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氏在天黑后不久就回了家。
周家三房如今亂糟糟的,她把正事兒辦完后,也不想給自家大姐添亂了,隨便吃了些點心墊肚子便告辭,回到家里,還有孫女海棠給她備下的熱面熱菜呢,兩樣新出的小菜也好吃。
她夸了幾句,吃飽喝足了,才跟孫子孫女說起自己在周家三房的經歷。
她此行最關心最在意的,自然是織布作坊的事。
周馬氏也沒提防自家忽然就要搬到莊子上去,因此頗有些手忙腳亂的。織布作坊的事她也在關心呢,這可是能來錢的產業!
周家三房如今經濟狀況不好,祖上留下來的基業幾乎叫馬老夫人敗光了,后者留下的那些私房,都叫周世功給了周世成,周晉浦與馬家也想跳出來爭一爭,不管結果如何,總歸是不可能再并到公中去了。周馬氏如今既然做了當家主母,少不得要為家里開源節流,不然如何過日子?如何接濟閨女,如何把一份好家業交到兒子手中?難得小妹馬氏愿意出力,她又知道妹夫海西崖擅長經營,自然要抓緊這個合伙的機會。就算丈夫周世功堅持要搬到別莊上住,打亂了她的計劃,她也不肯放棄開作坊的打算。
周馬氏硬著頭皮擠出了一筆銀子,讓馬氏拿去做皮棉生意,今年秋冬季賺得的錢連同本金一道入股,明春建起織布作坊來。建作坊要用的房舍,她會讓人去找。就連織工的人選,她也會負責。剩下的事就都交給小妹馬氏了。她雖然管過家,但真沒多少打理生意的經驗,與其拖后腿,還不如全都交給懂行小妹去操心,她自己坐等著收錢就行了。
馬氏帶回了一小箱銀錠和姐夫周世功的名帖,心里還算滿意。她還道:“不知晉林媳婦對生意的事兒是否感興趣?等她家來,額就去問問她。她婆婆出了城,但她總是守在家里的,身上也有誥命。作坊要是遇到什么事,需要官面上的人支應,額去尋她也方便。”
海棠一邊附和著祖母,一邊幫她將那箱銀錠搬進里間,鎖進了炕柜里。
等三人重新在炕上坐定,海棠看了海礁一眼,海礁便會意地開口:“阿奶,您在姨奶奶家里,可還聽說了別的消息?”
“啥消息?”馬氏眨了眨眼,“你們是說他們家為啥要搬去莊上的事兒吧?還不是那個歸夫人鬧騰的?不過國公爺和國公夫人把人哄住了,她暫時還沒鬧上門來,不然你們姨奶奶在家里都不得安寧。”
海棠笑道:“這事兒已經不算新聞了。姨奶奶一家不就是為了這個,才要搬到別莊上的嗎?哥哥想問的是別的事兒。他剛從鎮國公府回來,說那邊府里有些小道消息,是關于周淑儀的,只是影影綽綽的聽不真切。哥哥覺得,與其去找鎮國公府的少爺們打聽,還不如回來問阿奶算了。若周淑儀有什么消息,她娘家肯定能得信兒。阿奶您去找姨奶奶,沒理由不知道的。”
馬氏瞥了孫子孫女一眼,海礁沖著她干笑,被她瞪了:“額還以為你們想問啥,原來是她的事兒。額原本都沒打算跟你們提的。你們姨祖父壓根兒就不想讓外人知曉,說起來都覺得臉上無光。”
海礁見馬氏果然知道,忙笑著起身,殷勤地給她倒了杯茶。海棠也十分配合地爬到祖母身后,替她按起了肩膀:“阿奶,咱們自家人在家里私下聊天,有啥好忌諱的?姨祖父橫豎又不知道。您就跟我們說說唄?”
馬氏享用著孫兒孫女的孝心,嘆息道:“額原也沒覺得這事兒忌諱,只是想到周淑儀從前未出閣時,在家里多風光呀,全家人就寵她一個,人人都說她將來定然有個好前程的,少說也是個將軍夫人!誰能想到呢?她自己非要擇這么一個夫婿,又非要聽她娘的話,往那絕路上走,如今才三十來歲,便落得這樣的結局,實在叫人唏噓。”
海棠眨了眨眼,壓低聲音:“這么說,她真的……沒了?”
海礁也小聲問:“可是皇上下的旨意?”
“怎么可能是皇上下的旨意?她周淑儀算是哪根蔥呀?她配么?!”馬氏啐了一口,“旨意是太后娘娘下的!不過也是秘旨,給潁川侯府留著臉面咧。外人都不知道,想著她稱病半年了,就算一病病死了,也不是啥稀奇事兒。不過人其實是一根白綾送走的。聽說她當時還不服氣,鬧騰著要見太后娘娘伸冤。誰搭理她呀?她娘都招認了,她還有啥可冤的?就算不是主犯,也是同謀。后來是潁川侯夫人不知跟她說了什么話,她才乖乖上吊去了。”
雖然周四將軍在信里沒有明言,但周家三房的人心里都有數。潁川侯夫人必定是拿周淑儀的兒女來威脅她,她才會乖乖認命的。可那又如何呢?雖說旨意是周太后下的,但背后肯定有皇帝的授意,周淑儀不想死,怎么可能?!她不聽話,潁川侯夫婦就得動手了。她當初敢沖潁川侯夫婦下毒手,要害人子嗣,如今人家不曾落井下石,只是勸她為了兒女的前程著想,自己去死,已經算很厚道了。
至少馬氏覺得潁川侯府很厚道:“潁川侯府還給她辦了喪事咧,雖說不曾大操大辦,但該有的也都有了。因著她的兒女都跟著她男人去了江南任上,潁川侯夫人還叫她的丫頭充作孝女,替她披麻戴孝。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她死的時候天氣還熱著咧,潁川侯府只打算停靈七日,就要送出城去的。她兒子閨女哪里趕得上?不過等他們回了京城,還是能趕得及送他們親娘的靈柩回長安來。趕不上出殯,趕上了入土,倒也不耽誤什么。”
周四將軍夫妻在京城,作為周淑儀娘家的代表出席了喪禮,評價說儀式辦得還算體面。這不是潁川侯夫婦對弟媳婦有什么情誼,而是為了自家的名聲著想,也順道給了周家面子。周四將軍承潁川侯的情,寫信回家時也提到了這一點,給周世功的信中更是重點強調了潁川侯夫婦的知情識趣。周世功、周世成自然心里有數,絕不敢對妹妹的死有半分不滿。
這都是周淑儀自找的,是宮里的意思。
海棠留意到祖母馬氏的話里提到了一點:“周淑儀的靈柩要送回長安來安葬嗎?”
馬氏擺手道:“當然要呀!雖說潁川侯夫婦替弟媳婦體體面面地辦了身后事,可她犯的那些事,實在膈應人,誰樂意把這么一個毒婦、罪人埋進自家祖墳里呀?所以太后娘娘吩咐了,讓他們家把周淑儀送回長安來,就埋在她娘身邊。好歹周世成一家還會看顧她們娘兒倆的墳寢,四時供奉香火,叫她們在九泉之下,不至于太過凄涼。”
海礁挑了挑眉:“周淑儀為了兒女的前程甘愿赴死,難不成她的兒女不打算供奉她香火么?”
馬氏哂道:“那就要看她兒女的孝心了,橫豎潁川侯府是不打算供的。她男人明知道她死了,還在江南不打算回京咧。真不知她當年作甚要挑這么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