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庫司郎中?
兵部實職的正五品?
剛聽到兒子這樣說,賈赦就紅了眼睛,扯著賈璉去了東府的祠堂,給祖宗們報喜。
雖然武庫司在兵部并不涉兵,但它的重要性也是毋庸置疑的,現在太上皇和皇上一起商量著,居然把這么重要的位子給了他兒子啊!
賈赦激動不已,看到趕來的沈檸和賈珍時,還直叫,“快,璉兒,給你大伯娘磕頭,謝你大伯娘為你操心,給你找機會。”
這是他做夢都不敢想的官啊!
聽妹妹的意思,大嫂讓璉兒去江南,本就是給他派活找功去的。
“多謝大伯娘!”
賈璉果然恭恭敬敬的磕了一個頭。
“快起來!”
沈檸不奇怪賈璉能撈個官,“當著祖宗們的面,和伯娘說說,你今天在宮里都做了什么?皇上是在什么情況下,決定讓你進武庫司的?”
賈璉這個位子太好了。
朝中都不知道有多少人惦記著。
這大家都搶的一塊肉,吧嗒一下,落到了意想不到的人手里,那人家就很可能聯合起來,讓你吃不成。
沈檸想知道皇上給賈璉這個官時的態度,從種種蛛絲馬跡中分析好壞。
“我剛往宮里遞了林姑父的帖子,就有宮人把我引到了壽康宮,說是皇上也在太上皇那里。”
賈璉老老實實,把他今天經歷的一切全都說了出來。
本來大家聽得都很高興,可是晉王一出……
尤其聽到太上皇還罰晉王閉門三個月時,不要說沈檸了,就是賈赦的面色也變了。
“大嫂!”
賈赦向沈檸求助,“晉王在說我們殺那么多倭寇的時候,是不是就想向太上皇和皇上說,我們家……”
“太上皇沒理他,皇上也沒理他。”
話是這樣說的,但是沈檸的心情很沉重。
殺明明白白的倭寇,晉王都想把賈家往死里按,她的槍……
“行了,你們長腦子也不是當配頭的。”
沈檸在心里嘆了一口氣,“既然知道這里面有些事不太好,就更當謹慎。”她頭疼,“武庫司的事,赦弟你應該能指導璉兒,只要不是偷奸耍滑,一切按著規矩來,有太上皇的那些話在,別人想挑錯也挑不著。”
武庫司掌軍隊物資、武器的調配,說白了就是軍隊后勤部。
從衣服、鞋襪到大刀、火器等,都歸武庫司管。
“回去吧,跟老太太也說一說晉王的事。”
因為晉王,賈家和甄家也不必再保持那種曖昧不清的態度了。
“珍兒,你隨我走走。”
“伯娘!”
賈璉想到什么,忙上前一步道:“大哥,通州倭寇的船……”
“在你回來之前,我已經讓人往順天府和五城兵馬司遞過信。”
賈珍慶幸南安王讓他提早下了決定,“董大人雖然不在,但通判王大人和五城兵馬司的人已經去收船了。”
他也提早讓人給興兒去信,全面配合他們收船。
“放心,我們家干干凈凈。”
他記住晉王了。
賈珍拍了拍弟弟的肩膀,“你好好做官。”
賈家雖然離了軍中,但在軍中也還有不少關系。
皇上能把武庫司這么重要的位置給賈璉,他也是高興的。
至少他們的人換裝備時,不會被人一卡再卡。
“伯娘,大哥,那我晚些時候再來看你們。”
父子兩個再次謝過沈檸,又興沖沖的回去跟老太太和家人一起歡喜了。
賈珍扶著沈檸,還是高興,“母親,璉二弟這個官,肯定能穩當的。”
“……你回來,見到焦大了嗎?”
沈檸可沒什么歡喜。
“不是說他要教申居道什么秘密功夫,他們一起自關寧安堂了嗎?”
賈珍把聽到的笑話,跟她分享。
“你隨我一起進寧安堂。”
沈檸拍了拍他的手,徑直走在最前。
沒多大一會,在開了門,又關了門的寧安堂里,賈珍就見到了一字排開的七把木槍。
他看著焦大無聲演示,聽著那‘咔噠’聲響,面色卻在漸漸變白。
“大爺!”
