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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地下大殿

  刑天鯉離開祖宅時,突然下了雨。

  雨不大,淅淅瀝瀝的,漸漸的滅掉了白日里太陽灼燒地面帶來的熱浪。

  往日里寧靜祥和的南潯鎮,今夜變得格外的鬧騰。刑天鯉走在干凈、寬敞的石板街上,耳邊‘嘰嘰喳喳’的,盡是各國僑民在喧嘩。

  碣石郡,平海縣,南潯鎮,三級官府的吏員們,正督促著大量捕快、衙役,還有南潯鎮本地的一些地頭蛇,幫助從平海城逃來的洋老爺們安置。

  這些洋老爺,能夠從牛頭怪肆虐的租界逃到平海城,又能從平海城逃到南潯鎮,全都是有背景、有靠山,有根有底的體面人。

  體面人,尤其是這些在東國土地上作威作福慣了的體面人,當然是挑剔的。

  刑天鯉這一路行來,起碼見到了二十幾個洋老爺恣意跋扈,將那些官府的吏員們罵得狗血淋頭,甚至有脾氣暴躁的,直接上手就是一通大耳光子。

  吏員們挨揍,刑天鯉就當做沒看到。

  但是有幾個洋老爺沖著下榻客棧的店小二出手,呃,真是湊巧,他們全都被屋頂滑落的瓦片砸破了腦袋,這也真是太湊巧了。

  單單是安置這些家伙,就已經讓人頭疼了。更讓人無奈的是,那些好容易安頓下來的洋老爺們,猛不丁的發現,自己隔壁鄰居,赫然是現在交戰的‘敵國’子民!

  這些大玉朝的官吏,也是腦殼長包了的。

  你將英吉士人,安排在傳統敵國法璐仕人的隔壁;你將圣諾曼人,安排在世仇國家易多利人的對門;你將北海七國聯盟的人,安排在了那些祖輩被他們劫掠了上千年,積攢了無數血海深仇的,英吉士和圣諾曼兩國的附庸小國的斜對角!

  好么。

  極西百國的這些洋鬼子,骨子里就不是什么好人,用東國的老話來說——胚子就是壞的,人種不行。

  劫后余生,正是又驚又怕、歇斯底里的關頭,三言兩語不和,就刑天鯉這一路行來,大街上就爆發了七場決斗。十幾對紳士拔槍互射,當場擊斃十二人,重傷九人,輕傷不算!

  這些死者,傷者,他們的家屬痛哭流涕,哀嚎嘶吼,沖著官府的吏員們又是一通頤指氣使。可憐這些吏員本來人手就不夠,被一通破口大罵,更是忙得焦頭爛額,整個南潯鎮都是一片亂糟糟的。

  刑天鯉順著石板街,走到了北面鎮口。

  南潯鎮北面,一條三丈寬的大街口,一字兒排開,矗立著兩百來座石牌坊。

  畢竟是人杰地靈的富饒之地,南潯鎮歷史上出過的狀元、進士、名臣、大將,還有那些貞潔烈婦、百歲老人等等,什么功德牌坊、貞節牌坊、百歲牌坊等等,各色各樣,應有盡有。

  歷史太久了,很多牌坊早已崩頹,如今還留下的,依舊有兩百多座。

  如今這些牌坊上,全都點亮了一盞盞燈籠,風雨中,這些燈籠順著大街一路蜿蜒,好似一條火龍。

  在這些牌坊下面,有南潯鎮巡檢司的兵丁在往來巡弋,路面上布置了簡單的拒馬木柵欄,有幾個老兵油子正蜷縮在沙包后面,優哉游哉的吞云吐霧。

  在牌坊的北面,黑壓壓一片,盡是從平海城逃出來的東國百姓。

  洋老爺們得到允許,進了鎮子,有官府出面,騰空了客棧,甚至是征用民宅,妥善安置這些洋老爺。熱湯飯,熱茶水,滾燙的洗澡水,還有干凈的衣物,一切生活所需,應有盡有。

  甚至那些好容易逃出生天,又在鎮子上激情四射決斗而死的二傻子們,官府也征用了鎮子上棺材鋪里品質最好的柏木棺材,幫他們妥善的收斂尸體。

  而平海城逃出來的東國百姓們。

  他們就這么靜靜的聚集在鎮子外面,風雨潑灑下來,他們靜靜的聚在那里,偶爾有孩童的啼哭聲響起,有母親在溫柔的呵哄安撫。

  在鎮子北面第一座牌坊下,幾個老人,正低聲下氣的和巡檢司的小頭目商量著。

  逃難的百姓中,有人犯了急病,他們在小心翼翼的詢問,是否可以讓病人進鎮子里,找大夫看一看。

  還有一些在城里的時候,被流彈和彈片擊中的傷員,他們此刻也需要緊急救治。

  任憑這些老人好說歹說,巡檢司的小頭目只是不斷搖頭:“老少爺們,不是咱們南潯人心狠,實在是,鎮子已經無法再容納人啦。”

