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白蓮香主,身后跟著的七長八短漢子中,為首的赫然是相柳白蚨。
在相柳白蚨身邊,還站著五個氣息和他相似,身形也瘦瘦高高,行走時猶如冷血爬行動物一般,手腳如風中拂柳一樣‘晃蕩’的壯漢。
除開他們六個,人群中,還混著三個發色略帶青黑,瞳孔略顯水色,體格粗壯,周身彌漫著淡淡水氣的男子。
這所謂的淡淡水氣,也唯有刑天鯉這等神魂強大的修道之人才能勉強感應到。換成正經凡人,也只是在這三個男子湊近的時候,感到身邊有一點陰涼罷了。
除開這九個和尋常人氣息格格不入的漢子,他們身后還帶來了百多號體格健壯,身穿團練號衣,氣息極其凌厲蠻橫的青壯。
“老叔兒,咱們,退避三舍!”刑天鯉輕聲道:“洋大人的事情,讓洋大人們自行解決吧。”
李魁勝惱怒,想要說點啥。
刑天鯉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五指微微發力,硬拖著他順著石板街向后退卻。他親自領教過相柳白蚨的力量,他昨夜更是親眼見過那三個漢子邪詭的力量。這些人若是沖突起來,李魁勝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的下場。
他哪里敢,讓李魁勝和這些巡檢司的人,卷進這樣的漩渦?
在這一瞬間,刑天鯉甚至做好了決定——讓李魁勝辭官吧。
老教士輕輕搖晃銀鈴,轉身站在了街道正中,帶著微妙的笑容,看著氣勢洶洶殺到面前的大群白蓮教眾:“至高而仁慈的圣母啊,請垂憐這些迷途的羔羊,請指引他們走上正道。”
兩個做土財主打扮的白蓮香主趾高氣揚的沖了上來,正準備說點什么,相柳白蚨已經左右一劃拉,將他們撥到了一旁去。低頭俯瞰著老教士,相柳白蚨輕聲道:“劃條道罷?”
老教士瞪大眼睛,略顯迷茫的看著相柳白蚨——這種大玉朝江湖道上的黑話,他不懂。
相柳白蚨皺起了眉頭,沉聲道:“是你們殺了咱們的合作之人罷?是你們燒了我們在碼頭上存放的煤?是你們讓我們沒辦法輸送和我們簽署了契約的雇工?”
這話,老教士聽懂了,他輕輕晃著銀鈴,高聲道:“孩子,你們行走在錯誤的道上。請感受圣母的指引,遠離邪魔的誘惑。只要回歸正道,仁慈的圣母定然寬恕你們的罪!”
那邊,馬縣丞又醒了過來。
他晃晃悠悠的站起身來,正一臉驚喜的看著這邊。
相柳白蚨看向了馬縣丞,他厲聲喝道:“這位大人,聽說,小雁蕩湖周邊,有湖匪山賊相互勾結,劫掠客商百姓,時常造下殺戮。嗯,就在今天,有百多個傳教士被湖匪山賊宰了!”
“你,可要一五一十的,將這不幸的消息,匯報給上面!”
馬縣丞瞪大了眼睛,臉上笑容驟然崩潰,干癟的身軀不自禁的顫抖起來。
相柳白蚨沖著李魁勝這邊招了招手:“李魁勝,你也不想這個鎮子被弄得烏煙瘴氣的罷?身為巡檢司,你當配合我們,驅逐這些為非作歹的傳教士。”
李魁勝皺了皺眉頭:“驅逐?”
相柳白蚨點了點頭:“不用你們動手,管住你鎮子上這些老百姓的嘴就行!”
不等刑天鯉和李魁勝應諾,相柳白蚨舉起右手,五指帶起一道惡風,直劈老教士面門。
老教士身后,一名身披黑袍的魁梧漢子猛地上前,右臂詭異的蠕動著,手臂瞬間膨脹到了尋常兩倍粗細,帶起一道雷鳴炸響,一拳轟在了相柳白蚨掌心。
一聲悶響,相柳白蚨的面色驟變,赫然被那黑袍漢子一拳轟得立足不穩,連連倒退。
他高高瘦瘦的身軀猶如流水一般震蕩,一波波可怕的巨力被他用奇異的卸力法門化解,順著他身體狠狠轟在了街道上。一塊塊厚重的石板爆碎開來,相柳白蚨后退時,每一步都在地上轟出了一個尺許見方的大坑。
如此連退六步,相柳白蚨身后,兩個和他體型相似的漢子伸出手,朝著他后背一托,這才幫他穩住了身形。
那三個周身水氣隱隱的漢子齊齊咧嘴大笑,其中一人厲聲喝道:“相柳家的,行不行啊?連一群蠻夷奴婢都拾掇不下來,你家祖宗的臉還要不要了?”
