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海礁回家的時間比平時還要晚些。
他回來后還先去了金嘉樹家里,直到馬氏打發人去催他回家吃晚飯了,方才回來。馬氏只當他是放學后去城中校場練習騎射了,也沒多問,就催著他趕緊吃飯,吃過飯去洗個澡,別整天一身汗臭味,熏得整個正院的人都要捂鼻子。
海礁笑嘻嘻地跟祖母說笑,匆匆吃過飯,叫人打了一盆熱水來擦了身體,換了干凈衣裳,就算完事了。
他當然不會把時間浪費在洗澡上。天氣一冷,洗個澡也太麻煩了,光是洗澡水都得燒半天,犯不著。至于汗臭味的問題,擦過身體換了衣裳就沒有了。再說,練武的人身上有點兒味兒也正常。他也長大了呢,過兩年就是個真正的男子漢大丈夫了!
時候不早了,他趕緊前往西廂書房,先把表叔公謝文載額外布置的新功課做了。至于衛學的先生們布置的功課,他早已完成,倒是不用擔心。
不過在開始動筆之前,他得先把今天得到的情報告訴小妹海棠:“小金打發周小見去找黃捕頭了,請黃捕頭出面,托了女監那邊牢頭去勸金大姑。周小見又另給了金大姑一筆銀子。估計等金大姑扶靈返鄉的時候,再給幾兩銀子,這事兒就差不多能解決掉了。”
海棠眨了眨眼:“金大姑打算扶靈返鄉?”
海礁點頭:“她雖然總為手里沒錢而煩惱,指望小金能接濟她一把,但心里其實并不想留在長安,更想要回遵化州老家去。”
金大姑有這樣的想法是很容易理解的。她本就沒有離鄉背井的必要,不過是跟著娘家母親和兄弟們一塊兒隨金舉人離開罷了。當初是為了避禍,如今好象也沒什么禍,那又為何不回老家去呢?
她在長安有什么?如今還有個坐牢的老娘,等老娘一死,兄弟侄兒流放的流放,逃跑的逃跑,她在這里舉目無親,無家可歸,唯一一個手里有錢的堂侄還視她一家為仇人。就算金嘉樹心軟,愿意一直接濟她,她也過得遠不如在老家的時候。老家有房有地,哪怕如今金家二房出事敗落了,她也還有個親妹妹可以投奔,怎么都能找到地方落腳的。同樣是要過清苦拮據的生活,在老家肯定比在異鄉更舒適些,起碼她對遵化州更熟悉啊!
海礁道:“她有這個想法應該很久了,只是平日里不說罷了。畢竟她再想回去,也不能丟下病重的老娘,而且手里也沒有銀子,連路費都湊不齊。那女牢頭便勸她,不能指望結了死仇的堂侄接濟,最好就是扶靈返鄉,依附妹妹妹夫生活。她若是路費不夠,找堂侄借一點也沒啥,但萬一堂侄不肯借,她就得提前想法子掙錢了。”
這位女牢頭雖說是得了黃捕頭囑咐,故意在金大姑面前說這些話,但也沒有壞心,確實是真心在替她謀劃的。
女牢頭認為金二老太太快要不行了,今冬肯定撐不過去,考慮到她如今是個囚犯的身份,后事簡單辦了就行,不要講究什么排場,要排場等回了老家再說。到時候知道她在長安坐過牢的人不多,又有小女兒小女婿幫襯著,不至于太冷清了。能回鄉入土,才是正經事。相比之下,在外地他鄉辦的喪禮再體面又管什么用?她連個能披麻摔盆的長子孝孫都沒有,體面給誰看?!
女牢頭建議金大姑,尋個收費便宜的庵堂,暫時將金二老太太的棺材寄存在那里,自己就可以騰出手來找活干了。她最好別正經戴孝,只要別穿戴得花花綠綠的就行了,不然讓人知道她身上有孝,誰不嫌晦氣?怎么可能愿意雇她到家里去做事?!
海棠聽到這里,有幾分明白了:“女牢頭建議讓金大姑去別人家里干活?這是她自己的想法,還是金大哥的主意?”
“我估計是小金想出來的法子。”海礁說,“小金還找人打聽過了,周家十三房的小兒媳婦近日懷了孕,偏偏家里孩子太多,她照看不過來了,娘家母親又要等明年開春后才能趕到,因此需要尋一個婦人幫忙照看孩子,若是識字的更好。金大姑正好識得幾個字,完全可以做這份差事,哪怕只待一個冬天,至少吃飯住宿的問題解決了,不用她自個兒掏銀子,還能攢下一筆工錢。等明年開春那小兒媳婦的娘家母親趕到,她正好辭工走人,拿著工錢充作路費,扶靈返鄉。”
周家十三房子孫眾多,但幾個兒子都在各處邊城駐守,也把媳婦和成年的兒子都帶到任上去了。小兒子剛剛才結束了探親假,返回駐地,小兒媳婦因為懷孕,趕不了遠路,只好留了下來。家里除了老太太和她,就是幾個不滿十歲的孩子,真的急需要人手。眼下這小兒媳婦月份還淺,家里又有丫頭婆子,事情還能應付得過來。等到她肚子再大一些,行動吃力起來,就得把孩子們都交給別人照看了。她又不想隨便找人,想找個識字的,順道給幾個小的孩子啟蒙,否則也不會拖拖拉拉一直定不下人選。
金大姑別的倒罷了,帶孩子這種活這些年沒少干,也識得幾個字,能算點簡單的賬,這個活她是干得來的。雇主是周家人,她也不敢有什么花花心思。
若不是金嘉樹有周奕君這條門路,也不敢打包票說一定能替金大姑攬到這個活。就這樣,他還要擔心金二老太太死得遲了,金大姑被老娘拖累,不一定能騰出手來,及時抓住這個機會呢!
海礁有些譏諷地說:“這真的是個好活計。若不是金嘉樹跟周奕君開了口,周家十三房怎會愿意雇個女犯的閨女來家里做活?明明是再好不過的差事了,可那金大姑剛聽到的時候,還有些嫌棄呢。她覺得自己是舉人的妹子,家里也有房有地的,還沒淪落到去別人家里做婆子的地步。還是那女牢頭罵她,說她家里的舉人都叫她親娘兄弟害死了,她如今不過是犯人的家眷,還有什么資格拿喬?人家周家十三房好歹也是出了好幾個將軍的人家,還未必看得上她呢!”
海棠撇了撇嘴:“她不愿意就算了。說真的,她這幾個月為了謀生,連漿洗衣裳、縫縫補補的散工都愿意做了,還覺得給官宦人家帶孩子的工作是辱沒了她。這種看不清形勢的人,金大哥何必要幫她呢?白白欠下了一個人情。那周家十三房又不認識金大哥,會答應這種事,也是看在周奕君的份上。萬一金大姑在人家家里闖了禍,豈不是連累了金大哥?”
海礁搖了搖手指,壓低了聲音:“周家十三房的小兒媳婦,其實娘家姓麻,她是麻尚儀的侄女兒!小金把金大姑安排到她那兒去做活,不過是希望麻尚儀看在親戚面上,別在侄女家里弄出人命來,只當是給侄女未出世的孩子積福了!等金大姑在周家十三房安然待到明春,順利扶靈返鄉,說不定就能保住一條性命。小金說,他為金家二房能做的只有這么多了,將來見了列祖列宗,心里也坦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