  “您們哪,繞過南潯,再往南邊走走?”

  “楓橋,南塘,泗涇,哎,幾個大鎮子,也就是多走二三十里的事情!”

  “或者,往左右繞繞?幾個大村子,也就是七八里地!”

  刑天鯉站在一座牌坊下,靜靜聆聽遠處幾個老人和那巡檢司小頭目的對話。南潯鎮,畢竟是人杰地靈、民風純善之地,這巡檢司的小頭目,言辭談吐,頗為溫善,并無刑天鯉想象中的橫行霸道、仗勢欺人。

  刑天鯉跳上了一座規格極高的牌坊,看上面的文字和圖樣,這還是大玉朝剛開國的時候,南潯鎮某位狀元郎的牌坊呢。

  站在高處,遠眺各方。

  東面,西面,都有大隊大隊的人影,步伐沉重的向南面進發。

  鎮子的北面,陸陸續續,也有人不斷趕來,聽聞南潯鎮已經被洋老爺們住滿,已經無法承載更多人口后,除了一些實在精疲力竭的,除了那些有病有傷的,其他但凡還有一點力氣的,無不忍著饑渴,在孩童的啼哭聲中,艱難的向遠處的村鎮跋涉。

  這些東國百姓啊!

  相比而言,那些在鎮子里,得到了妥善安置,有大夫醫治,更吃飽穿暖的洋老爺們,他們安全無憂后,就開始大吵大鬧,相互廝打,甚至不把性命當回事的當街決斗!

  族群的劣根性啊!

  東國百姓,過于老實本分;而這些洋老爺們,啊呸!

  刑天鯉一不小心,往牌坊上吐了口吐沫,然后他急忙掀起一道微風,卷起大片雨水,將吐沫沖刷得干干凈凈:“道祖慈悲,前輩在在天有靈,莫怪,莫怪。實在是,氣得緊了!”

  搖搖頭,嘆了一口氣,刑天鯉一溜煙竄回了鎮子。

  過了一會兒,何鐸、何西帶著數百匕首幫的幫眾,強行破開了南潯鎮幾個力行、牙行、打行魁首的房門。

  南潯鎮乃商貿繁榮之地,自然免不了幫派的存在。

  買力氣的力行,做中介的牙行,吃刀口飯的打行,還有那些專門的城狐社鼠結成的幫派,數量都不少。尤其是南潯鎮豪富,自然能養得起更多的幫派分子。

  這些平日里好勇斗狠,橫行市井的幫派中人,猛不丁見到打上門來的,居然是一群‘洋老爺’,一個個嚇得戰戰兢兢,頓時變得比小羊羔還要溫順百倍。

  一張張鈔票灑了出去,一袋袋糧食買了進來。

  眾多幫派分子的家屬,男女老幼齊上陣,大鍋架起,大火燒起,也不用做太精細的東西,蒸饅頭、烙燒餅,也來不及讓面團發酵了,口感什么的,根本顧不上了,直接糊弄著熟了就行。

  饅頭、燒餅里,也不管好壞,加了大把大把的粗鹽。

  味道么,肯定是不好的。

  但是有糧食果腹,有鹽巴補充消耗,再加上一桶桶燒得滾開的開水,能填飽肚子,能有力氣再走個二三十里地,就有活路了!

