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國府,寶玉散學了。
“二爺!”
今年才被老太太分到他身邊的丫環襲人,抱著他的書,一邊走一邊道:“姑太太和表姑娘、表少爺上午進的府。璉二爺因為一路護送他們,聽說還因為林姑老爺,被皇上召進了宮,如今得了兵部武庫司的郎中之職呢。”
“姑媽已經來了?”
寶玉的腳步不由加快了些,不過,他又想到什么,迅速慢了下來,“二姐姐和三妹妹也是跟我一樣,到現在才散學嗎?”
襲人猶豫了一下,到底道:“……不是,姑太太才回來,老太太就命人叫她們了。”
她也不知道怎么會這樣。
明明去年的時候,寶二爺還是老太太和太太的心尖尖。
可轉個眼,居然就……
“老太太不叫您,想來是因為您的學業更重要。”
寶玉:“……”
他并沒有被安慰到。
家人態度的轉變,他早早就感覺到了。
爹娘希望他能好好讀書,這段時間,他真的有好好讀書。
可是,他好好讀書了,爹娘卻又好像不太在意了。
他們不再關心他每天學什么,不再關心他大字寫的好不好,就是老太太……
“大姐姐還沒從碧云寺回來嗎?”
襲人一愣,道:“沒呢,新平侯程家那邊不是要替寶豐公主做三天法事嗎?算時間大姑娘明天才能回府呢。”
寶玉不說話了。
這府里如今對他好的,只有大姐姐。
可大姐姐不在家。
“姑媽和太太她們相處的親熱嗎?”
他按下心里的難受,問另一個問題。
“姑太太和東府的大太太很親熱,和我們府里的大太太也很親熱。”
府里已經分家了。
襲人因為跟了寶玉,也被算在二房這一邊。
二房除了主子們已經住了的院子,在這榮國府,其實已經不剩什么了。
姑太太住在她原先的院子,但那院子其實已算是大老爺那一邊的了。
襲人沒提王夫人,實在是因為他們太太中途回了梨香院,聽說和姑太太說話時,也是不咸不淡的。
“那老爺呢?”
寶玉再問。
“老爺中間有事出府了。”
寶玉:“……”
小孩子已經知道,姑媽和他們家不親熱。
“對了,二爺,東府的大太太說,要把府里教二姑娘、三姑娘的先生請到東府去,以后姑娘們讀書,也都到東府。”
襲人感覺他有些難過,盡量轉移話題,“老太太已經答應了,就是姑太太都說,表小姐歇幾天也去讀書呢。”
“……那,他們有提我嗎?我能到東府讀書嗎?”
寶玉急問。
他聽太太說過,他有可能會被轉到學堂讀書。
但是學堂那里每七天還要吃特別難吃,還又吃不飽的憶苦思甜飯。
寶玉很好奇學堂那邊,曾偷偷問過大哥哥。
大哥哥說可以到學堂讀書。
那里能交到朋友,也能學到很多在家里學不到的東西。
可太太又說,他絕對不能到學堂讀書,賈家學堂到現在為止就沒有讀出名堂的人。
大哥哥也是先在家里跟先生讀書的。
他要去了學堂,那老太太就真的不喜歡他了。
他得好好在家里。
“沒……,沒聽說。”
襲人搖頭。
寶玉的面色慢慢灰暗下來。
他慢慢的走向那個熱鬧的院子。
祖母爽朗的笑聲,那么開心。
以前這笑聲……,只有他在的時候才有。
“老太太,寶二爺散學了。”
里面傳來小丫環的聲音。
寶玉的心情微振,往院里去的時候,正好聽到賈母笑呵呵的喊他,“快,寶玉,來見過你姑媽和表弟表妹。”
“老祖宗!”
寶玉先給老太太行禮,這才看向那位被祖母念叨了很多年的明艷婦人,看她含笑望過來時,也只覺面善,“寶玉見過姑母!”
他正正經經的給賈敏行了一禮。
“快起來!”
賈敏朝小侄子招招手。
雖然二嫂子和她不太對付,但是侄子是親的。
母親又疼愛的緊。
從一次次的家信里,她猜測這喜歡往女孩堆里湊的侄兒,被母親和二嫂溺愛太過,以后恐怕不好,卻沒想到,這孩子卻與她長得略有相像。
“黛玉、長安,快見過你們二舅舅家的二表哥!”
