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賽宮。
餐廳內。
刑天鯉愜意的喝著清茶,吃著六月黃餡的包子。
必須要承認,一分價錢一分貨,馬賽宮的老板能夠在自家的餐廳,提供如此原汁原味的東國風味的餐點,刑天鯉對于昨夜將追兵引起了東云人的地盤,避免了在楓丹白露街上直接開戰,感到自己的辛苦還是值得的。
這么一家懂得入鄉隨俗的好酒店,不應該遭受戰火的破壞。
至于說東云人昨夜遭受的慘重損失么!
“我也是受害者啊,我損失了一輛車啊!”刑天鯉喝了一口茶,吃了一口濃香鮮美的蟹黃包子,滿足的嘆了一口氣:“再說了,大玉朝也沒請他們來自家地盤上,在這里遇到什么天災人禍,也是他們自找的!”
本來就沒半點負罪感,刑天鯉一番自我寬解后,越發的道心澄凈,宛如秋日青空,一塵不染。
湯姆和杰瑞急匆匆的行了進來,將一個牛皮紙制成的檔案袋放在了刑天鯉面前。他們也不客氣,拿過餐具,給自己倒了茶,極熟練的往醋碟里倒了點香醋,抓起筷子,夾了蒸籠里的包子大口享用。
“頭兒,這是您要的,暗語森林極樂香的一些調查情況。”湯姆吞下兩個包子后,才‘哈嗤哈嗤’的吐著涼氣,舒緩被湯汁燙到的舌頭:“利潤很驚人,讓很多人心動,但是暗語森林籠絡了很多大人物,沒人愿意當出頭鳥。”
刑天鯉放下茶盞,掏出了檔案袋內東國調查室的秘密資料。
情報不是很詳細,畢竟,東國調查室人手有限,極樂香也并不是重點的調查目標。情報中只是隱隱提到,暗語森林人脈極廣,手段極強,極樂香的銷售網絡,已經鋪遍了江東行省,隔壁的楚天、云夢、兩江三大行省,也有極樂香的蹤影出現。
根據東國調查室的估算,現在大玉朝,僅僅這四大行省中,吸食極樂香的底層百姓,數量就將近一千萬人。
“一千萬人,每年平均每人在這上面消耗三十兩白銀。”湯姆低聲驚嘆:“這基本上,是東國一個普通家庭一年的總收入。”
刑天鯉快速翻閱檔案,最后那個總結的框表中羅列出來的數字,讓他心臟一陣陣的抽搐。
近千萬人吸食,每年耗費的白銀數以億計。
而且近千萬人的吸食數量,根據東國調查室的判斷,是因為暗語森林的‘生產能力’有限,限制了吸食人數的增長。如果暗語森林的生產能力能夠提升,那么這個吸食人數還會進一步飆升。
至于吸食極樂香的危害么,起碼現在看起來,并不是很嚴重。
除了成癮性太強,一旦接觸就無法戒斷外,現在似乎表現出來,對身體并無太大的傷害。
畢竟暗語森林建立,也就是二十幾年的事情,極樂香的出現,也就是最近十幾年的事。最早的一批吸食者,也就是身體瘦了些,精神弱了些,體質虛了些,除了一旦無法吸食,就躁怒如狂之外,更大的危害并沒有體現出來。
在東國調查室的檔案中,還羅列了一些和極樂香的買賣有關的大人物。
暗語森林,只是總源頭。
暗語森林的下面,有幾個勢力極大的承銷商,都是極西百國頂級強國中,人脈通天、財可敵國的大商會勢力。
就這幾個大的承銷商,在偌大的大玉朝,就無人敢招惹,足以橫著走。
而為極樂香的銷售保駕護航的,赫然有幾個行省的總督,還有下面數十個郡的郡守等等。甚至在各地的極樂香吸食鋪子里,為他們看門護院的,赫然是各地衙門的捕快!