  南潯鎮內,幾個老字號藥鋪的大夫們,也帶著學徒,去了鎮子北面。

  生病的開藥,受傷的包扎,實在是傷得厲害的,就在鎮子外面臨時搭建幾個茅草棚子讓他們休憩,讓傷勢不至于惡化就好。

  鎮子北口、東口和南口,一筐筐饅頭、烙餅,一桶桶熱水,還有一些簡陋的蓑衣、斗笠、雨傘之類防風避雨的玩意兒,全都流水一般送了過去。

  何鐸、何西帶著人,打著火把燈籠,在一旁監督著。

  見到那些衣衫完好,氣色不錯的百姓,一人兩個饅頭或者兩個烙餅,喝上兩瓢水,就讓他們趕緊離開。

  遇到那些衣衫襤褸,拖老攜幼,卻又包裹都沒有一個,顯然家境貧苦的,何鐸就帶著人,隨著饅頭、烙餅,給他們塞一小吊銅錢過去。

  銅錢不多,一吊也就二三十文,節省點花,可以讓一家三五口人,支撐個三四天的。

  不能給多,給多了,那不是施恩,那是要害了這些百姓的命了!

  也沒辦法給多,刑天鯉紫綬道衣一百零八個小空間內,金銀珠寶、寶石玉器之類塞滿了,各國發行的鈔票,更是一箱一箱的,他到現在都還沒清點出究竟有多少。

  反而就是沒銅錢。

  就這些銅錢,還是他讓何鐸、何西親自登門,拿著一包包的大額鈔票,和南潯鎮的那些財主、地主兌換來的!

  江南的財主們,有一個很好的習慣,他們就喜歡挖地窖,藏現錢!

  什么銀行之類的,他們是信不過的。

  南潯鎮的一些大財主,地窖里的銅錢以百萬貫計,一貫一千枚,嘿,一戶財主家里,能偷偷摸摸窖藏十億枚、幾十億枚銅錢!

  刑天鯉神魂之力掃過這些人家的地窖的時候,他都被嚇了一大跳!

  難怪,歷朝歷代,對于這些江南的土財主,都沒啥好印象呢。如果刑天鯉是當朝戶部尚書,他搞不好都得動歪腦筋,滿門抄斬幾戶人家了!

  真是肥啊!

  若是能掏空南潯鎮地下的那些大大小的地窖錢庫,刑天鯉琢磨著,怕是他都能將靈臺紫府內的七口大鼎虛影,徹底凝形顯現,讓修為直達下一個大境界了。

  現今的刑天鯉,從血脈上來說,他只是一個始祖血脈都還沒有純化完成的‘巫人’,放在《原始巫經》中,是連名姓都不配擁有的‘渣滓’,純粹的‘炮灰雜兵’!

  刑天鯉琢磨到這里的時候,靈臺紫府中,七口大鼎虛影微微震蕩,一個碩大無朋的馬廄虛影從大鼎中噴出。就看到,堆積如山的馬糞旁,一個個身高八尺左右的魁梧漢子,正扛著鋼絲鍛造的掃帚,‘哼哧哼哧’的清掃著。

  一縷含糊的信息流入神魂。

  刑天鯉的臉色頓時就一黑。

  他如今的血脈濃度,如今的實力,放在真正屬于‘巫’的洪荒時代,連請掃馬廄的資格都沒有?

  此時的他,他會被那些‘巫’豢養馬兒,輕松的一蹄子踩死?

  “道爺我,有這么差么?”

  不過,看看懸浮在身體內,兩口拳頭大小的小鼎,刑天鯉悶聲不吭,他,認了!

  九口小鼎齊聚,內視時,小鼎要高有九尺,鼎內金光要有拇指粗細,三尺高下,這才算是完成了《天地熔爐一炷香》根本法的第一重修煉!

  現在的刑天鯉,差得遠呢。

  腦子里翻騰著各種不善的念頭,刑天鯉在鎮子北面、東面和西面,來回巡游了幾番,唯恐有不開眼的官員,或者地頭蛇,跑去呱噪,或者揩油占便宜之類。

  僥幸,何鐸、何西等人,雖然是五岳堂后土血脈,在易多利山區多年混血,長相也不怎么像東國土著。他們又拿著易多利的護照,身邊還有一群發色、眸色各異的小弟跟著,發放食物、贈送盤纏的行動,很順利,并無任何麻煩。

