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文載與曹耕云、陸栢年并未在鎮國公府耽誤太久,一更剛過,便回到了家中。
謝文載不及在家中歇息,便又立刻跑到海家來,告知表兄海西崖,信使帶來了京中的什么消息。
海棠立刻趕到正院上房,趁著長輩們都沒在意,悄悄聽了個全場。
事情大體上與金嘉樹在信中所言差不多,不過周太后的信寫得更詳盡一些,還多了不少細節。
比如孫貴妃在宮宴上發難一事,事先極有可能沒跟孫閣老通好氣。孫閣老的本意是想利用金梧編造一番謊言,拿些似是而非的所謂證據,威脅皇帝,好讓皇帝松口許諾,答應讓孫家在新君繼位后繼續保有高官實權,而不是因為皇位換了人做,便立刻一落千丈,甚至面臨滅頂之災。
孫閣老更希望在比較私密的場合跟皇帝提起此事,除非皇帝不肯答應他的條件,否則他是不想把事情鬧大的。眼下皇帝膝下三名還存活的子嗣中,紀王世子早已出繼宗室,又與孫家起了嫌隙,已經不再可靠;七皇子與孫家有血海深仇,絕不可能與孫家和解;只有八皇子,雖然生母是周太后的宮人出身,卻與孫家沒有直接的仇怨,還有望與孫家相安無事。孫閣老又不可能再變出一個擁有孫家血脈的九皇子來,除了妥協,接受八皇子為儲君,他其實沒有別的選擇。
出于這樣的考慮,他就算要給許賢妃潑臟水,也得控制住局面,不能真讓小道消息流傳開來,影響了八皇子立儲,那可就是結死仇了。新年大宴上不但有所有皇室成員,還有宗室皇親、勛貴重臣,在這種場合里發難,不但是要把許賢妃與八皇子往死里得罪,連皇帝都不可能容忍孫家!若真到了那一步,他就只能硬著頭皮繼續支持紀王世子還宗了,可成功的可能性實在太低,就算真的成了事,孫家也未必能有好日子過,得不償失。
然而孫閣老這么想,不代表孫貴妃也是這么想的。
周太后在宮宴后細細查問過自己安插到孫貴妃宮中的耳目,確認孫閣老宴后曾經派人給孫貴妃傳話,頗為氣急敗壞,顯然是覺得女兒壞了自己的大事。
然而孫貴妃對此毫不在乎。她受寵久了,敢在皇帝面前發飆,對著老父也沒多少畏懼之情,反而還理直氣壯的,認為自己才是最有資格立后的人,若不是吳家橫插一腳,她本就該是皇帝的原配嫡妻,偏偏受寵幾十年,都始終未能正位中宮,如今年老失寵,又沒了兒子,居然還要被個宮婢踩在頭上,她便是死了,也無法接受!
孫閣老曾經跟她提過金梧的事,雖不曾說得太詳細,但潑臟水這一條,還是明確提到了的。孫貴妃在宴上一聽說七皇子要奏請皇帝立許賢妃為皇后,好為八皇子立儲掃清最后一個障礙,立刻便炸了。孫閣老要栽贓許賢妃,只是想給自己增添籌碼,而她栽贓許賢妃,卻是巴不得讓其罪名更重一些,好致其于死地。
至于什么八皇子的立儲資格,孫家的未來前程……她通通都顧不上了。實在不行,大不了就繼續支持紀王世子。只要約束著紀王世子初登基時的權力,催侄女盡快生下紀王世子的子嗣,有了皇嗣可以坐在那個位子上,紀王世子便沒有存在的必要了。幼主登基,孫家輔政,照樣可以大權在握,何必去看一個宮婢所出賤種的臉色?!
周太后得到線報,知道孫貴妃如此大放闕詞,也是氣得說不出話來。然而事情已經發生了,她只能想辦法去解決。急召金嘉樹進京,可以駁斥金梧的謊言,可皇家也無法再容忍孫貴妃胡作非為下去了。這一回,若是皇帝依然舍不得對昔日的愛寵下狠手,周太后就必須要采取行動了。就算皇帝不樂意,她也要請出祖宗家法來,絕不能讓孫貴妃再阻礙了國之儲君的前路。
周太后具體打算對孫貴妃做些什么,并未在信中提起。她只說金梧如今正在孫家的控制中,外人輕易不得見。就算是皇帝要召見,孫閣老也推三阻四地,不肯把人帶到宮里來。孫家聲稱這是為了避免有人對證人不利,但在知情的周太后與皇帝看來,這金梧指不定有什么不足之處,見了人可能就要穿幫了。
畢竟他所謂的那些對許賢妃的指控,有一大半是謊言,根本經不起細查。
不過,金梧也知道自己的謊言是怎么回事。他知道金嘉樹還活著,只要后者進京,便能拆穿他的謊言。孫家興許就是因為這個緣故,才會派出死士,往長安殺人滅口的。
謝文載把情況對表兄表嫂說了,道:“如今看來,孫閣老本來沒打算用如此愚蠢的方式陷害許賢妃,可孫貴妃既然當眾叫嚷開來,又明言孫家有證人在手,孫閣老再不樂意,也只能替孫貴妃圓謊了。他不可能拆了孫貴妃的臺。只是如此一來,他便將許賢妃與八皇子得罪死了,無法再與皇帝做什么交易。為了自保,他只能另擇皇嗣支持,儲位歸屬便又要再起風波。京中只怕又要多事了。”
海西崖聽得心情沉重:“這叫什么事呀?好好的,都快定下的事,因這一介蠢婦妄為,便又平空生出波瀾來。皇上早該處置了這等蠢婦才是!明明她無子無寵,又早被皇上厭棄,皇上為何還要縱著她?!就算她在宮宴上胡說八道,皇上就不能命人將她堵了嘴拿下,丟進冷宮么?!皇上對她的謊言如此重視,還非得千里迢迢召人進京去作證,豈不越發顯得此事并非無稽之談?!”
謝文載也覺得皇帝的應對之法十分愚蠢,但他早已習慣了皇帝對孫貴妃的偏愛,根本沒興趣再去指謫什么了,只道:“我想給陶南山寫信,只是不好借用周家的信使。表哥可知道長安有什么可靠的快腳信差,能在最短時間內將信送抵京城?”
海棠在旁聽著自家祖父與表叔公的交談,心里隱隱有所猜測。
皇帝之所以會用一種不大聰明的方式去處理孫貴妃在宮宴上發難的問題,估計是因為他清楚許賢妃的真正身世,也知道金家死掉的人與自己脫不開干系。孫貴妃往許賢妃身上潑的臟水,有一多半是他的鍋。他自個兒心虛,便難免會應對失措,反叫許賢妃遭了池魚之災。
如今只盼著金嘉樹進京后,能順利解決此事。否則孫家沒有了后路,只能硬著頭皮繼續支持紀王世子上竄下跳,還不知道會惹出什么亂子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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