“除了法璐仕總領館,包括我們英吉士總領館,都有長官在里面占了一點小份額。”湯姆壓低了聲音:“畢竟,這錢來得太容易了,每年數億兩白銀,而成本,卻微乎其微。”
刑天鯉將資料塞回檔案袋,遞還給了湯姆。
他緩緩點頭,端起茶盞,一言不發。
他越發的討厭大玉朝了,從頭到腳,沒有一點兒地方是能讓他喜歡的。
如果他還有前世的天仙修為,他已經二話不說,直接殺去京師焚天城。
但是他沒有。
“這世道,我們只能隨波逐流罷!”刑天鯉舉起茶盞,抿了一口清茶,面無表情的說著違心的話。隨波逐流是不可能隨波逐流的,他總要在力所能及的范疇內,做點什么。
“昨晚上,東云人那邊,很熱鬧?”刑天鯉轉換了話題。
“死傷慘重!”湯姆和杰瑞同時笑了,笑容中有著掩飾不住的幸災樂禍。
“的確死傷慘重。”刑天鯉想起了昨夜東云聚居區的燎原大火,想起了軍營中那一番可怕的殺戮,和最終結束一切的大爆炸,真正是死傷慘重,他都無法估算,昨天東云人的損失有多少了。
正想要詢問湯姆和杰瑞,關于昨夜東云人的事情,租界方面準備如何處理,瑪利亞已經在四名少女的簇擁下,牽著兩條京巴兒,慢悠悠的走進了餐廳。
瑪利亞站在餐廳門口,目光隨意一掃,就看到了坐在窗邊的刑天鯉。
她將狗繩遞給了身邊少女,步伐輕盈的走了過來,站在刑天鯉身邊。
“瑪利亞小姐,您的畫作,昨天可是拍了個好價錢!”刑天鯉朝著瑪利亞舉起了茶盞:“還沒用早餐罷?一起吃點?我覺得,應該是您買單,畢竟您昨夜發了這么大一筆財!”
刑天鯉笑得燦爛。
湯姆和杰瑞,則是板著臉,極嚴肅的看著瑪利亞。
他們畢竟是專業的情報官,昨夜發生的事情,他們早就接到了詳細的情報——瑪利亞在昨晚,將英吉士王國最先進的戰列艦圖紙,直接拿出來拍賣了。
瑪利亞更是當眾宣稱,資料來自英吉士王國皇家海軍部。
這個卑鄙無恥的女賊,將帝國的機密資料當眾拍賣,賣了個天文數字的價錢,然后,她居然還從容自若的,出現在兩名……不,三名帝國軍官的面前!
瑪利亞低頭看著刑天鯉,眸子里幽光閃爍:“你給我們制造了一點小麻煩。你之前對我們的不友善行為,讓我們承受了一定量級的損失。”
“但是,昨夜同樣因為你,讓我們得到了極其意外的收獲。”
“根據我們的計算,昨夜我們的收獲,遠遠超過了你帶給我們的損失。而想要消滅你,我們需要付出的代價,遠遠超過消滅你本身能夠帶給我們的回報。”
“你很幸運。你的名字,從我們的摧毀名單上,刪除了。”瑪利亞冷漠的說道:“或許,伱可以考慮一下,為我們工作?想想看,你想要從我們這里得到什么,你可以隨時來我的房間找我。”
瑪利亞嘴角勾起,露出了一個沒有絲毫笑意的笑容,然后毫不猶豫的轉身就走。
湯姆和杰瑞面面相覷,作聲不得。
這個女人,她是在公然的‘策反’刑天鯉吧?
沒錯,她似乎,是有這個意思?
但是策反、收買這種事情,哪里有在大庭廣眾之下,公開來做的?而且,就算你要公開做這種事情,你最基本的真金白銀,要拿出來吧?你跑過來,說了這么一番莫名其妙的話,然后轉身就走?
你這個女人的腦子,是不是壞掉的?
刑天鯉瞇著眼,看著瑪利亞一行人在遠處角落里坐下,叫過了侍者,很熟練的叫了一大堆餐點。
剛剛她的話,讓湯姆和杰瑞是一腦殼霧水,他卻是聽得清楚。
那天晚上,逼得那條比特犬自爆,導致刑天鯉和大黑狗上了瑪利亞等人的‘摧毀名單’。但是昨夜的一番追殺后,他們無奈的發現,想要用常規手法‘摧毀’刑天鯉和大黑狗,需要付出的成本有點大。
而他們昨天,也因為刑天鯉的緣故,繳獲了那件詭異的‘小五公士’,繳獲了它使用的那柄青銅長戈。這兩件東西,經過他們的測量和判斷,價值超過了刑天鯉本身。
于是,綜合計算下,刑天鯉幸運的脫離了摧毀名單。
不僅如此,瑪利亞他們甚至還覺得,刑天鯉如果能夠為他們所用,可以帶給他們遠比摧毀刑天鯉更大的利益!