  只是,隨著時間流逝,刑天鯉惱火的發現,在何鐸、何西等人發放食物的場地旁,有織造處的內侍悄然出現。

  這些換了普通衣衫的內侍,仗著身形靈巧,鬼鬼祟祟在附近出沒,手上還拿著小本,用炭筆在上面勾劃著。

  刑天鯉跟著兩個面熟的內侍,跟著他們在各處轉了一圈,看著他們交頭接耳的,和各處監視的內侍交流了一番,又跟著他們回到了平波伯府。

  土遁進入地下,刑天鯉緊跟著兩人,來到了白鹮潭邊,一棟精巧的水閣外。

  刑天青書背著手,正杵在水閣門口。兩個內侍到了這里,和刑天青書見了禮,然后湊在一起,掏出了小本子,比比劃劃的,開始匯報他們的所見所聞。

  水閣內,幽香習習,換了一套輕巧便裝的頤和郡主翹著二郎腿,坐在軟榻上,左摟右抱,身邊還環繞著另外幾個做戲服大妝的俏麗女子。

  一張方桌上,各色時新水果,各色精致點心,零零種種,總有三四十樣。

  刑天鯉神魂之力掃過,那些點心還帶著溫熱,顯然是即時新做,剛剛從蒸籠上、烤箱里取出的。

  頤和郡主左手邊摟著的女子,剛剛給頤和郡主喂了一口香茶,和頤和郡主親親熱熱的香了一口,她右手邊摟著的女子,就拈起一粒樹莓,放在和樹莓一般紅潤的雙唇上,甜甜膩膩的渡給了頤和郡主。

  大半夜的,外面災民滿地,頤和郡主卻是吃吃喝喝,軟玉溫香在懷,開心得,就好像鄉下土財主的傻兒子一般。

  碣石郡守衛蘭生,則是坐在一旁,目不斜視的捧著一盞清茶,緩緩說道:“平海城,自然是要重建的。只是,百萬災民的安置,是個大問題。”

  頤和郡主咳嗽了一聲。

  衛蘭生微笑道:“郡主英明,偌大平海城,災民三百萬余萬,這賑濟的款項,可不是一筆小數字。”

  頤和郡主就不吭聲,她嘟起嘴,又和左手摟著的姑娘,結結實實的香了一個。

  衛蘭生緩緩點頭:“那就,暫定三百五十萬災民罷。五口一戶,七十萬戶人家,要重建這城池,耗費端的不小。按照一戶三間房來重建,可妥當?”

  頤和郡主擺了擺手,‘吧唧’吃了顆青棗。

  衛蘭生緩緩點頭:“太狹窄窘迫了,我東國子民,當住得寬敞些。五口之家,一人一間臥房,一間書房是定然要有的,客房總是要有一間的,雜房倉庫來兩間,廚房、茅房也要備齊了,每戶人家,一個小院子,還要打一口井!”

  頤和郡主抬起頭來,輕聲說道:“卻也靡費了一些,太后倒是愿意撥款的,但是到了袞袞諸公那,多少會有點滯澀,戶部尚書,怕是要一頭撞死在大殿上。所以,稍稍砍掉些!”

  衛蘭生微笑道:“那就,五口之家,五間房的小院子吧,廚房、茅房配上,十戶人家,一口水井?”

  頤和郡主思忖了一陣,點了點頭:“妥的。就是,這重建城池,要重新規劃好才是。”

  衛蘭生笑得燦爛:“您最是英明不過,聽聞,極西百國的大學堂里,有專門的城市規劃的大學問。那些洋人工程師,雖然收費高昂,但是設計出來的城池,最是美輪美奐,美妙如畫呀!”

  “新建的平海城,若是讓幾個洋人大師設計,按照萬國租界的規格來建造,遠東第一城,非新的平海城莫屬了!”

  頤和郡主笑了,張開嘴,讓右手摟著的女子,將一片鳳梨度入了口中,順便兩條丁香小舌‘嘖嘖’了好一陣子。

  衛蘭生又笑道:“按照這么規劃,新建的平海城,定然是好的。但是呢,朝廷的撥款,怕是‘總歸’是不‘能’夠的。不過呢,碣石郡的諸多鄉紳,都有一份孝心,他們,早就想要報效郡主的,您看?”

  頤和郡主緩緩點頭,嘆了一口氣:“一番孝心,總不能涼了他們心吧?都是忠順百姓,那就,報效罷。我怎么也得請太后懿旨,多少給一些四品以下的官職下來,按照報效的數字,你看著分配罷。”

  衛蘭生瞪大眼睛,也顧不得避諱的,直勾勾的盯著頤和郡主:“您倒是拿一個章法呀,到底,能有多少官位?”

