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栢年也說不清楚,關于這件事,他大部分是聽謝文載說的,也有曹耕云從友人處聽來的小道消息。</P
謝文載的消息來源,自然是鎮國公府,也有老軍師那邊給他的一點語焉不詳的暗示。</P
由于老軍師曾經是周家三房老太爺的幕僚,如今周家三房被卷入了通敵案,他要避嫌,也不好主動過問此事,因此近日一直留在老兵莊子的家中,埋頭專心教導周家四房的小少爺周奕君。他盡可能不去打聽相關的消息,但離城之前,還是給老同事謝文載送了封信的。</P
在信里,老軍師坦言自己感覺有些不妙。涂榮到長安后,表現得太過平和、太過友好了,反倒讓人感到不安。三十多年來,皇帝對于周家一直是戒備猜忌與埋怨多過信任,哪怕這兩年他與周家的關系明顯有所好轉,老軍師也不敢相信,皇帝對周家已恢復了完全的信任。</P
若果真如此,皇帝就不會僅僅是提拔了一個周家子弟進禁軍任職,而是會直接啟用周家在京城的代表承恩侯出仕任官了。朝廷對于西北邊軍的糧草支援,也不會繼續維持往年的六成數量,而應該增加到原本該有的正常數值才是。</P
既然皇帝對周家依然有猜忌,他的心腹對周家就不可能真心友好。此番周家三房出事,涂榮居然能沉得住氣,只是埋頭調查,而沒有鬧得沸沸揚揚,必定是另有圖謀。</P
老軍師擔心,涂榮——準確地說是涂榮身后的皇帝——圖謀的不是周家三房,而是鎮國公府。萬一周家三房顯露的把柄對周氏全族傷害太大,鎮國公府不得不為了顧全大局而向皇帝一方做出退讓,答應皇帝的某些條件,極有可能會不利于西北邊軍的穩定。</P
老軍師在信中提醒謝文載,雖然不能說得太明白,但也希望,在自己避嫌缺席的時候,謝文載能承擔起提醒鎮國公的職責,讓鎮國公千萬謹慎行事,不要因為顧慮親情而做出沖動的決定。</P
謝文載看了信后,心里更擔心周家的情況了。只是鎮國公已拿定了主意,不肯詢問周世功,而要周世功主動向自己坦白真相,等確信三房不是真的犯下了通敵大罪,才愿意伸出援手。謝文載擔心周世功遲遲不肯有所動作,會把事態拖延到難以解決的境地,才想要另找門路去提醒周世功的。</P
謝文載私下跟老友們說了自己心中的擔心,因此陸栢年才會從他那里,得出了一個猜測:“涂榮這回抄了周家三房,又調查馬老夫人往事,卻并不聲張,恐怕就是等著鎮國公主動找上門來呢!周家三房不肯告知鎮國公府,他便主動到鎮國公面前來暗示。很顯然,他對鎮國公府有所圖謀,卻不打算直言,而要等著鎮國公上門來求……”</P
周家三房的通敵疑云,似乎給了涂榮一個威脅鎮國公府的籌碼。一旦鎮國公為了保住親族,主動上門求和,就要被迫答應涂榮的某些條件,從而導致周家蒙受損失。眼下鎮國公與涂榮處于虛空對峙的狀態,端看哪一方先沉不住氣了。鎮國公一方不知道涂榮到底想干什么,心里戒備的情緒更深重些,心情也不是很好。</P
任誰以為自家與皇帝的關系已經有所緩和,也表現出誠意去接納皇帝的心腹了,卻忽然發現對方其實包藏禍心,還想著要用陰謀來算計自己,心情都不可能好得起來的。</P
海礁聽了之后,心情同樣好不起來:“皇帝到底在想什么呀?!現在都什么時候了,他還要算計周家?!真的是因為邊疆不用打仗了,他就可以卸磨殺驢了么?!他猜忌了周家幾十年,周家也沒做出什么威脅到他的事。孫家由他一手提拔起來,成了尾大不掉的權臣,都能公然違背他的心意,另擇皇嗣了,他倒是一直縱容著。這是覺得孫家手中沒有兵權,怎么也不敢造反,所以皇帝才會如此放心么?!”</P
海棠聞言愣了愣,若有所思。</P
陸栢年則忍不住敲了海礁腦門一記:“住口!我們幾個老頭子是怎么教你的?真是什么話都敢說出口了!”</P
海礁腦門吃痛,唉喲了一聲,才訕訕地說:“這不是在家里么……當著您和小妹的面,我有啥好顧慮的,又不是在外頭……”</P
“外頭怎么了?”曹耕云這時候從外頭走進來了,“你們在說啥?”</P
他伸手拿了只干凈杯子,給自己倒了杯溫茶,痛痛快快地喝了下去,才繼續道:“老陸,老曹不在家么?這是又上哪兒去了?你倆整天待在家里忙什么呢?隔壁院子的前院收拾得差不多了,但你們自個兒的屋子還沒整理好呢。那些家具、擺設、書本什么的,總不能讓我替你們拿主意吧?今兒多拖一日,明日萬一又出點什么事,你們又顧不上新院子了,那我們多早晚才能搬過去呀?!”</P
謝文載租下了隔壁陳家宅子的前兩進院子,如今正在重新布置。曹耕云與陸栢年都決定要跟他一塊兒搬過去,不再擠在海家前院,這些天都在忙活著布置自己的新家。只是謝文載一邊要時不時去鎮國公府做參謀,一邊還要教導兩個新收的學生,空閑時間實在不多。新家的瑣事主要還是曹、陸二位在操心。今日陸栢年被留在家里,曹耕云就只能帶著崔小刀,在隔壁忙活了一個下午,累得頭暈腦漲的。回家瞧見老友們都如此清閑,他便忍不住抱怨起來。</P
陸栢年忙在炕邊讓出了一個空位置,讓曹耕云坐下,又將今日發生的事告訴了他。</P
曹耕云恍然大悟:“原來如此……周家三房的事是有些麻煩。”他頓了頓,“不過,如果他家那老太太當真做了通敵的事,那便是死了也活該。他家老太爺能被蒙蔽幾十年,也是個糊涂人。就算這回鎮國公出面,涂榮放過了周家三房,他家將來估計也很難在長安城里立足了。底下的人怨氣都大得很。”</P
海礁眨了眨眼:“曹爺爺,你可是聽到別人說什么了?”</P
他知道曹耕云性情活潑,交游廣闊,在長安城里結識了不少友人,一向消息靈通。又因為海西崖在陜西都司任職,曹耕云連帶著認識了不少都司底層的小官小吏及其家人,人脈相當廣。既然涂榮在都司衙門中秘審杜伯欽的消息沒能瞞住鎮國公府,那衙門的基層人員必定也能收到消息。說不定曹耕云還真能打聽到些什么呢!</P
曹耕云果然沒讓海礁失望:“涂榮剛審完杜伯欽,沒兩天功夫,都司衙門下面的人就差不多都聽說了,只是大家都不說出口罷了。周家三房去年鬧出挖邊軍墻腳的事,已經犯了眾怒,如今再傳出通敵的流言,大家都覺得十分失望,不想再容忍他家了。不過也有當年曾與三房老太爺共過事的老人,不相信他會縱容老婆亂來,覺得這里頭有誤會,正暗中留意涂榮那邊的動靜。有一件事,他們覺得很奇怪——涂榮說自己已經派人往京城送密折了,可事實上……壓根兒就沒這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