所以,瑪利亞一大早的,就這么生硬且生疏的,跑過來,當著湯姆和杰瑞的面,說了這么一番干巴巴的話語。
或許,在瑪利亞的邏輯思維中,她已經將前因后果交待得很清楚了。
她更是站在‘絕對優勢的高度’,向刑天鯉表達了自己一定的善意。
“她的這里,與眾不同!”刑天鯉指了指自己的太陽穴,低聲道:“她和她的人,腦殼都和正常人不同。所以做事瘋瘋癲癲,說話顛三倒四,正經人,誰能弄明白她們究竟是什么意思?”
湯姆和杰瑞也同時撇嘴。
“秘密組織的科學家?本土也有這么一些古怪的家伙,他們也都是瘋瘋癲癲的,正常人根本無法理解他們的想法,也根本無法和他們正常交流!”
杰瑞感慨道:“就好像,他們昨夜拍賣的那些技術資料,他們怎么會想到,聯系這么多國家,公開拍賣呢?甚至,屬于帝國的戰列艦資料,他們就這么堂而皇之的拿了出來,他們根本不怕和帝國為敵么?”
刑天鯉好奇的問道:“最后,那超無畏級戰列艦的資料,被誰拍走么?”
昨晚上回來得晚,刑天鯉回到酒店的時候,酒會已經結束,各國高層都已經離開,他還真不知道最終的結果是什么。
湯姆和杰瑞同時露出了極其古怪的表情,他們壓低了聲音,異口同聲的驚嘆道:“東云人!他們用國內的三座金山、十二處銀礦做抵押,拿下了那份圖紙。”
刑天鯉深深、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東云人啊!
可以理解。
瘋狂的島國,他們絕對無法抗拒一款最新式的,戰力絕對碾壓當今所有戰艦的戰列艦的誘惑。買下設計圖,然后,他們就會窮兵黷武的,傾盡全國之力建造這款戰艦。
弄死自己所有的國民。
或者弄死所有的敵人。
這種族群的瘋狂,刑天鯉不需要腦子都能想象得到。
“喬彼得閣下的命令。”湯姆再次壓低了聲音:“盯死瑪利亞他們。找到他們幕后老板。所有的資料,所有的交易款項,我們爭取,全部拿下。”
“如果發生了什么意外,那么,就以追查他們的幕后老板為首要目標。”
湯姆端起茶盞,向刑天鯉舉了舉:“全權特使奧古斯閣下授命,在這次行動中,我們和圣諾曼王國傾力合作。哪怕將萬國租界化為戰場,哪怕將萬國租界,甚至是平海城夷為平地,不惜一切代價。”
餐廳內,陸陸續續上客,很快,足以容納數百人的餐廳就已經滿座。
進來的客人,就沒幾個正經的。
很多都是和湯姆、杰瑞一般,魁梧、精壯,且精悍、警惕,目光凌厲如野獸,腰間同樣鼓鼓囊囊,分明攜帶了火器的年輕小伙子。
他們發色各異,眸色殊異,言談間,都使用的大玉朝官話,但是全都帶著濃郁的異域口音。尤其是,無論他們嘴上在說些什么,他們的目光,全都寸步不離瑪利亞一行。
刑天鯉知曉。
昨夜的拍賣結束了,但是資料還沒有移交,買下這些資料的各國官方,也沒有向瑪利亞他們支付所需的貴重金屬。
看似一切都結束了,實則一切才剛剛開始。
“她們的腦殼,壞掉的。”刑天鯉再次指了指自己的太陽穴,皺眉道:“她們這是在做什么?她們難道就不知道,她們的所作所為,足以引發一場戰爭么?”
湯姆、杰瑞同時搖頭苦笑。
隔壁桌上,幾個英吉士總領館的低級軍官,也紛紛搖頭苦笑。
刑天鯉的表情突然一僵,他緩緩抬頭,看向了瑪利亞等人——引發戰爭?如果,這些家伙的本來目的,根本就是引發戰爭呢?