  頤和郡主皺了皺眉頭,思忖一陣,緩緩舉起了三根手指:“一次也不好報效太多,省得那些讀書讀壞了腦殼的書生瞎叫喚。正四品以下,從七品以上,攏共三百個頂戴罷。”

  擺了擺手,頤和郡主輕聲道:“從七品以下,一點兒官味都沒有了,拿出來還不夠丟臉的?”

  衛蘭生瞇著眼睛笑了:“你最是英明不過,三百個,略有點緊巴巴的。這幾年,朝廷上也沒放多少頂戴出來,碣石郡這邊,多少士紳巨商,眼巴巴的等著恩典呢?”

  “這年頭,洋人勢大,那些洋人又是最勢利眼的,咱們東國的子民,若是身上沒有個頂戴隨身,和他們做貿易,都是被看低的。”

  輕咳了一聲,衛蘭生小心翼翼的問道:“不過,如果都是候補的頂戴,怕是想要籌集足夠的重建款項,還是不夠的,您看看,是不是,向太后請一個恩旨,多少弄幾個實職的缺兒?”

  頤和郡主眉頭一挑,斜睨了衛蘭生一眼:“實職的缺兒,這年頭,個個都盯著實職的缺兒,可是候補的官兒這般多,實職哪里有這么容易的?”

  愁眉苦臉的思忖了一陣,頤和郡主輕嘆道:“罷了,畢竟是實職,才能報效出好價錢來。得了,得了,我想想法子,多少弄他三五十個罷?”

  “不過呢,衙門里,實在是難,實在不行,就給他們武職罷。諸如南潯鎮這般有錢、有人、底子厚實的大鎮子,弄幾個五品、六品的團練使,讓他們自籌糧餉,編練民團罷。”

  衛蘭生笑得眼睛都瞇成了一條線:“英明莫過于殿下。這實在是好主意,這碣石郡,諸如南潯鎮這般的大鎮子,怎么也有三五十個,每個鎮子,就算編練一千個民團壯丁,若是遇到事情,一聲令下,這就是好幾萬能戰的精兵!”

  “用民間的錢,為朝廷養兵,真正是英明莫過于殿下!”

  地下三丈處,刑天鯉聽得是目瞪口呆,差點想要吐血!

  真正是,英明啊!

  這些年在小龍湫鎮,李魁勝就是懼怕太招人眼熱,這才勉強維持著五十個巡檢司正兵,又拉攏了兩三百個幫閑壯丁而已!

  若是你賣給李魁勝一個正兒八經的團練使,李魁勝這樣的,有正兒八經行伍背景的老殺胚,輕輕松松就能拉起來三五千合理合法的精兵!

  然后,這樣的團練使身后,還杵著一個相柳白蝰為首的白蓮教!

  哇呀呀!

  美不勝收啊!

  你們還準備,將這樣的實權團練使賣出去三五十個?

  刑天鯉心頭有一萬句問候某些人母親的好言語,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傾訴,他正吐槽著,刑天青書帶著剛才那兩個內侍,大抵是已經整理好了收集來的情報,經過通傳后,滿臉帶笑的邁著小碎步行了進來。

  “殿下!”

  刑天青書拿著兩個內侍抄錄的小本,向頤和郡主深深行禮:“打探清楚了,在鎮子外面布施糧草,發放盤纏,趁著兵荒馬亂,‘刻意收買民心’的,是一群易多利人。”

  頤和郡主瞪大了眼睛,下意識的松開了懷里的兩位姑娘。

  “啥?易多利人?”

  “呵,這些蠻夷奴婢,自從得了勢,倒反天罡,壓了我東國神州一頭后,來我東國的洋人,一個個橫行不法,欺壓百姓,劣跡斑斑,罄竹難書!”

  “那些易多利人,他們是腦殼被槍打了?”

  頤和郡主過于震驚,以至于原本清冽的嗓音,都變得有點尖銳刺耳了。

  “呃,那些易多利人,您大概也知道。”刑天青書笑道:“是咱們織造處知事參領李鯉大人的人啊。”

  頤和郡主的臉色瞬息萬變,她一把抓住了右手邊的女子,手掌下意識的在對方胸前軟肉上狠狠一捏,痛得那姑娘眼淚直冒,卻不敢發出半點兒聲音,反而還強顏歡笑,朝著頤和郡主連連拋了好幾個媚眼。

  “呵,李鯉的人?”

  輕輕呼出了一口氣,頤和郡主冷聲道:“可知道,他花了多少銀子?”