焦大的一雙老眼盯在賈珍身上,終于意識到點什么,“這些槍……”
“收起來,趕緊給我收好了。”
賈珍的手在抖,腿也在發軟,“母親,這東西不該出現在我們家。”
“……你怕?!”
“母親,我們家現在已經很好了。”
雖然他的爵位只是三等,但母親已經得回一品誥命。
如今璉二弟又得了武庫司郎中的官。
他們家若再弄這槍……
賈珍一下子跪倒于地,“當初祖父有錯嗎?父親有錯嗎?太上皇和祖父的關系不好嗎?”
他害怕!
“可是一場大變,祖父死了,叔祖也沒了,父親和您還不得不避居道觀。”
賈珍想哭。
那場大變,他的妻子也沒了。
雖然也談不上什么多喜歡,可相伴多年,她就那么沒了,他這心里也是空落落的。
“母親,這些東西,真的不能在我們家。”
太上皇和皇上看著父慈子孝,可事實如何,誰能肯定?
更何況朝里還有晉王和其他王爺,他們都各有自己的小九九,萬一要因為什么攻訐他們家……
賈珍簡直不敢想。
“今天晉王對我們賈家的態度,您也知道了。他雖然被太上皇罰了,可是,區區三個月算什么?”
人家是父子,他們是臣子。
“這些東西真要獻上去……,我們賈家就真的掉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焦大的心下一顫。
老頭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么,但是能讓他們家大爺這樣……,那肯定不能干啊!
“太太……”
焦大急望沈檸。
沈檸沒說話,她慢慢摸向少時玩過的玩具槍,心下嘆息,“封起來吧!”
是她太想當然了。
好在還沒獻出去。
“申居道呢?”
她轉問做槍的少年,
“他昨晚受了寒,如今吃了藥睡在外面的廂房。”
“……他的品性如何?”
焦大心下一跳,忙道:“是個很好的孩子。”
“那就好好照顧他。”
沈檸嘆了一口氣,“珍兒,多賞他點好東西。”
“是!”
只要不把這些東西送出去,其他都好說。
賈珍忙應了。
茶館包廂里,賈珠看著煩躁踱步的父親,眉頭緊蹙。
“怎么?你覺得為父錯了?”
賈政緊盯兒子,“我大昭泱泱大國,如何……”
“父親!”
賈珠突然喊他,“祖父纏綿病榻的那段時間,兒子幾次過去,他跟我說的最多的是太祖父的遺憾,太祖父很遺憾,當年沒再堅持堅持,就那么退兵了。”
“祖父也很遺憾,遺憾他要死在家里,不是沖鋒在戰場上。”
馬革裹尸,轟轟烈烈,死而無憾!
他老人家不愿意在家里,那么窩窩囊囊。
“您想一下,這次如果不是珍大哥和伯父到的及時,姑姑和小表弟小表妹會如何?璉二弟又會如何?他們都出事了,我們家又如何?”
賈珠看著自己的父親,“李家該死,倭寇該死。你憐憫倭國的百姓,那想過祖宗家人嗎?這話您跟我說說就算了,兒子知道,您是心善,可是,我岳父知道了,您覺得,他會贊您高風亮節嗎?
外面的御史會贊您高風亮節嗎?
江南的百姓會贊您嗎?
傳出去,祖母會夸您嗎?會高興她生了一個好兒子嗎?
東府的大伯娘會夸您嗎?
倭國的百姓會給您立生祠嗎?”
他看著兒子開開合合的嘴巴,后背開始冒汗,眼前也開始發黑。
“皇上和太上皇會高興,您夸贊的泱泱大國嗎?”
賈珠接著問他。
實在是不問不行。
他爹的腦子不知道怎么長的。
以前明明不管事的。
他還是不管事吧!
不管事,大家都省心。
這管事……
賈珠總覺得,哪一天,他們二房會被東府的大伯娘強按著珍大哥從賈家除名。
他更害怕他活不到那天。
因為會被父親這一出出的事,鬧的日夜不安,他真的會憂愁死的 跪祠堂那么多天,賈珠看得明明白白,表面上,他們西府分家,是二房占便宜,但那是祖母還念著他們,是大伯有兄弟情,是東府的大伯娘在未雨綢繆,不想他們西府最后烏煙瘴氣。
但事實上,大伯娘對他家的耐心很少。
那次報信,大伯娘對他娘和王家就有了警惕之心。
雖然她還疼愛他們小一輩,可是,對爹娘……
“父親,這事暫時就只有大舅舅知道吧?”
