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隔多年,賈敏終于又和母親歇在了一起。
母女之間,寫信的時候常常報喜不報憂,但是如今在一起了,賈母自然還要細細問女兒,林如海如何,在巡鹽御史衙門一天都干些什么,家里的奴才可都聽話忠心等等。
賈敏對家中奴仆還心有余悸,把東府大嫂去信,她隨手讓人調查的觸目驚心結果,全跟母親道來,“……奴才們都是一個富貴心兩只體面眼,恨不能都鉆到錢眼里去,可如今家里又不比父親在時了,璉兒雖然又得了武庫司的官,可如今雙龍在朝,很多局勢都并不明朗,母親還當讓鳳兒他們好生約束家人、奴才。”
也幸好家里被幾番整治,要不然,她回來也是要鬧個天翻地覆的。
“鳳丫頭挺好的。”
賈母拍了拍女兒的手,“家里的奴才什么樣,老婆子我又如何不知道?就是吧,你父親去了,你大哥和二哥他們立不起來,家有豪奴,外面的人不知情,好歹還敬著些。”
這也是沒法子的。
老實過頭,也會被欺負。
京城又是個墻倒眾人推的地方。
但奴才什么時候都是奴才。
偷家再多,當主子的一句話,也一樣能把他們打回原形。
賈母倒是沒擔心過這個。
“如今賴家倒了,你二嫂管家這些年,雖然撈了點,也基本又被周瑞一家填回來了。”
老太太對這個還挺滿意的,“這府里啊……,再亂不了的。”
分家了,大兒還一如既往的孝順,她自己的私房也多,兩個媳婦、孫媳婦也每天都在她這里奉承著。
賈母挺滿意了,“如今,我就愁你二哥一房。”她把寶玉的那塊玉,以及如今的流言都跟女兒說了一遍,“……也不知道這樣做了,對珠兒還有沒有影響。”
她雖然還疼寶玉,可都不敢把他的以后往朝堂上想了,“若是對珠兒還有影響,你二哥他們這一房,以后就真的只能依附你大哥他們這邊過日子了。”
賈敏:“……”
遇到危險的時候,是大哥和璉兒以及隔房的侄兒趕去相救。
她回來了,二哥對她的平安,看著有欣喜,可是顯然,他更關注他想關注的。
賈敏已經讓人去查了中途二哥往哪去了,真是不查不知道,一查……氣得沒脾氣。
他親妹妹十多年沒回來,好不容易撿條命回來了,他不說多陪陪,卻去了王家找王子騰。
王子騰真要能扶得起來,就不會被人陰了,到現在還查不出來。
再說了,京營暫時又不會打仗,他這個主官又不用上馬殺敵,哪里就要回家休養?
大伯當初也生過幾次重病,可哪一次回家了?
二哥去王子騰家,但凡他們哪個懂事點,看在兩家這么親近的份上,就算自己不能過來,也該派個人問候她一聲。
可是王家沒反應,二哥也沒提醒……
賈敏在江南多年,對某些無能文人的假清高,還是有點了解的。
她二哥大概就是那類人,永遠抓不住重點,在真的需要他用心的人身上,擺著一副清高面容。
“母親!”
賈敏輕輕的嘆了一口氣,“兒孫自有兒孫福,寶玉的玉……,您也不用擔心,二哥是立不起來的,他這么多年在工部沒有一點長進,說明他本身就有問題,部里的大人們不派他活,倒是好了,他也不用擔什么責任。”
老老實實就在那里養老吧!
“至于珠兒……,您就更不用擔心了,他只是寶玉的兄長。就算考了官,我們往好的地方算,也要在翰林院待上好幾年。”
她家老爺就是探花,珠兒小時候雖然還好,但是,去年他寄給老爺的文章,老爺也給她看了,只能勉強算中上。
前三甲絕無可能。
只盼著名次能稍為靠前點,不要落到同進士那里去。
“武勛世家的子弟走文官的路子本就艱難些。”
賈敏只能提前暗示一下母親,珠兒不是多驚才絕艷的人,寶玉的那塊玉影響不到他,“尤其是京里,倒是外官……,老爺跟我說,以后有機會,珠兒從地方上慢慢往上走,還更好些。”
賈母:“……”
老太太有些明白了,在心里幽幽地嘆了一口氣。
“那寶玉呢?是不是也能考官?”
“自然!”
