼承皇位的是哪位皇子,都與孫家沒有半絲血脈關系。孫閣老眼下的權勢,確實已現頹勢,無人知道還能維持多久。
而孫閣老本人,也已年過七十,已是古稀之年,只有天知道他還能活多久?他一死,孫派中再無人能主持大局,早晚會衰敗下去。
相比之下,周家的功勞卻是天下皆知的。哪怕皇帝與孫閣老針對了周家這么多年,也始終沒能找到足以服眾的借口去治他們的罪。只要周家不出大差錯,西北邊軍也沒能出第二個功績聲望足夠又與周家無關的大將軍,在西北地界上,就仍舊是周家說了算。
張平貴在周家三房住了好幾日,平日沒少聽周晉浦父子吹牛,心里清楚周家處境并沒有他原以為的那么危險。可他又不甘心被周世功一番話壓倒氣勢。
周世功是誰?被他幾句謊言就輕易騙過去的糊涂人,叫婦人玩弄于股掌之間,憑什么嚇倒他?!
張平貴想到孫家與紀王世子的聯姻,臉上又露出了得意的表情,冷哼一聲,張口便要反駁周世功,卻被一旁的海棠橫插一句話,搶了先:“你該不會是想說,孫家沒有皇子,有皇孫也是一樣的?只要紀王世子順利回歸皇家,被冊立為儲君,又與孫家女兒生下皇嗣,孫家便還有大好未來?”
張平貴噎了一下,隨即冷冷一笑:“原來你們也知道呀?”
“這又不是什么新鮮消息,誰會不知道呢?”海棠眨了眨眼,“可我不知道你為什么這樣得意,紀王世子妃還沒生下兒子吧?她不是死了嗎?所謂有孫家血脈的皇孫連影兒都沒有,孫家的大好未來在哪里?”
張平貴全身一震,卻還要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世子妃好好的,哪里死了?休要胡說!”
海棠微微一笑:“她要不是死了,孫閣老又何必著急,要對小孫女兒的未婚夫潁川侯世子下毒手呢?你這個孫家豢養的殺手會出現在周家三房,盯上了潁川侯世子即將要前往的歷練地點,不就是為了這個嗎?你的存在,就是最好的證明了。”
張平貴頓時色變,他驚覺自己先前說漏了嘴。他不該向周世功提起孫家的,他該拿周淑儀來威嚇對方……不,不行!周淑儀不過是潁川侯的弟媳,周世功同父異母的妹妹,她要殺潁川侯之子,又算計了嫡長兄,同時得罪夫家與娘家,根本就沒有任何底氣能嚇住周世功。他想要為自己謀得一線生機,應該拿周家三房的名聲說話,而不是直接打出孫閣老的旗號來嚇唬人!
一旦說出了孫閣老的名號,他要如何解釋,自己為何要對主家小姐的未婚夫下毒手?那豈不是在明言,孫閣老對潁川侯世子有殺意么?
張平貴咬牙瞪向海棠:“休要胡言亂語!我才沒打算殺潁川侯世子呢!我……我是打算去做他的護衛,借機脫身的!周家在長安地界上四處搜索我的下落,可他們一定不敢搜潁川侯世子的人。只要我能成為他的隨從,就能平安脫逃了!”
“你該不會想說,方才之所以驚慌失措,是擔心潁川侯世子去了岷州衛,你便沒辦法混到他身邊逃脫了,因為你根本不是岷州衛來的,去了必定會暴露身份吧?”海礁在旁笑笑,“聽起來挺有道理的,就是不知道姨祖父信不信?”
“我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會信?!”周世功在旁冷笑,“既然這賊子已然說漏了嘴,就不必強詞奪理了!我這就去給潁川侯寫信,讓他知道他的弟媳婦與朝中同僚都是如何算計他兒子的,叫他好好護住他兒子的小命,別讓孩子到處亂跑了。有這功夫讓孩子來西北歷練,還不如先幫他兒子退婚,另覓良緣,別妨礙了人家孫家千金去給姐夫做填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