他被兒子嚇得面色發白,扶住桌子穩住身形的時候,很老實的點了頭。
“我會去跟大舅舅談,您……”
賈珠看著很有君子形象的父親,只覺心累,“您回家吧,就當沒有這事,您什么都沒跟外人說過。岳父那里,兒子會跟他說,您就是得了一點好茶,想請他品鑒一二。”
回頭,他去給他找茶葉。
“你,我……錯了?”
兒子給他安排好了,賈政心下一顫,屁股一歪坐到了椅子上。
此時他的面上是有些凄惶的。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做一件事是錯,做兩件事還是錯。
明明剛開始的時候,他覺得自己很有理。
不對,以前他做事的時候,大家都夸他的呀!
賈政突然好想念曾經那些陪在自己身邊的清客相公們。
“父親,不管是對還是錯,我們胳膊肘,總不能往外拐。”
賈珠無奈的很,“順天府的董大人都站我們家呢,他是多厲害的人啊!”
不懂,那就跟著聰明人走啊!
為什么還要瞎想主意?
為什么還會自以為很有道理?
為什么相信那些假、大、空?
什么泱泱大國?
泱泱大國就要讓人欺負嗎?
憑什么?
賈珠太氣了。
他都不知道回國子監讀書的這幾天,家里居然又出了這么多的事。
幸好有大伯娘在。
要不然他們家現在能是什么樣啊?
祖母年紀大了,根本承受不住姑媽和璉二弟同時出事。
真要被倭寇得手了,賈家曾經的仇敵,只怕馬上就能跳出來,跟著咬上一口。
前車之鑒猶在,怎么父親就是不明白呢?
“過不了幾天,這事在朝堂上必有議論。我們聽著不行嗎?”
賈珠都不知道誰是老子,誰是兒子了,“如果沒有議論,您也得裝著不知道,太上皇和皇上自有定論,大伯娘心中也自有一桿秤。”
難得大伯娘能相信他爹一把,這要是知道……
“不早了,您回去吧!”
賈珠想一個人靜靜,“兒子明天告個假,回家一趟。”
“那……那行,我……我走了。”
賈政腳步踉蹌,推開包廂門的時候,快步離開。
好在此時的三樓,只有他們父子,賈政突然好生慶幸,他先找的是兒子,不是親家。
他匆匆的下樓,讓等著的馬車趕緊回府。
但是剛到家,又是一個暴擊,璉兒得官了,還是當年父親見了,都要拱手親和說笑的武庫司郎中。
他……
家里的每個人都是歡喜的,賈政只能跟著勉勵幾句,再笑著恭喜母親和大哥。
好半晌,賈政才拖著有些沉重的腳步,往梨香院去。
此時,也只有老妻可能理解他一二了。
果然,老妻的房里冷冷清清,她在那里發呆。
“老爺!”
王夫人強打了精神,“聽說你去看我大哥了?他的腿好些沒?有說什么時候能走嗎?”
“……好多了。”
賈政很累,“放心,再過些天,他大概就會重回京營。”
“那就好。”
王夫人臉上終于有點笑模樣,“如今璉兒進了武庫司,大哥的日子也能好過些。”
“對了,老太太有說今天要如何慶祝嗎?”
“今天都累了。”
敏妹妹他們都是連夜回來的。
“回頭你去跟老太太說一聲,妹妹回來了,璉兒又得了官,是不是該請一下姻親故舊,一起聚一聚。”
“好!”
王夫人應下了。
“東府那邊……”賈政猶豫了一下下,“對大嫂子,你以后恭敬些。”
王氏:“……”
她不知道自己哪點不恭敬。
“東府的大嫂子,好像一直都更喜歡大房。”
賈政讓她不高興,那他也別想高興,“要不然,去江南這事,她就會讓我們珠兒去,林姑父在江南,他還是探花,珠兒若也跟璉兒似的,在他身邊一段時間,學問只怕都會有所進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