賈敏安撫母親,“二嫂一向喜歡跟大哥他們爭,給寶玉炮制一塊玉出來爭寵,跟孩子有什么關系?朝堂上,好多大人們,據說出生的時候,其母都夢到點什么呢,大家也就聽聽罷了。”
只要不是太過份,太獨,御使也不會拿這個隨便攻訐。
“但您也要有心理準備,他到底出身在賈家,在仕途上,只怕與珠兒一樣,都會比正常文官艱難些。”
幾個小孩今兒談大學,賈敏也聽了,寶玉也就跟小兒子似的。
老爺常說,長安不如黛玉聰慧,以后考學除了努力,還得靠運氣,前三甲是不太可能了。
大昭這么大,各地的天才多著了。
賈敏早有心理準備,“不過再艱難,也就他們這一輩。”
她還是為娘家高興的,“賈家能平安從軍中退出,子弟能安穩走文官路子,父親知道了,也只有高興的份。”
“……說的對。”
賈母心里有些不得勁。
她終于意識到,一直讓她困惑的問題出在哪了。
在她這個老祖母眼里,珠兒和寶玉以后都有大出息。
就好像二兒和二兒媳婦一直跟她說,元春生的日子好,以后也有大出息一樣。
可如今,元春要嫁新平侯,以后就是個侯夫人。
別人家的女兒當侯夫人,那是舉族大喜的事,可在他們家……,也就那樣。
她自己就是一品的國公夫人,賈家在她公公那里走到頂峰,在她男人那里也不差。
曾經她也常常出入皇宮內院。
侯夫人在賈家也就是還可以。
珠兒和寶玉以后不會有后宮的助力,從武勛轉文官,就跟女兒說的,肯定會艱難些,可能三品就到頭了。
一個三品的官兒,還是文官,對皇家來說算什么?
怪不得東府的侄媳婦,后來都不拿那塊玉壓二兒媳婦了。
“敏兒呀,”老太太往女兒身邊湊湊,“當初你父親就說,你比你哥哥們聰明,娘老了,家里以后有什么事……”
“您跟我說,我幫您一塊兒想。”
賈敏也甚心酸。
她母親一輩子風風光光,到老了,卻要承受家族沒落的巨大落差,“若是緊急,寫信來不及,您就去找東府大嫂子,她也一定會管的。”
她已經插手西府的很多事了。
就是讓侄女們到那邊去讀書,賈敏都感覺除了她喜歡熱鬧,喜歡女孩子外,還另有深意。
“嗯”
對沈檸,賈母也是放心的。
只是,她到底是隔房的侄媳婦。
再親也親不過親兒女。
“要是如海能調進京里就好了。”
老太太嘆氣,“江南那邊那么亂……”
“如海有他自己的抱負。”
賈敏也惦記,但她更知道自家夫君什么樣,“江南那里,他還有很多事情沒做,等到做得差不多了,自會進京的。”
“那你們……”
賈母的眼睛不由帶了點期待。
“我好不容易回來,自然是要在家里多待一段時間的。”
林家在京里有房子,賈敏雖然早早就派人去收拾了,卻沒想馬上搬過去。
離家多年,她也想念家里呢。
尤其母親年紀大了。
“就算哪天離開,長安和黛玉也會在家。”
“好好好!”
老太太滿意了,和女兒話著家常,在不知不覺中睡去。
此時,梨香院的王夫人,卻還沒一點睡意。
賈政又走了。
又去找那小狐貍精了。
自從搬過來,他是一次也沒在這過夜啊!
今天賈敏回來,他也一點不給她做臉。
王夫人扯著薄被,好恨好恨。
可她又不能對趙姨娘如何。
以前對周氏,她出手的太過,如今……
王夫人氣得捶床。
這口氣,她真的咽不下去。
尤其小狐貍精生的兩個孩子,還都早早有了嫁娶銀子,那她這個嫡母能拿捏他們的就更少了。
王夫人呼呼大喘氣。
后悔宣揚寶玉的那塊玉,若是沒宣揚,借著寶玉嫡出的身份,也能從公中替他多要點東西。
可現在呢?
他和賈環的居然是一樣。
不行,絕對不行!
王夫人睜著一雙眼睛,努力的想轍。
她這邊不好出手,鳳兒那里,或許可以借著迎春和琮小子說事,只要她能把他們的嫁娶銀子收到手上,那探春和環兒的……,她就能拿出來。
對,就是這樣。
“來人。”
“太太!”
小丫環急忙奔了過來。
“去,叫二奶奶過來一趟。”
叫二奶奶?
小丫環驚了。
二爺好不容易從江南回來呢。
今兒在老太太和大太太都沒讓二奶奶伺候晚飯,只讓她家去好好服侍二爺,他們太太……
“愣著做什么?還不快去。”
王夫人一聲斷喝,小丫環忙應了個‘是’,就急急跑去叫人了。
這半夜叫二奶奶的事,太太以前也做過,這一次……,應該也沒什么吧?
“什么人?”