相柳白蚨面皮難看,‘桀桀’怪笑了幾聲。
出手和相柳白蚨硬碰的黑袍漢子突然怪叫了一聲,他卷起袖子,露出了筋肉虬結,比尋常人腦袋還要大一圈的拳頭——他白皙的皮膚上,點點墨綠如此刺眼,而且墨綠色的痕跡正在快速擴散。
“卑鄙的家伙,毒!”黑袍漢子操著結結巴巴,帶著濃烈異域口音的大玉朝官話高聲怒罵。
相柳白蚨和身后五個高挑漢子齊齊怪笑,他們高挑身體一扭,同時朝著老教士撲了上去。
幾個身形魁梧的黑袍漢子齊齊咆哮,帶起一道惡風,毫不畏懼的沖著相柳白蚨等人迎了上來。雙方還沒交手,就已經有點點血水飛濺——刑天鯉看得真切,那手掌中毒的魁梧漢子右手只是一抖,他的手掌就皮肉綻開,中毒的皮肉自行脫落,帶著點點毒血落在了地上。
而這漢子手上皮肉一陣蠕動,只是呼吸間,傷口就已經愈合。
巨響聲聲,罡風四溢,老教士輕輕搖晃著銀鈴,三兩步就退回了客棧。有幾個十五六歲的年輕修女站在客棧門口,手中提溜著精巧的香爐,白色的濃煙翻滾,帶著刺鼻的香氣快速向四周擴散。
白煙四散,空氣中,一只只蒼蠅蚊子如雨點一樣落下。
香氣襲來,李魁勝等人只覺雙眼發花,身體發麻,搖搖晃晃就要栽倒。
刑天鯉反應極快,一把抓住李魁勝,大袖揮動,風勁鼓蕩,將煙氣吹散,急忙拖拽著李魁勝向后全速撤退。一路疾走,連退了近百丈,這才嗅不到那藥力強得可怖的煙氣。
刑天鯉耳朵微微抖動,他聽到,四面八方的院落里,都傳來了人體倒地的聲音。
很顯然,這些傳教士放出這樣的香煙,直接清洗全場,尋常鎮民,根本不可能知道現場究竟發生了什么。
隨著香煙彌散開來,幾個黑袍男子也不再裝樣。
他們大聲咆哮,身上衣衫驟然崩碎,兩個男子身上皮膚如流水一樣蠕動,數十條皮膚凝成的細細長鞭帶著刺耳的嘯聲漫天亂打,偶爾落在地上,就是一條長有十幾丈、深可數尺的裂痕深深嵌入街面。
有三個漢子身軀驟然膨脹開來,雙臂肌肉膨脹如柱,手臂蠕動、長達三丈許,巨拳沖擊,猶如攻城錘。相柳白蚨的兩個同伴被重拳轟擊,當即悶哼著被打得倒飛了回去。
倒飛的漢子身上肌肉如流水一樣蠕動,他們又施展了那古怪的卸力之法,落地后,腳下大片地面轟然爆開,石板碎片亂飛,他們自身卻絲毫無傷。
還有三個黑袍漢子則是大踏步向后退卻,他們一邊倒退,一邊舉起了雙手。他們指尖皮膚裂開,一根根指骨急速凝成骨刺,隨后帶著刺耳的尖嘯聲,一道道白芒凌空激射,直刺相柳白蚨等人心口要害。
三個周身水氣隱隱的漢子冷哼一聲,他們驟然上前,雙手揮動間,空氣中肉眼可見大片水汽彌漫,一片片數尺大小的云團就在他們面前快速成型。
道道白芒帶著嘯聲,射入這些云團,只發出‘噗噗’聲響,就再也沒有了任何動靜。
刑天鯉瞇起了眼睛,這三個漢子,好精妙的御水之術!
在這末法時代,居然還有這么巧妙的法門,委實稀奇!