  刑天青書低下頭,看了看那小本上的記錄,輕聲道:“大差不差的,他們給鎮子上的幾個糧商下了訂單,總能有一兩萬石糧食。”

  ‘啪’的一聲,一旁的衛蘭生一把將手中茶盞摔在了地上。

  他氣呼呼的站起身來,厲聲喝道:“簡直是,無法無天了。他想要干什么?他想要干什么?賑濟災民,這是朝廷之責,輪得到他小小的從五品做這事么?”

  “這是收買人心!”

  “這是圖謀不軌!”

  衛蘭生厲聲呵斥,輕輕松松的,就將好幾個不堪的罪名扣在了刑天鯉腦殼上。

  按照他的意思,刑天鯉簡直隨時就能登高一呼,然后黃袍加身,帶著千軍萬馬,橫跨大江,浩浩蕩蕩直指焚天城,掀翻金鑾殿上的那架寶座,就此改朝換代了!

  地下三丈處,刑天鯉面沉如水,轉身就走。

  不想聽了。

  不愿聽了。

  鎮子外面,百萬災民正在辛苦奔波,找一個容身之地,求一口活命之糧。

  官府只忙著安置那些逃難來的洋老爺,卻對自家的子民好似沒看到一般!

  沒有一粒米,沒有一口水。

  也不能說,他們沒惦記著這些災民罷——頤和郡主和衛蘭生,惦記著他們呢,這不,已經在盤算著,如何用賑濟災民、重建城池的名義,向朝廷申請款項了。

  甚至,都想好了如何趁著這個大好時機,賣官鬻爵,多收攏一些土豪劣紳的報效!

  偏偏,如意算盤打得震天響,就是沒有一個人想起來,要給鎮子外的那些急需救命的災民,你哪怕給他們一口稀飯都好啊!

  沒有!

  老祖宗穆里瑪沒想到這個,情有可原,人家是在世的天仙,超凡脫俗的非人生物!

  老祖宗楊天驥沒想到這里,可以理解,他就不是人,人家是一條成精的老土狗,他懂什么世道民生,懂什么賑災救命?

  頤和郡主沒想到這個……

  刑天鯉咬咬牙,他也能忍了。

  金枝玉葉,高高在上,從未體味過民間疾苦的宗室貴胄,你能指望什么呢?

  但是衛蘭生啊,你是牧民官。

  衛蘭生之下啊,那些大大小小的官吏們。

  不求你們做一個合格的‘父母官’罷,你們哪怕做一個有點良心的‘好人’呢?你們也不應該只顧著舔洋老爺的腚——眼,將自家的災民置之不理罷?

  刑天鯉這根出頭椽子,很主動的跳出來了。

  他自掏腰包,自己找人去救濟那些可憐人。

  不說有功罷,起碼無過罷?

  結果呢?

  ‘收買民心,胸懷異志’!

  一口惡氣憋在心口,刑天鯉渾身好似著火一樣,燒得難受,就連神魂都在暴跳如雷,引得靈臺紫府外無垠混沌洶涌震蕩,又有數百條黑漆漆的觸手,‘嘩啦啦’的朝著靈臺紫府攻了過來。

  殘破的青銅古劍一聲劍鳴,數百條觸手紛紛斬斷,被七口大鼎虛影一口吞下。

  清晰看到青銅古劍上,一條裂痕似乎又加深了些許,刑天鯉嚇得渾身一哆嗦,急忙收斂遐思,震懾念頭,讓神魂乖巧的盤坐在靈臺紫府,不敢再有絲毫異動。

  “娘啊!”

  刑天鯉在刑天氏祖宅下面一通亂走。

  這座可怕的巨型‘巫器’,已然靈性全無,徹底失去了一切功效,刑天鯉這才有這個膽子肆意胡為。否則以這座宅邸的‘本來面目’,如刑天鯉這般胡來,早就觸發巫陣,化為飛灰了去。

  疾走中,刑天鯉喃喃道:“我不做大玉朝的‘侯爵’了,可好?若是改天換地,換一個朝廷,然后,我自己給自己封個侯,可好?”

  ‘咣’!

  刑天鯉突然闖入了地下一個極大的空間,一頭撞倒了靠墻掛著的一面青銅大盾,沉甸甸的盾牌重重落在地上,發出一聲沉悶的巨響。

  刑天鯉突然剎住腳步,咬著牙,狠狠一跺腳。

  “罷了!”