聽到房響,婆子很不想起床。
“媽媽,我是太太屋里的金釧兒。”
她揚聲喊人,“我們太太要叫二奶奶過去一趟呢。”
本來不想起來的婆子,聽到是金釧兒,忙起來,“太太叫我們奶奶什么事兒?這大晚上的。”
她是二奶奶的陪嫁丫頭,也是王家出來的,天然的向著她們。
更何況才分家,雖然知道二太太和他們奶奶是兩個房頭,但下人嘛,多稟告一聲,跑一下腿,總不是錯。
“不知道!”
金釧兒道:“可能是太太想起什么事,要吩咐二奶奶吧!”
一邊說著,她一邊就進了院子,正要往里再進進喊人,卻沒想廂房的門開了,平兒迎了出來,“太晚了,”她壓低著聲音,“不管什么事,等明兒吧,明兒我會跟奶奶說。”
“不行啊,我們太太急叫呢。”
“奶奶很累了。”
平兒說這話的時候,臉有些紅,當然心中也有些氣。
二爺好不容易回來,連老太太和他們太太都照顧著小夫妻,二太太這樣也太過份了,“這大晚上的,能有什么急事?真要有急事,老爺肯定也會叫我們二爺。”
金釧兒:“……”
她看著平兒嚴厲的表情,到底有點退縮,“那行,我回去回太太去。”
她來報過了,平兒不讓進,她也沒轍。
金釧兒很快退走。
梨香院里,王夫人還在等著。
此時的她也意識到,現在叫人很不妥。
但是,她是她姑媽,又是養大賈璉的親嬸子。
他們雖然分家了,她怎么著也該比邢氏那個繼婆婆親些。
就是璉兒,懂事些也該過來問問她什么事。
王夫人覺得,她還該把這小夫妻兩個攏在手里才行。
只要把璉兒和鳳兒攏在手里,這榮國府就算分家,也等于沒分家。
大哥自以為搬到了榮禧堂就好厲害?
她還要讓他們看看,除了榮禧堂,他們還是什么都得不到。
王夫人坐了起來,等著那對小夫妻過來。
夜里很靜,腳步聲能傳得很遠,金釧兒回來的聲音,她聽得真真的,可是……
意識到賈璉和王熙鳳都沒來,王夫人的面色超級難看。
等聽到金釧兒連人家的門都沒敲上,就被平兒制止了,那眼睛好像要噴火。
王夫人恨不能咆哮讓金釧兒再跑一趟,可是,她也到底知道,自己這樣大半夜的折騰人,被老太太和大哥知道了,甚至賈敏知道了,都不會有好果子吃。
“平兒是這樣說的?”
她努力按住心中的怒火,盡量聲音平靜。
“是!”
“好好好!”
王夫人在想平兒的老子娘是誰,想著怎么把場子找回去。
身為王家的老仆,不向著她這個王家的老姑奶奶,實在是……
“那我就等著他們明早過來吧!”
王夫人咬牙切齒。
她忍不住懷疑,那丫頭因為賈璉的官,徹底倒向大房。
就是親侄女鳳兒也是如此。
“你下去吧!”
“是!”
金釧兒小心下去,王夫人坐在床上,卻連賈政都恨了起來。
若不是他沒出息,做了這么多年的官,都沒個挪動,又怎么會被親侄兒超過?
只要一想到賈璉武庫司的官,她就忍不住扯起了被子。
有這個官在,她大哥那邊,只怕也要更看重鳳兒。
可恨,她的兒子……
想到珠兒明年就算考中進士,也要從七品做起,王夫人就控制不住臉上的一陣扭曲。
憑什么所有的好處都是大房的?
她的珠兒不比賈璉強百倍?
王夫人又氣又恨,直到天亮才朦朧睡去。
早上身子就有點重,她沒馬上起來,等著王熙鳳過來。
但人家新婚小夫妻本就情濃,又是一別幾個月,早上醒了,攢回了力氣,那當然是狠狠補償自己。
院里的丫環婆子們,也樂意自家主子恩愛有加,更不會去煞風景。
王夫人直等到要去伺候老太太早飯了,這才恨恨的離開。
不過,她去的時候,就已經有點遲了,邢夫人早早就過來請安了。
“妹妹今兒要去東府?”
邢夫人對賈敏熱情的很,她是繼室,連兒媳婦都不太能看得起她,但是,難得的,這位姑奶奶還對她熱情的很。
雖然知道,這主要是因為老爺趕去救她命了,但人家對她好,她也要對人家好才是。
“是!”
賈敏笑,“嫂子也一起吧!”
“好啊!”
邢夫人喜歡東府,當場應了,“大嫂那里有御酒,今兒我們好歹哄點出來喝了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