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礁坐在西廂書房里,有些坐立不安。
他手里雖然拿著書本,但其實一個字都看不進去,滿心里想的都是二叔會跟祖母說些什么?
方才吃過晚飯后不久,二叔海長安便來到正院上房見祖母馬氏了。馬氏將他兄妹二人連同崔嬸一并趕出房門,他再想知道兩位長輩的對話,也毫無辦法。崔嬸不知是不是得了祖母的吩咐,特地一路盯著他進了書房,拿起書本溫習,方才離開。他想要重回上房去,就得先過上房門外廊下坐著的崔嬸那一關。他又不能隱身,談何容易?!
就算他想偷偷摸近上房偷聽,西廂也沒有后窗可供他出逃。而他一旦邁出房門,崔嬸就能看見,這叫他如何是好?!
他如今也只能指望小妹了。
小妹當時是回了后院的。后院里眼下也沒什么人,后院與正院之間的院墻并不高,小妹平日里也常常翻墻玩耍,她要靠近偷聽應該不難吧?她若是得了消息,可別忘了他這個兄長還在心焦地等待著才是!
就在海礁焦慮的時候,書房的門被敲響了。
海礁方才也沒聽到腳步聲靠近,聞聲一個激靈:“誰?!”門外傳來的回答應令他驚喜:“哥哥,是我,我給你送些點心來,免得你夜里溫書時肚子餓。”
海礁連忙起身去開門,將小妹迎了進來。關門前他瞟了上房方向一眼,崔嬸還在門前坐著呢,手里拿著針線籃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做什么活計。
明明廊下的燈籠并不是十分明亮,大冬天的夜里風又冷。她老人家何必如此為難自己呢?
海礁一邊關門,一邊小聲抱怨了兩句,便趕回到小炕邊追問:“如何?小妹可聽到什么了?”
海棠含笑看了他一眼,把手里的點心匣子放到他面前。哪怕只是要找個幌子,她也會做足表面功夫的。
她也不賣關子,壓低聲音道:“我從后墻翻到上房后面墻根下,摸到窗邊偷聽了一陣子。阿奶跟二叔說話很小心,有些聲量大些的對話,我能聽見,但要是他們壓低聲音說什么隱秘事,我就無可奈何了,因此只是斷斷續續聽到些只字片語。”
“這就足夠了!”海礁小聲說,“二叔到底是怎么跟麻尚儀說的呢?麻尚儀當真答應不會為難他了?”
海棠點點頭,給了他肯定的回答:“基本就跟二叔跟我們說的差不多。麻尚儀其實早就知道二叔是常家血脈。她回到長安后,見到那些年輕時候的老姐妹們的家人之后,便有人將這個消息告訴她了。其實這些人心里都是有數的,就算曾經有過遷怒,早在二叔生父當年剛來長安的時候,他們就已經發泄過了。可當他們發現,就算他們為難了二叔的生父,壓制著他的前途,也沒有任何意義。因為受苦的是二叔的生父常庚星,他根本沒做過什么虧心事,只是被家族推出來的犧牲品,而且還是因為本身太過優秀,被認為會搶嫡支子弟風頭的那一種。那些苦主打壓折磨他,根本對常家嫡支那些有罪的人毫無損害,反而還會讓他們更加高興。”
在那之后,那些苦主就沒再繼續做這種毫無意義的事了。他們不想助仇人排除異己。只是常庚星已經郁結于心,沒多久就病逝了。
他臨死前給家族寫信,希望能落葉歸根,順道將年紀還小的兒子帶回去,好讓他能生活在一個更正常更友好的環境中,長大了也能象自家祖祖輩輩的先人一般,走正經科舉仕途。當時他上書乞骸骨,無論是西北邊軍還是長安府,都沒人攔他,還因為擔心他病重難行,加快了文書傳遞的速度,好讓朝中能盡快通過他的請求。誰知文書到了朝中就被截下了。
常家人當時在京城還有影響力。他們認為常庚星正值壯年,不可能真病得快要死了,便不許他辭官。有他在長安做出氣筒,常家其他人在京城就可以安享富貴了。況且當時正值常家家主更替,嫡支嫡長子自認優秀,卻連舉人功名都沒考上,只能靠恩蔭入國子監,慢慢熬資歷謀官。他認為自己是受到了皇帝打壓的關系,可世人都認為他不如常庚星。他怕常庚星回來,是要跟自己搶家主之位的,因此就把對方的上書攔截了下來。
常庚星到死都沒等到回家的希望,自此對家族徹底死心,便將獨子托付給了友人海西崖,寧可他改名換姓,給別人做兒子,也不愿意他象自己一般,一生都被家族所困,不得自由。
那些曾經打壓過他的苦主們興許也覺得過去有些對他不住,因此對他的安排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任由常安成為了海長安,跟著海家人一路往邊城去。至于海長安回到長安后找不到差事的問題,倒不是他們在背后搞鬼。只是常家昔日得罪過的人太多了,就算周太后陪嫁侍女的親人不出手,也會有人看常家后人不順眼的。
不過,鎮國公發了話,讓海長安去了長安后衛衛學做射科教習,其實就是一種表態了。雖說如今海長安在衛學的上升空間不大,但基本已經不會有人故意為難他。他在衛學遇到一些學生,是出自與常家有仇的家族,也不曾對他另眼相看。那些陪嫁侍女的家人在把消息告訴麻尚儀的時候,其實已經表明過,不打算為難他了。
麻尚儀在馬氏面前說的那些話,是真心在仇恨常家,但并不是遇上個姓常的就要針對報復的意思。
這回真的是馬氏想多了。
海礁聽到這里,松一口氣之余,也有些哭笑不得:“所以這回就是阿奶自找煩惱了?還好二叔果斷,親自去找麻尚儀把話說開,不然他要是真的聽了阿奶的話,大冬天趕路回直隸老家,豈不是丟了好好的差事,得罪了鎮國公府,又自討了苦吃?”
海棠道:“事情發展到這一步,倒也不全是壞事。二叔原本總是躲著人,除了去衛學教課,偶爾陪二嬸去探望她娘家親友,就幾乎不出門了,沒有社交,也沒有消遣娛樂,日子過得太壓抑了。如今他跟麻尚儀把話說開,也算是了結了他與長安城里跟常家敵對人家的恩怨,以后應該能更輕松地過日子吧?”
她湊近了海礁,壓低聲音道:“二叔跟阿奶還說了幾句話,我沒聽清楚,估摸著是指,麻尚儀會替他安排將來的前程,他在衛學里估計待不了幾年了,很可能要正式成為軍戶。”
海礁吃了一驚:“這是怎么說的?!”海長安是正經官宦子弟,父祖都是走科舉仕途的,若是成為軍戶,將來子子孫孫都會受到影響。這可不是能輕易決定的事!
海棠搖了搖頭,她當時聽不清,也猜不到麻尚儀為什么會這樣做。但從馬氏的反應來看,她疑心麻尚儀很可能是想報復常家,要拿海長安來做個棋子。
而海長安也答應了。
海礁忍不住“嘖”了一聲,煩惱地撓了撓頭發。
然而,這是海長安自己做的決定,他又能說什么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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