“表哥!”
“表哥”
三個孩子相互行禮。
黛玉和寶玉在看過對方時,都覺彼此甚為面善。
寶玉心情好了許多,就笑道:“這個妹妹我曾見過的。”
“可又是胡說。”
老太太笑道:“你在京城,她在揚州,你又何曾見過?”
“雖然未曾見過,然我看著面善,心里就算是舊相識,今日只作遠別重逢,亦未為不可。”
“那表哥覺得我面善嗎?”
林長安擋到了姐姐前面,童音清脆的問這個小表哥。
“亦是面善!”
寶玉很少有同齡人玩,雖然林長安看著比他小不少,他這么站在他面前,也很喜歡的。
“肯定的呀!”
林長安叫道:“你長得像我娘,我和姐姐也有點像我娘。”
“哈哈,可不就是。”
賈敏笑著摟住一兒一女,“外甥多像舅,我和二哥本來就有點像,寶玉也跟二哥小時候差不多,可不就是彼此面善嗎?”
是這樣嗎?
林黛玉看了寶玉一眼,抿著嘴笑了。
“嗯,你們都像國公爺。”
賈母的眼神溫暖,“寶玉比你們更像!”
倒是大兒,像老國公爺。
“明兒個,女兒帶兩個孩子去祠堂給父親上柱香,告訴他女兒回來了。”
“好好好!”
賈母摟住身邊湊的孫兒,“明天我們一起去吃你大嫂子的。”
外祖母和母親說話,林長安蹬蹬蹬跑到寶玉身邊,“二表哥,你到現在才回來,是在讀書嗎?”
“是!”
“那你讀到哪里了?”
“大學!”
“哇,好厲害,我姐姐也讀到了大學。”
寶玉望向黛玉的時候,小姑娘也正看向他,“那明兒妹妹和我一起讀書吧!”
“我要和二姐姐、三妹妹她們一起讀書。”
小黛玉拒絕,“不過,你可以和長安一起讀。”
“長安,你讀到哪里了?”
這么小的弟弟,字認全了嗎?
不過想到他三歲跟著大姐姐也把所有字認了個大概,寶玉到底改成你讀到哪了。
“姐姐讀到了大學,我也讀到了。”
林長安挺起小胸脯,“就是有些字,我還不會寫。但是我都認得。”
“哈”
賈敏聽到小兒子吹牛,忍不住在他腦袋上點了點,“說來說去,你是想夸你自己讀到大學了吧?”
賈母這才想到,小外孫剛剛夸寶玉好厲害的話,撐不住,也笑得前仰后合。
王夫人從梨香院過來伺候晚飯的時候,遠遠聽到里面的笑聲,用鼻子很噴了幾口氣。
碧云寺!
今天正是寶豐公主的生辰。
雖然她已經過世三年,但程洛心中的傷痛一直都在。
所以程家族里一說到碧云寺給她做三天法事,他馬上就應了。
只是讓他沒想到的是,族里還去賈家邀請了未婚妻元春。
程洛的心又期待又忐忑。
他那個喜歡鬧事的祖母也來了。
不過,那份期待和忐忑,在見到元春和她身邊服侍的丫環、婆子后,全都化成了欣喜。
不愧是武將世家出來的。
那六個婆子隨便拎一個出來,都能以一打三吧?
程洛是震驚且高興的,程家其他人……,卻只有震驚和議論。
果然從昨天到現在,他祖母以及她身邊的婆子,都沒敢作妖。
再有一天,母親的法事一過,他和她成婚的進程就又能往前推一步,走納吉了。
程洛好期待。
“侯爺!”
他身邊的福安,急急忙忙的外面過來,“京里來信了,賈家出事了。”
什么?
“怎么回事?”
他一把抓住信,就急忙看起來。
程洛沒看到身邊的兩個老頭彼此對視的樣子。
“洛哥兒,賈家出了何事?”
族長程志撫著胡子,直接問出來。
“……叔爺您自己看吧!”
看完了信,程洛的心更定了,他直接遞到了老頭的手上。
程志一目三行的看完了。
他很順手的又把信遞給了族人,“這事要告訴里面一聲吧!”