  “你想要我和父親一般,在這個該死的大玉朝,封候拜將!”

  “好吧,好吧,為了道心通透,為了了了因果,道爺忍了!”

  “頤和郡主,我還非要從你手上,硬生生扣一個侯爵出來。”

  “你不給,我就弄死你,然后再換一個主兒!”

  咬牙冷笑了幾聲,刑天鯉抬起左手,一團青銅色火焰升騰,照亮了這處位于地下將近百丈深的巨大殿堂。

  “真正是,大手筆啊!”

  之前一陣亂走,刑天鯉此刻回想剛才游走的軌跡,此處殿堂,應該位于上方刑天氏祖宅的正中位置。

  殿堂方圓兩里左右,呈標準的天圓地方結構。

  方形大殿,圓形穹頂,穹頂上,縱橫交錯三十六根暗沉沉金屬梁柱,每一根都有三尺粗細,這些梁柱的材質,乃是一種秘法煉制的‘巫金’,巨大的梁祝完全是一體成型,隨后經歷了極其可怕的暴力捶打,其強度、柔韌性都強大得離譜。

  密布無數巫紋的梁柱,哪怕在末法時代,哪怕所有靈性流散,哪怕再無任何神奇功效,單單其本身的材質,就足以讓它們輕松支撐上方厚重的巖層,以及地面上刑天氏祖宅一座座巨大的建筑。

  刑天鯉正打量著殿堂,突然身體一僵。

  他駭然發現,自己中毒了。

  劇毒。

  極其可怕的劇毒。

  腐蝕肉身,噬魂銷骨,靈臺紫府中,刑天鯉的神魂都在驚呼——這股劇毒,在瞬息間沁滿了全身,然后直奔靈臺紫府而來,似乎就知道刑天鯉的神魂根本就藏在這里!

  這是專門針對修道者的劇毒!

  刑天鯉額頭上一陣冷汗滲出,還沒想好如何應對,正在驚呼‘道爺此番嗚呼哀哉’的時候,體內院子刑天氏的精血突然滾燙。

  肆虐如洪水猛獸的劇毒,驟然安靜了下來。

  一縷縷可怕、狂暴,充滿足以弒神滅佛威能的巫毒,從四面八方的空氣中緩緩透入,一點點沒入刑天的身體,化為滾滾熱流,不斷填補骨髓,激發血脈,一點點壯大和提純血脈。

  靈臺紫府中,《原始巫經》無數巫紋急旋,頃刻間,就噴出了近百萬細如蠅頭的青銅色巫紋,組成了一篇浩浩蕩蕩的《血脈巫毒注》。

  刑天鯉神魂震蕩,將這一篇《血脈巫毒注》一點點的吸收,融合,然后渾身汗如雨下。

  好歹毒的巫法。

  好恐怖的巫毒。

  如果不是他身懷正經的刑天氏血脈,雖然血脈濃度有點稀薄,但是的確是正經的刑天氏后裔,就算他的神魂已然是陽神天仙,也在他察覺到巫毒存在的一瞬間,徹底湮滅了。

  末法時代,其他的一切靈異神圣悉數滅亡,如穆里瑪等人,也只能收斂氣機,借助某些特殊手法茍延殘喘。

  唯有這種調配復雜的巫毒,在這種極度封閉的地下環境中,歷經無數歲月,依舊保留了絕強的毀滅殺傷力。

  刑天鯉突然明悟,為什么穆里瑪沒有找到合適的借口前,甚至都不愿意進入刑天鯉祖宅。

  為什么穆里瑪進了刑天氏祖宅后,居然老老實實的在白鹮潭釣魚,沒有如想象中的那樣,四處挖掘,盜取刑天氏先祖的遺寶!

  感情,穆里瑪知道巫家的手段啊!

  就這地下大殿中蘊藏的,除了刑天氏正經血脈后裔可以幸免,其他人,哪怕是其他巫民后裔碰觸后,都會血脈崩潰、精血枯槁而亡的恐怖劇毒,按照刑天鯉的估算,這方圓兩里左右的大殿中,這些巫毒若是泄露出去,也就不說平海城和碣石郡了,怕是整個江東行省,東西四千里,南北六千里的江東行省,也得化為一片死域!