如此肆無忌憚,如此囂張跋扈。
公開拍賣足以改變各國實力對比的高科技資料,甚至公開拍賣從英吉士王國竊取的戰列艦圖紙,這些家伙,如果他們的根本目的,就是引發戰爭呢?
刑天鯉陰沉著臉,將自己的猜測說給了湯姆和杰瑞。
兩人的臉色變得很難看。
隔壁桌上,聽到刑天鯉低聲說話的英吉士軍官們,臉色也都變得極其的扭曲、僵硬。
三十年前,那場席卷極西百國,幾乎將西方打成廢墟的戰爭,硝煙還沒散盡。湯姆、杰瑞等人,作為戰后出生的第一代年輕人,他們幾乎是聽著長輩們對那場戰爭的描述長大的。
那場傷亡人口數以億計的可怕戰爭,在他們的長輩口中,完全就是煉獄。
瑪利亞她們,想要引發戰爭?
是啊,大威力的新式炸藥,新式的合金配方,新式的鋼鐵洪流設計,新式的‘真空管’科技,甚至是從英吉士竊取的戰列艦資料。
這些玩意,除了運用在軍事上,還能干什么?
拿去造福百姓么?
開玩笑!
兩名年輕的英吉士軍官匆匆起身,略略有點狼狽的奔出了餐廳。
他們要將刑天鯉的可怕推論,告訴總領館的高層,更要將這些可怕的猜測,用最快的方式,傳遞給英吉士大使館,乃至是本土的高層得知。
好端端,為什么會有人想要引發戰爭呢?
他們活膩味了不成?
與此同時,暗語森林最高層,陳設華麗的房間內,雍容華貴的白發女子,懶散的躺在軟榻上,抽著水煙袋,瞇著眼看著站在面前的法璐仕總領事。
“戴高伯爵?”白發女人輕描淡寫的吐了個煙圈:“真是稀客呀。我們同為最正統、最尊貴的法璐仕貴族,我們同在遙遠的東國,我們同在小小的萬國租界,但是過去二十幾年的時間,我們見面的次數,有十次么?”
年邁,禿頂的法璐仕總領事戴高神色復雜的看著白發女人。
他沉默許久,才緩緩向白發女人欠身行了一禮:“抱歉,殿下,如果當年,不是您卷走了國庫中的所有資金,或許我們還有翻盤的機會。起碼得到充足軍費的禁衛軍,他們不會臨陣嘩變。”
白發女人淡然一笑,她輕描淡寫的說道:“想要我將那些可愛的黃金、白銀,交給那些卑賤的士兵?不可能!”
戴高氣得面皮通紅,他雙手握拳,死死的盯著白發女人看了許久,他終于怒道:“他們說的都是真的。陛下簡直是中了你的巫術,才會將這么大的權力賦予了你,而你最終,背叛了我們所有人!”
“陛下,是您的父親!”戴高嘶吼道:“你怎么能,眼睜睜的看著他,還有你的那些兄弟姐妹們,一個接一個的被送上斷頭臺?”
白發女人輕佻的吐了個煙圈:“可是于我而言,他們連一個金幣都不值!”
“至于說,你們的陛下?”
白發女人的表情變得極其古怪,她‘嗤嗤’笑道:“是啊,我施展了巫術,讓他將王國的大部分權力交給了我,而我很隨意的背叛了你們,沒錯,我做了,你又能把我怎么樣呢?”
戴高重重的喘了一口氣,差點因為高血壓昏厥過去的他踉蹌著倒退了幾步,重重的坐在了一張軟椅上。
他喘息許久,才緩緩說道:“好吧,二十幾年前的事情,我們就不提了。殿下,法璐仕需要您的幫助。”
白發女人挑起了眉頭:“你向我求助?真稀罕,我能幫你什么?”
戴高眸子里精光閃爍:“我們需要大量的現金,黃金,白銀,或者等值的貴重金屬。在萬國租界,此刻能夠幫我們的,唯有您了!”
