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自告奮勇,攬下了去給表叔公謝文載傳話的差使。
她出了正院上房,并沒有直接往外走,而是先回了后院的房間,披上一件御寒擋風的薄斗篷,再將兄長海礁與金嘉樹離開長安之前,分別告訴她的密碼本揣進袖中,這才往隔壁宅子去了。
謝文載還未到家。先前她打發人來送信時,就知道他去了鎮國公府,沒一兩個時辰是不會回來的。但她并不介意補個空。更準確地說,她就是為了撲空才來的。
給曹耕云、陸栢年兩位長輩請過安,又寒暄過后,海棠便去了謝文載的屋子。她聲稱要在這里邊看書邊等表叔公回來,曹、陸二位也習慣了她來,并未起疑心,便專心指點吳珂與耿天佑兩個學生的功課去了。
海棠進了謝文載所住的正房,往東屋書房去了。她翻出桌上的紙筆,又翻出幾本書,一副要努力用功的模樣,任誰進來瞧見,都不會起疑心的。然而她真正要做的,卻是借著兩本充作密碼原本的書,給哥哥海礁以及秘密男友金嘉樹寫信。
給金嘉樹寫的信很簡單,大致提一提自己的近況,還有長安的親友們近日發生的事,也就算了。海棠寫這信,是打算夾在給哥哥的信中,捎帶進京去的。若是海礁有機會見到金嘉樹,便可以捎給他,但信里不涉及什么隱秘之事,就是正常問候,說說閑話,聯系一下雙方的感情。就算海礁偷看,也不會覺得有什么不妥,哪怕他把信扣起,亦無損大局。
海棠就是想試一試,自己是否能借家書傳遞的渠道,實現與金嘉樹通信的目的。
整封信里唯一一句需要加密的話,就是她聽說了許賢妃生病的消息,提醒金嘉樹注意皇帝的態度。倘若皇帝決定要犧牲許賢妃,他必須得想好自保之策才行。
她現在才去信提醒金嘉樹此事,可能已經來不及了。只是她遠在長安,只能做到這個地步,剩下的就要看他的本事與造化了。
海棠吹干了信上的墨跡,小心收起,嚴嚴實實地封了口,接下來,便要開始給哥哥海礁寫信了。
給哥哥的回信是一個大工程。她得先把信稿寫出來,再利用密碼本給信加密,然后才能謄寫成正式的信件。她的回信主要是針對哥哥傳回來的消息作回應,可由于兄妹倆通信交流的內容涉及許多敏感的話題,加密會安全一些。商隊的信使雖然方便便宜,但未必會象周家的信使那般講規矩。她得提防有人中途偷看信件內容,引禍上身。
海棠的回信,是由正常的家書回信與加密部分組合而成的,寫完全信,足足費了她一個多時辰的功夫。若不是表叔公謝文載不在家,她怎么可能安安穩穩地在他家書房里完成這項工作呢?
她的時間拿捏得恰到好處。等到她寫完信,收拾好東西,隨便翻出一本詩詞看了兩頁,謝文載就回來了。
謝文載見到海棠上門,還挺驚喜的:“怎么過來了?近來你總是待在家里忙活自己的事,叫你多來我這兒看書,還推三阻四的,今日總算不再偷懶了?”
海棠笑道:“不是我愛偷懶,是天氣太冷,我便不想出門了。表叔公如今也時常忙碌,在家的時候不多,還要指點學生功課。我來了也只是獨自在屋里看書罷了,跟在家里是一樣的。那我還不如借了書回去,在家中細看,還更舒服自在呢。”說完便順口問了一句,“表叔公今兒又去鎮國公府了?國公爺病情如何?可是有什么大事要跟您商量?該不會是邊疆又要打仗了吧?”
謝文載笑笑:“沒那么容易打起來,頂多不過是小打小鬧罷了,你只管安心讀自己的書,不必擔心。”但他沒有回答關于鎮國公病情的問題,這讓海棠心中生出幾分異樣,覺得有些不對勁。
不過,謝文載既然不打算回答她的話,那她就算有心追問,他也不會多說的。海棠便沒有廢話,直接道:“哥哥和二叔從京城寫信回來了,有一封是專門給您寫的,還有一封……是您從前的舊仆謝忠老爺子給您寫來的。”
謝文載先是面露驚喜之色,但聽到“謝忠”的名字后,便愣住了:“謝忠?他怎會給我寫信來?”
海棠便把謝忠當年錯過了海家西行的隊伍,三十多年來一直替謝氏守墓,等待謝文載回歸的事跡說了。
謝文載沉默良久,他看完了信,眼圈微微發紅:“我竟一無所知……我還以為,這世上已經沒有人在等我回去了,沒想到阿忠竟然……這個傻子,怎的不給我寫信來?若我早知道他等得這么苦,無論如何也要給他一個交代的!”
他當年雖然囑咐過謝忠可以去投奔海表哥的話,但后來沒見著人,只當謝忠放棄了,留在京城或回老家去過安穩日子,萬萬沒想到這里頭會有陰差陽錯的故事。
永平府到長安這兩千多里地,真的太遠了。謝忠未能與海西崖一家會合,又無法從謝家本家與海家長房處得到資助,路上還把積蓄給耗光了。光憑他自己在永平府找零活攢錢,要攢夠來長安的路費,談何容易?!更別說中途他還折返京城,兩地奔波……
他能在永平安然活到今日,還能照看姑母的墳寢,已經十分辛苦了,卻還一心盼著能重遇舊主。謝文載對他實在是有愧于心。
他從前未遇赦時,身不由己,但若是知道謝忠一直在等著他,定會求海表哥幫忙,設法托人傳話捎錢,把人接到長安來。哪怕謝忠改投海家為仆,他們主仆也能繼續相依為命。謝忠到了海家,生計有保障,也能正常娶妻生子,不至于落得如今一把年紀,還孑然一生。
謝文載嘆了又嘆,只覺得痛心無比。海棠便安慰他道:“如今知道還不算晚。大壯已經把謝忠老爺子接到我們家的祖宅去了,托他幫忙看守房屋,也能讓他生活得好一些。等表叔公下半年回去,你們就能團圓。老爺子見到您精神奕奕,身體又康健,定然十分歡喜。”
謝文載抿了抿唇,默然點了點頭。
他沒有多說什么,只在心中暗暗拿定了主意。接下來,他又拿起了海礁的信,細細閱讀起來。
這封信寫得很長,有好幾頁信紙,寫滿了密密麻麻的小字。海棠猜測,哥哥定然在信里提到了更多京中朝局的消息。不知這里頭,是否有她不知道的情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