相柳白蚨等人身后,百來號身穿號衣的團練漢子首當其沖,嗅到了那些小修女放出的奇異白煙。兩個白蓮香主身體一晃,當場栽倒,站在前方的二十幾條漢子也是悶哼一聲,渾身抽抽的倒在了地上。
相柳白蚨等六人袖口,同時噴出了大片青煙。
淡淡青煙和那白煙一沖,居然發出了冷水潑在燒紅鐵板上的‘嗤嗤’聲響。空氣中,淡淡的,好似郁結的血塊被燒糊的刺鼻氣味擴散開來,那些剛剛倒下的漢子打了幾個噴嚏,又活蹦亂跳的蹦了起來。
“給老子,打!”相柳白蚨厲聲呼喝。
這百來號團練漢子端的是兇厲,聽得號令,紛紛拔出配槍,不管不顧沖著客棧門前的老教士和幾個小修女就是一通亂打。
亂糟糟的槍聲中,密集的子彈如暴雨一般射去。
老教士輕輕搖晃著銀鈴,‘叮鈴’鈴聲中,老教士渾身黑袍無風自動,他面前的空氣驟然蕩起了半透明的波紋,一圈圈波紋籠罩了整個客棧大門,一發發子彈激射而來,突然凝滯在了空氣中。
子彈急速旋轉,每一發子彈都卷起空氣,蕩起了肉眼可見的漣漪,卻根本無法靠近老教士和幾個小修女。
刑天鯉雙眸寒光閃爍,瞳孔驟然一凝。
這似乎是神魂之力?
又似是而非,沒有神魂之力那邊凝煉、凝實,更沒有神魂之力那般溝通天地、駕馭大道的神奇偉力!
這似乎是,這老教士的精神力強大到了一定極致,精神力外放造成的奇景!
單純強大的精神力,雖然神妙,但是和神魂之力相比,卻又粗陋得很可憐!
“膽敢對我主的仆人動手,你們必定遭受神罰!”老教士很神棍的仰天高呼,他身體微微一震,眼角隱隱有血水噴濺,他面前半透明的波紋鼓蕩,數百發子彈發出刺耳的破空聲,順著原本的軌跡直奔那些團練漢子打去。
數十片薄云涌動,擋在了這些子彈的軌跡上。
大半子彈被薄云遮擋,只有寥寥十幾發子彈激射而回,七八個團練漢子悶哼痛呼,身上濺起了點點血水,身軀中彈重重的倒在了地上。
老教士喘著氣,手中銀鈴急速震蕩:“至高而仁慈的圣母啊,請懲罰這些邪魔的同黨!”
客棧內,大群平日里傳教時看上去慈眉善目的傳教士,不知道從哪里掏出了各色槍械,紛紛從墻頭冒了出來。他們沖著那些忙成一團的團練漢子,就是一通亂槍打出。
于是,槍聲四起。
相柳白蚨等人在街上打成了一團,而兩三百桿長短槍械分成兩幫,同樣打得熱火朝天。
團練漢子們擠在街道上,沒有什么遮掩,普一交戰,就被亂槍打倒了十幾號人。于是,他們就和那些英吉士士兵混在一起,一邊朝著客棧放槍,一邊朝著碼頭的方向撤退。
一名英吉士的軍官扯著嗓子嘶聲叫喚,掏出一顆信號彈,用盡全力丟向了天空。
‘嘭~啪’!
一團紅光在空中爆開,湖面上,兩條內河炮艇上響起了尖銳的哨子聲,船頭船尾,四門小口徑艦炮齊齊發出轟鳴聲。
這些英吉士炮兵,也不知道準備了多久,伴隨著尖銳的破空聲,四發炮彈極其精準的落在了客棧前院,四團火光爆開,彈片亂掃,那些正忙著打槍的傳教士頓時一陣慘嚎,當場撲倒了數十人。
甲板上,身穿淡藍色制服的水兵往來奔走,一發一發炮彈不斷填進炮膛,火光閃爍,炮彈呼嘯,平均三五個呼吸,就有一輪炮彈落下。
隨著炮擊持續,兩條噸位不大的內河炮艇微微起伏,后面好幾輪炮擊,炮彈落點就發生了偏差。米希爾租住的院子挨了兩炮,客棧相鄰的民宅,也有七八戶宅子冒出了大團火光,更有兩棟小樓伴隨著巨大的爆炸聲轟然坍塌。
遠處傳來了隱隱的哭喊聲,大群鎮民拖家攜口,狼狽的鎮外逃亡。
刑天鯉緊握通天妙竹,雙目隱隱充血。
李魁勝氣得渾身直哆嗦,扯著嗓子聲嘶力竭的破口大罵。
刑天鯉用力將李魁勝往身后一推:“老叔兒,帶人,領著鄉親們撤吧。這些家伙,他們完全就不把人當人!”