大黑狗昂首挺胸的走進了餐廳,溜到了刑天鯉桌邊,朝他拋了個媚眼。
刑天鯉抓起一籠蟹黃包塞進了大黑狗嘴里,端起茶盞喝了一大口,掏出兩張鈔票放在了茶盞下,用力拍了一下大黑狗的腦袋,向湯姆、杰瑞打了個讓他們盯住瑪利亞的手勢,跟著燙得齜牙咧嘴卻舍不得吐出熱包子的大黑狗,大步離開了餐廳。
大黑狗帶著刑天鯉,徑直出了酒店。
離開楓丹白露街,轉過兩條小巷,一條種滿了梧桐樹的僻靜小道,一間掛上了歇業牌子的酒館內,刑天鯉見到了老熟人蓮喜公公。
在小龍湫鎮,驕狂如斯的蓮喜公公,此刻正好似一條乖巧的京巴兒一般,滿臉笑意的,微微佝僂著腰身,畢恭畢敬的站在一名身穿米色格子紋西式男裝的高挑女子身后。
女子做男裝裝束,滿頭黝黑發亮,濃密如飛瀑的長發,很簡單的在腦后扎了個馬尾辮。她身材高挑,五官昳麗,一雙水汪汪的丹鳳眼煞氣極重,偶爾眼角一挑,一股子常年養尊處優、手掌生殺大權的凜冽壓迫感就呼嘯而來。
女子靜靜的坐在酒館吧臺前的高腳凳上,面前放著一個敞口的玻璃酒杯,里面是滿滿一大杯烈酒,雙手正麻利的拆卸一支黑黝黝的手槍,‘咔嚓’一下,手槍化為一堆零件墜落,然后呼吸間,十指蕩起一片殘影,又將零件重新組合完成。
刑天鯉剛剛走進酒館,女子就抬起頭來,目光如刀,在他身上一旋。
猛不丁見到生得英偉英俊,身形高大,卻又氣質瀟灑舒朗的刑天鯉,女子雙眼驟然一亮,雙眼的水色越發明媚,突然開口嘆道:“這般俊俏,怎么偏偏是個臭男人?”
刑天鯉的步伐驟然一僵。
女子身后的蓮喜太監已經‘咯咯咯’的笑了起來,忙不迭的逢迎道:“主子若嫌棄這小子是個臭男人,不如讓奴婢親自動手,將他一刀做個清凈,給主子您做個貼身的小太監?”
女子目光流轉,似乎猶豫不決。
刑天鯉心頭一縷惡氣直沖腦門,通天妙竹‘叮’的一點地面,周身一縷寒氣升騰。
‘哼’!
女子身后,酒館陰暗角落里,一條身高幾近七尺,滿臉虬髯氣魄極雄,身形壯碩彪悍猶如野熊的男子猛地一步邁出。這男子身穿一套深紫色座龍袍,腰纏一條玉帶,腦后一條粗壯的鞭子纏繞在脖頸上,只是一步邁出,整個方圓十幾丈的酒館內空氣狠狠一蕩,四壁都被震蕩的空氣震得‘嗡’的一聲響。
刑天鯉眼角劇烈抽搐,心臟好似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狠狠捏住,頭昏目眩,差點昏厥過去。
這廝,這廝……
刑天鯉清晰的感知到,這廝走的純粹的體修路子,而且,他的真實境界,絕對超過了刑天鯉前世飛升時。
一尊保底也是天仙境的體修!
這一方世界,已經淪入末法,整個世界相對于這個男子,就好似一片真空的無垠沙漠,而他就是一口極深、極廣的深潭,驟然陷入了這片沙漠中。
任憑他動用秘法手段,在深潭旁筑起了高高的堤壩,嚴防潭水外泄,外界的高溫,以及極度干涸的環境,潭水依舊在不斷地蒸發,一層一層的散溢。
刑天鯉收斂神魂,不敢露出絲毫異狀。
這廝雖然是體修,但是他肯定也凝聚了神魂,絕對弱小不到哪里去。若是刑天鯉敢在他面前展示神魂之力,絕對會被這家伙活捉當場。
饒是收斂了自身神魂,刑天鯉依舊感受到,這個男子就好似一顆血肉太陽懸浮在面前,每時每刻,不斷向外界散發出浩浩蕩蕩的精血氣息。刑天鯉甚至能感受到,這男子體內各處竅穴,各處體修的關鍵重樓中,一道道森嚴、堅固的精血枷鎖,竭力的想要封鎖住自身磅礴澎湃的精氣。
只是,末法時代啊。
無論這廝如何收斂,他只要出現在這一方世界,他的精氣就不斷的外泄。
按照刑天鯉的判斷,哪怕這廝的肉身達到了天仙境界,他若是膽敢在這末法時代逗留的時間超過三年,如果得不到足夠的補充,他也會修為盡去,化為凡人。
這還是他極力收斂精氣神的結果。
如果他膽敢放開手段,傾力廝殺,那么最多三五天,他就能元氣盡喪,淪為凡俗。
他可沒有刑天鯉這般,可以在這末法時代,依舊源源不斷的煉化后天之物,逆溯太初之炁,在這末法時代依舊勇猛精進修煉提升的根本法!