賈家……,果然還是那個賈家。
活捉李海鳳和一個倭寇,還又拉了三十具尸體回京……,這是想震懾誰吧?
反正別人有沒有被震懾住他不知道,他卻是有點怕的。
程志相信,里面的那個老嫂子知道了這件事,也會害怕。
一時之間,老頭居然不知道這算好事還是壞事了。
寶豐公主那么慘的死在程家,原來他有多怕啊!
卻沒想,那位老嫂子就是有本事,讓皇家沒法追究。
原本她作妖,不讓程洛再尋好親,他也有點喜聞樂見。
畢竟寶豐公主都被她作沒了,再來什么高門大戶,程家子弟以后更難走了。
他也沒辦法以族規來約束那老太太,族中這些年的好日子,多虧了前面的新平侯和那老嫂子的大方。
但現在……
“自然!”
程洛不動聲色的打量這群老家伙,“福安,馬上把信送進去,給祖母和六老太太她們看看。”
賈家,就不是她們能惹的。
一封看著不起眼的信,先在程家男人們手上轉了,又進到里面,被女眷們傳看。
雖然也有不認識字的,但是,由認識的人讀出來,更覺恐怖。
幾大車的尸體啊,賈家……怎么敢的?
程家老太太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元春。
“阿彌陀佛!”老太太對這不動聲色,卻又處處妥帖,讓她拿不住錯的所謂孫媳很不滿意,“這是廟里,大姑娘,你有沒有覺得,你家的殺孽……過重了?”
元春看了這老太太一眼,“老太太,您也曾在江南待過,當知道倭寇有多可恨!這怎么叫殺孽過重呢?這是菩薩保佑,寶豐公主在天之靈,聞聽我家有此喜事,想來也能高興的再多喝三杯酒。”
說著,和她心靈相通的抱琴已經捧了一壺素酒上來。
元春先給未來婆婆的靈牌上香,這才給她祭酒。
她相信寶豐公主有靈,也一定高興兒媳婦的娘家厲害。
“來人,告訴主持,我要給公主的長明燈再捐三百斤香油,讓公主也與我一起歡喜歡喜。”
“是!”
小丫環下去給主持報告這個好消息了,殿內程家其他女眷沒人敢看程老太太的臉色。
賈家這位大姑娘,怎么感覺比寶豐公主還威風?
寶豐公主當年在她們面前,一直都是溫柔且大度的。
但是賈家……
想到賈家兩房當家人,因為族里的一個嫁出去的姑娘,帶著一群豪奴跑到陳家大鬧,她們的心就不由的沉了沉。
那個陳家,雖然不是她們的程,可讀音一樣呢。
而且寶豐公主雖然尊貴,卻只在身份上,跟軍中可沒什么關系。
但賈家就不一樣了。
程家因為程洛的爹發跡在軍中,有志氣,卻又讀書不成的子弟,不是在軍中,就是在各個衙門里。
賈家在這兩邊……,好像都有點人脈。
“大姑娘說的好,確實該讓公主跟我們一起高興高興,這樣,公主的長明燈,族里也再捐三百斤香油。”
既然不能得罪,也遠不起,那就交好吧!
族長的夫人,六老太太一錘定音。
“是極是極!”
“那些倭寇真該死啊!”
“報喜就對了。”
太太奶奶們,很能領會六老太太的意思,她們都不再管曾經恭維的新平侯府老太太,一起拍起這邊的馬屁。
正所謂識實務者為俊杰。
她們也是沒法子。
誰叫程洛這個媳婦這么厲害呢。
人家不僅自己厲害,人家的娘家也厲害。
這一次,叫上賈元春給寶豐公主跪經,原本是程家老太太想給個下馬威的。
畢竟她和程洛雖然被賜婚了,可是離成婚還有段距離。
卻沒想,人家來了,跟來的還有六個壯碩婆子。
好像在跟她們說,想打架,那就來啊!
雖然人家沒說出來,可她們從她的某些言行舉止上,能明顯感覺,這賈元春恨不能程老太太跟她鬧。
兩天了,老太太沒跟她鬧,她們也沒找著她的錯,可老太太身邊的婆子,卻被人家找了由頭,罰了打掃的活。
連窗戶都被逼著抹了三遍。
那干凈的呦,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