哪里有這樣的?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這些家伙,就在小龍湫鎮,堂而皇之的開戰!
甚至,還動用了炮擊!
刑天鯉心里一口怨氣堵得氣血不暢:“大玉朝的官府,都是干什么吃的?這可是你們的地盤!”
大玉朝的官府是干什么吃的,刑天鯉不關心。
哪怕他們都是吃屎的呢?
可是這里是小龍湫鎮,是他住了十年的小龍湫鎮。看到那些在炮火中轟然坍塌的小樓,聽到那些驚慌失措的鎮民四散奔逃的哭喊聲,刑天鯉渾身就好似被火燒一樣,五臟六腑更好似被滾油烹炸,一股邪火直沖腦門。
“道爺,道心不夠通達!”
刑天鯉低聲咒罵,通天妙竹輕輕一點,傾盡全力向前交戰處奔走。
他竄進了一座民宅,一發炮彈就在他前方爆開,氣浪翻滾,紫綬道衣蕩起一抹微光,擋住了洶涌的氣浪。通天妙竹輕點,十幾片當面襲來的彈片‘嗆瑯’幾聲被點成粉碎。
身體一晃,胸口微微滯悶,氣血一陣浮蕩,刑天鯉硬頂著爆炸,闖進了一座搖搖欲墜的屋舍,將被小修女的白煙熏得昏厥倒地的鎮民一把抓起。全家六口人,兩人拎在手中,兩人夾在腋下,兩人架在肩膀上,刑天鯉步伐如風,沖出了宅子,帶著他們迅速遠去。
將一家六口丟在地上,刑天鯉低聲長嘯,又沖進了戰場。
有巡檢司的人,也想沖到炮擊區域內救人。但是他們剛剛走了幾步,嗅到空氣中彌漫的刺鼻香氣,眼前就一陣昏花,‘咣當’一聲倒在了地上。
李魁勝氣得破口大罵,扯著嗓子一通咆哮后,帶著這些巡檢司的人狼狽離開。有人敲鑼,有人打鼓,李魁勝大聲怒罵,指引著亂糟糟一團的鎮民們,朝著遠離碼頭的方向分散逃開。
刑天鯉一次一次的進出戰場。
這些修女使用的香煙,覆蓋方圓百丈范圍,在這范圍內,民宅有百來棟。
刑天鯉放開神魂之力,掃過一座座宅子,但凡遇到昏厥倒地的人,就沖進去,帶著他們離開危險區域。好幾次,有炮彈在他近處落下,沖擊波震得他差點吐血。
刑天鯉一邊忙碌,一邊破口大罵。
他完全搞不懂,這些傳教士,還有白蓮教的這些人,還有英吉士的那些混賬,他們腦子里都在想什么?
這一場突兀爆發的亂戰,他們究竟求一個啥?
就因為白蓮教和英吉士商人勾結,向英吉士大量販賣人口?
那些傳教士,擁有詭異力量的傳教士們,就是為了這點事情,特意跑來小龍湫鎮,鬧出這么大的事情?
刑天鯉看出來了,這些傳教士來傳教,只是順路捎帶的事情!
他們就是沖著白蓮教販賣的人口來的!
可是,圖個啥呢?
連續搜救了數十座宅院,刑天鯉消耗極大。
喘著氣,剛剛跑進一間宅院,一發炮彈呼嘯落下,幾乎是直接命中了刑天鯉的身體。紫綬道衣驟然蕩起刺眼的光紋,一層致密、柔韌的力量團團護住了刑天鯉。
火光肆虐,彈片亂飛,刑天鯉面前,躺在地上的一家五口在火光中‘嘭’的一下炸成了殘肢斷臂,刑天鯉自身更是渾身氣血幾乎崩潰,一口老血噴出,身體被炸飛了三丈多遠,立足不穩的他‘咕嚕嚕’在地上翻了好幾個跟頭。
刑天鯉的眼珠瞬間充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