“小頤和,要不要老祖宗幫你把這小子的鳥給揪掉?”虬髯男子獰聲怪笑:“剛剛小蓮子說話的時候,這小子居然敢心生殺意,嘿,又是個養不熟的奴才!”
刑天鯉緊握通天妙竹,極艱難的抬起頭,硬頂著虬髯男子泄露的磅礴精氣帶來的恐怖壓力,直勾勾的盯著虬髯男子。
“唉,穆里碼老祖宗,臭男人就算是割掉了,那不也是臭男人么?哪里有女兒家那么清嫩可愛?”高挑女子搖搖頭,點了點刑天鯉,微笑道:“再說了,這小子是個有能為的,都能混進英吉士總領館和他們勾勾搭搭的,頤和以后,還要依仗他,為我大玉效力呢。”
虬髯男子穆里瑪‘咯咯’怪笑,目光深深的朝著刑天鯉狠狠瞪了一眼。
刑天鯉胸口一熱,宛如被重錘轟擊,居然被穆里瑪一道目光震得立足不穩,踉蹌著倒退了好幾步,差點撞破酒館大門摔了出去。
“小頤和你是個心善的主子,這是好事,卻也不是好事。”穆里瑪感嘆道:“好事呢,懂得感恩的奴才,會為你舍了性命的辦事。壞事呢,一些偷奸耍滑,慣會勾結外人的奴才,就免不得生了奸心,做出什么歹事來。”
擺了擺手,穆里瑪緩緩退后了一步,坐在了一張大椅上,翹起了二郎腿,拎著一瓶烈酒,‘咕咚’一口喝了個干干凈凈。他滿意的打了個酒嗝,笑道:“不過呢,倒也無妨。奴才,就是奴才,不聽話的奴才,老祖宗幫你擰掉他的腦袋就好!”
刑天鯉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這是敲打吧?
這就是敲打!
好下作,好讓人無言以對的低劣手段。但是再低劣的手段,配合上虬髯漢子穆里瑪的恐怖實力,這就是世間最讓人無解的高招!
面對實力恐怖,現如今可以輕松抹殺自己肉身的穆里瑪,刑天鯉沉默了片刻,正要開口,大黑狗已經竄了出去,沖著穆里瑪就是一通狂吠:“穆里瑪,老家伙,這小子,是老子這一脈罩著的。你這是在敲打他么?你這是,在打咱祖宗的臉!”
不等穆里瑪開口,大黑狗已經搖晃著尾巴,一臉諂媚的沖著酒館另一個角落里笑道:“老祖宗,您說,是不是這個道理?這小子,可是跟著咱混的!”
那角落里,一名老人,正悶著頭在啃一盆大骨頭棒子。這老人身形瘦削,發須漆黑,身披一件黑色大袍子,袖口和衣擺上滿是淋漓的油漬。
刑天鯉呼出一口氣,又是一個怪物,而且,甚至是比穆里瑪更強的怪物!
聽得大黑狗的話,老人抬起頭來,沖著穆里瑪森森看了一眼:“欺負小娃子,有意思么?荒龍小崽子說得對,這小子,是咱吞日一脈罩著的,你要動他?”
穆里瑪站起身來,沒好氣的沖老人怒道:“楊天驥,老狗,你瞅我干哈?”
刑天鯉心臟一抽抽,大黑狗介紹過,他們這一脈奉‘吞日神君’哮天犬為祖,用‘天地玄黃、宇宙洪荒’為族人排列班輩。大黑狗是荒字輩,而這楊天驥,是‘天’字輩,這最少,也比大黑狗高出六七個輩分啊!