  刑天鯉剛剛接觸《血脈巫毒篇》,對其中的很多手法理解不深,對于這座殿堂中充斥的巫毒沒能剖析清楚——如果刑天氏的先祖們,在這里面,還加上了一些‘遇血衍生、極速增殖’的特殊手段,那么,好家伙,那就真的叫做流毒天下!

  這些天來,刑天鯉也在研究《原始巫經》,越是參悟,他對太古大巫們的手段和心性越是感到恐懼。

  這就是一群肆無忌憚的兇神惡煞,這種流毒天下的事情,他們不是做不出來,而是太愛做,太喜歡做,太習慣這么做了!

  看看他們留下的各種巫法罷,只求殺傷敵人,極度的追求片面的殺傷力,什么‘人道主義’之類的玩意兒,在他們的族群倫理中,根本不存在的好不好!

  刑天鯉大口大口的呼吸著地下殿堂中滯悶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毒氣,漸漸地,殿堂的天花板、地面上,有幽光亮起。

  刑天鯉掌心升騰的青銅烈焰,乃是巫法催動,和這座大殿中的某些巫陣布置同源。大殿中的一些小巧巫陣吸收了青銅巫火散發出的細微能量,沉寂無數年的巫陣悄然運轉。

  殿堂中的光亮,漸漸的達到了黃昏時的自然天光水平。

  刑天鯉看著穹頂。

  穹頂上方,用古拙的手法,雕刻了漫天星圖。

  刑天鯉自從眼睛復明后,每夜觀望星空,自然認出,這穹頂上雕刻的星圖,就是這一方世界的星辰。這些星辰,原本全都鑲嵌了一顆顆拇指大小的奇異晶石,這些晶石應該蘊藏了某些強大的力量,但是世界淪入末法,這些誒晶石的能量悉數流逝,此刻全都變成了灰白色的,類似于水晶的材質。

  四四方方的地板上,則是用五金為材,布置了整個‘神州’的山川地理圖。

  大江,大河,五岳,千山。

  這一副山川地理圖,和刑天鯉從市面上買到的,大玉朝官方刊印的天下地理圖冊大致相同,但是含括的面積更廣大。

  大玉朝刊印的天下地理圖冊,有些崇山峻嶺,如大江大河的源頭附近的那些山嶺,故意模糊去了——似乎在那些地方,有些不能讓平民百姓知曉的東西存在。

  而刑天氏祖宅下的這座大殿中,偌大‘神州’的山川地理一覽無遺,清晰無比。

  在巨大的地圖上,刑天鯉找到了一顆芝麻粒細小的紅色寶石,看這個地理位置,刑天鯉知道,這就是‘南潯鎮’了。

  而后,刑天鯉在西北方向,相距南潯鎮兩三萬里的地方,找到了一枚拇指大小的紅色寶石。在這紅色寶石旁邊,一座參天山峰上,用極古拙的刀法,雕刻了‘安邑’二字。

  ‘安邑’!

  夏朝王城,名曰安邑。

  刑天鯉莫名的心血一陣激蕩,這是他體內,刑天氏的血脈在沸騰,在鼓噪,他大口大口的呼吸著,殿堂中那對外人而言足以致命的巫毒,卻化為十全大補藥,不斷地涌入他的身體。

  大量精血迅速滋生,短短幾個呼吸間,就已經充塞心臟,一點點快速提純凈化,逐漸化為近乎于晶體實質。

  靈臺紫府中,刑天鯉神魂輕喝,沖著那高懸的青銅古劍稽首一禮。

  一抹劍光斬落,刑天鯉痛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神魂再次被斬掉了九成,劍光護著九成神魂,化為一道恢弘劍虹,裹著一口青銅大鼎虛影,沖破了靈臺紫府四周無垠混沌的阻擋,浩浩蕩蕩直入脾臟。

  心臟內精血與那斬落的九成神魂一合,和那大鼎虛影迅速熔煉一團。

  脾臟中,一口小鼎凝現。

  五臟中,土黃色神光閃爍,震蕩,刑天鯉身軀內,磅礴的力量急速滋生,他的身軀強度,也在這磅礴土氣的滋養下,不斷地增長。

  一聲悶哼,刑天鯉手一抓,剛剛掛在墻壁上,被土遁進來的他一頭撞倒在地的大盾騰空飛起,落到了他的面前。

  “多謝先祖恩賜!”刑天鯉微笑,雙手閃耀著淡淡的青銅色神光,一把抓住了這塊造型古樸,能有六尺高下,厚達一寸的巨型青銅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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