老人楊天驥丟下手上大骨頭棒子,站起身來,一雙小眼睛拼命的眨巴著:“瞅你咋的?”
“你瞅我干哈?”穆里瑪上前一步。
“瞅你咋的?”楊天驥上前一步。
“你瞅我干哈?”
“瞅你咋的?”
隨著兩個老家伙一應一和的,兩人很快湊到了一塊兒,胸膛盯著胸膛,大眼瞪著小眼,摩拳擦掌的,一副就要打起來的架勢。
“唉喲,兩位老祖宗,咱們是來做正經事的,您兩身嬌肉貴的,可千萬別沖動。若是你們傷了一根頭發,頤和我這粉身碎骨,也不夠賠的啊!”高挑女子急忙丟下手槍,跑到了兩人身邊,一通溫言細語的勸解,將兩個雷聲大雨點小的老家伙勸回了原位。
掏出手絹,擦了擦額頭上莫須有的冷汗,高挑女子頤和輕笑了一聲:“李鯉校尉啊,找你來,是有正經事的。”
刑天鯉就上前了兩步,不卑不亢的朝著頤和拱了拱手:“下官李鯉,見過頤和郡主。都是大玉朝臣子,郡主乃是織造處總管大臣,您有啥事體,只管吩咐。”
語氣微微一頓,刑天鯉嘆道:“只是,李鯉年未弱冠,學疏識淺,才學能耐實在有限。只是幸運,和那英吉士總領館有了些牽扯,和他們稍稍拉上了關系。”
“您要吩咐的事情,若是太困難。”刑天鯉搖頭道:“李鯉粉身碎骨倒是無妨,就怕耽擱了國朝要務,那就是萬死也不足以贖罪了。”
穆里瑪在一旁冷笑連連,一雙環眼兇光四射。
只不過,他并沒有開口說話。
高挑女子頤和郡主,當今大玉朝垂簾聽政的太后嫡親的侄女,替太后掌控了內務府織造處這要害部門,斂財之余,更負責監察天下,尤其是監控江南財稅核心要地風吹草動的緊要職責。
現如今,在江東和鄰近四行省,在大玉朝的眾多權貴中,頤和郡主的權勢,穩穩的排在第一!
聽了刑天鯉的述說,頤和郡主輕輕一擺手,制止了蓮喜太監的訓斥,輕笑道:“我明白,所以,要你做的事情,想來也不難。”
“那個瑪利亞拍賣的那些東西,你能想辦法,從中弄出一些么?”
頤和郡主輕聲道:“哪怕是一份最普通尋常的,那煉鋼廠的圖紙,也是極好的,對于國朝,也都是有大用的。”
幽幽嘆了一口氣,頤和郡主坐回吧臺前,端起酒杯,‘咕咚’就是一大口:“你知道的,現今洋人勢大,國勢不要說和開國太祖時相提并論,那時候,那些洋人不過是奴婢般的玩意兒。”
“到了現如今,國運是日益頹唐了,就連東云島奴,都敢欺上門來,實在是可恨,可怒,更是讓我們這些后人,可羞啊!”
“那些圖紙資料呢,我們若是能拿到幾份,說不得就能振作疲憊,讓國勢抖擻一新,給天下也增添幾分顏色,讓那些外來蠻夷奴婢輩們,知道什么是‘天朝上國’的風儀!”
刑天鯉打斷了頤和郡主的雞湯,他很坦誠的指向了穆里瑪:“這位穆里瑪大人,簡直猶如神魔,實力非凡人爾。若是他出手……”
頤和郡主微微蹙眉,輕聲道:“兩位老祖宗,可以出手,但是若非萬全,卻是不能輕易出手的。此番若不是那趙宋的甲子行走出世,穆里瑪和楊天驥兩位老祖宗,一心在祖地清修,怎可能冒了天大的風險,涉足紅塵?”
“兩位老祖,這是國朝壓箱底的鎮國神器,我等后生晚輩,能見一面,就是天大的福分。若是我等努努力,都能做到的事體,都要勞動兩位老祖宗嘔心瀝血的,未免顯得我等太廢物了,也太沒孝心了不是?”
“你,也只管放心大膽的去做。”頤和郡主水汪汪的丹鳳眼看著刑天鯉,輕笑道:“有兩位老祖宗壓陣,事情,總歸是能成的,只是少許波折、風險,也是難免的不是?”
頤和郡主又笑道:“你是個忠心能干的,昨晚上那事體,就做得很好。鶴鳴號被炸掉,東云人吃了大虧,這份功勞雖然不能明發天下,但是織造處的功勞簿上,卻是給你記著的。”
“國朝絕對不會辜負有功之臣,所以呢,蓮喜!”頤和郡主朝身后看了一眼。
蓮喜太監屁顛屁顛的上前了兩步,掏出了一枚銀質令牌,雙手畢恭畢敬的托著,滿臉是笑的遞到了刑天鯉面前:“李鯉大人,這可是郡主的恩典,昨晚上的功勞,可是一點兒都沒打折扣,全都給你算進去了!”
刑天鯉微微一怔,這頤和郡主的效率可真夠快的。
他接過了令牌,依舊是織造處的制式令牌,只是上面的官職,晉升成了從五品的知事參領,恰恰和大黑狗現今的官職一模一樣。
“這織造處的官職,我就可以做主,給了你。你擊破一條鐵甲主力艦,這份功勞,自然也是有賞的,一個爵兒,是跑不了的。”頤和郡主輕描淡寫的說道:“但是這個爵兒,究竟怎么定,得看太后的意思啊!”
“若是差一點呢,大概就是個云騎尉罷,正五品的銜兒,和你的官職倒也登對。”
“但是如果你這次表現得好一些呢,幾份功勞加在一起,正四品的騎都尉,正三品的輕車都尉,甚至是正二品的男爵,也不是不能琢磨一下。”
“無非是,雷霆雨露,都是太后的恩典,太后呢,又是最慷慨、最慈祥的人兒!”
頤和郡主繼續給刑天鯉灌著雞湯。
而穆里瑪則是輕咳了一聲,他從身后站著的一名頂盔束甲的壯漢腰間,拔出了一柄牛角尖刀,雙手只是輕輕一搓,他掌心一片黑色風火席卷而過,尺許鋼刀頓時化為大片鐵水滴落。
鐵水溫度極高,燒得水磨磚的地面‘嗤嗤’直響,被燙出了拳頭大小的窟窿。
穆里瑪獰聲道:“小子,你這種奴才,老子當年,見得多了。太機靈,太能干,未免心思浮躁了些,這樣,很不好。”
“你現在能在英吉士人面前,說得上話,這是好事。你可以借著他們的力量,打著他們的招牌,給國朝賣命,這是極好的事情。”
“但是如果你生了什么其他的心思,嘿!”穆里瑪輕輕一揮手,滿手的鐵水飛出,在他腳前的地板上燒出了一條長有數尺的弧線。
“老祖宗雖然不能輕易動手,但是偶爾活動活動筋骨,殺幾個叛逆小子,還是可以的!”
穆里瑪毫不掩飾的威脅刑天鯉。
一旁頤和郡主就很含蓄的笑著。
刑天鯉呼出了一口氣,難怪頤和郡主來見他,給他分派任務,還要弄兩個老怪物在這里蹲著,感情是,頤和郡主也沒那個底氣,懾服和英吉士人搭上線的刑天鯉啊!
掂量了一下手上的銀牌,刑天鯉也不問頤和郡主,為什么昨夜的拍賣會上不見大玉朝的官方代表了。這么一個稀爛的朝廷,這種問題,問了也都是浪費口水。
他很認真的看著頤和郡主,問道:“敢問郡主,若是下官想要封個侯?”
穆里瑪和楊天驥同時翻了個白眼。
頤和郡主‘嗤嗤’笑了起來,很嫵媚的朝著他拋了道水汪汪的秋波:“封侯啊,倒也容易。你若是能將黑婆羅洲收回來,別說封侯了,國公都輕輕松松的!”
正說著話,突然遠處一聲悶響,附近的地皮都微微的顫了顫。
頤和郡主駭然看向了悶響傳來的方向:“這是怎么了?這一陣子,整日里敲鑼打鼓,這些蠻夷洋奴,他們是瘋魔了不成?”
刑天鯉眼角又是一跳。
嗯,暗語森林地庫中,他留下的那些寶貝,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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