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家祠堂。
一夜未睡的賈政和王夫人眼看太陽越升越高,面上都忍不住升起一抹急切。
這一會也不知道女兒和大嫂有沒有見面。
見面就有三分情。
大嫂曾經那么喜歡女兒,看到她……會有一點觸動吧?
如果大嫂無動于衷,女兒會用他們的第二方案鬧點動靜,讓她不得不認吧?
祠堂的大門被人推開,卻是賈蓉拎了一個食盒進來,“二位叔爺,叔婆,叔叔……”他先給賈赦他們行禮,再把食盒里的四份憶苦思甜飯端出來,“這是父親臨走前交待的,如果不行,我再換……”
“不必!”
賈赦泰然自若的拿了一碗又黑又綠的不知道什么粥后,又摸了一個同樣黑呼呼,卻又小點的好像餅的東西,“這是我們昨兒一致的決定,以后進祠堂的,就是這吃食。”
賈蓉:“……”
要不是他拿了那個最小的麥麩野菜餅,他都要相信這位叔爺了。
“都愣著干什么?快吃啊!”
賈赦看著二弟一家三口,“二弟、珠兒,你們先來。”
賈政和賈珠默默各拿了一份。
不過賈珠先把他的那一份給了母親王氏,“蓉哥兒,你今天怎么沒上學?”
雖然痛苦了一夜,面對賈蓉的時候,賈珠還是強打了精神。
“不放心!”
賈蓉一屁股坐到了蒲團上,“祖母和父親都進了宮呢,我想在家等他們,到學里……,我這個狀態也念不好書。”
他昨晚聽墻角,可惜半天里面一點動靜都沒有,困得東倒西歪,被小廝強拉著回去睡著了。
賈蓉略有遺憾,“祖母才坐完月子,身體其實都還沒恢復好。”
但為了表示對皇家的尊重,表示家中的感激,卻只能早早過去。
“昨兒一夜她也沒睡好。”
他用控訴的小眼神,看了一眼王氏,“叔婆,您以后不要想一出,就干一出吧,有什么事,您跟兩位叔叔多商量商量。”
王氏:“……”
賈政:“……”
兩人的面上都有些漲紅。
被提到的王氏,讓這半大不小的孩子說得沒地藏,沒被提到的賈政也是一樣。
他們在這孩子心中,到底是什么形象啊?
“咳”
賈珠也好想捂臉,蓉哥兒把寶玉都算在里面了,搞的好像他爹娘腦子還不如幾歲的孩子,“這粥不錯,母親您喝。”
說著,他自己喝了一大口。
不過,剛喝進嘴巴,賈珠的臉上就皺巴起來。
又苦又澀還有點酸,這吃了不會拉肚子吧?
他強忍著咽了下去,可又怕自己忍不住吐了,忙又咬了一口餅,想要壓一壓。
餅子有點酸苦,還拉嗓子,但被蓉哥兒看著,他只能強咽下去。
看他真的吃下了,賈蓉在心里嘆了一口氣。
果然,珠叔叔就是一個普通人,不笨也不聰明。
換成璉二叔,也許要撞撞他的肩膀,摟著他,跟他商量這些不夠,能不能再來點好的摻著吃,雖然為難,但只要他能把這份憶苦思甜飯吃完了,賈蓉覺得還是可以的。
但珠叔叔什么都不說。
就這么硬吃。
哎呀,這份他和小廝忙了半天,才幫忙做好的憶苦思甜飯有多難吃,賈蓉是知道的。
“咳咳咳”
賈珠的胃在反抗,全身心的反抗。
他捂著嘴巴,狼狽的咳著。
王氏忙過去給他捶背。
“吃!”
眼見賈政不敢動,賈赦佯裝淡定的喝了一口粥,又吃了一口餅,“這個至少是熱的,太爺他們當初,可沒如今的好條件。”
賈政:“……”
有賈蓉這個小輩在,他也并不好跟自己大哥嗆嗆。
“都吃吧,吃慢點就沒事了。”
賈赦好高興,他吃一份苦,二弟一家吃三份苦。
只要他們能吃這三份苦,那他的這一份苦,就都是甜的。
賈珠咳了好一會,看他大伯吃的這么淡定,自然不敢怠慢,“母親,我沒事了,您也吃吧!”
雖然他很想替母親把這份苦吃了,但他們能吃這份苦,全都是因為母親。
而且吃了母親的,父親的要不要吃?
父親的都吃了,伯父也不能不管。
賈珠沒那么大的肚子,也沒有那么大的本事,低著頭,含著淚,吃他的憶苦思甜飯。
這一會,他也反應過來,一直沒走的賈蓉,是在監督他們。
甚至這頓飯還有可能是他的加料之作。
就好像他天生維護父母一般,蓉哥兒也天生維護大伯娘。
他在怨恨他們一家。
怨恨他們在小妹妹滿月這一天,大家都累得不行的時候給大伯娘出難題,氣壞大伯娘。
可……百善孝為先,孝道大于天啊!
賈珠心中發苦。
父母又是一心為他們好,為家族好,雖然方法和過程是錯的,但元春……
吃著憶苦思甜飯的他,終于也跟父母似的,希望大伯娘在看到元春妹妹后,能幫她一把。
哪怕不往皇上身邊推,請皇后代為照顧一點,元春妹妹的日子也能好過些。
“行了,吃完我們會喊奴才來收。”
賈赦看到王氏也開始吃這飯了,心滿意足的對小侄孫道:“你去西府幫我們看看老太太,有什么事要幫忙的,就幫一把。”
“……是!”
賈蓉在賈赦面前甚為乖巧的應了,退走的時候,心甚滿意。
坤寧宮,皇后終于打發了幾個請安的妃嬪,重新洗漱一番后,這才命嬤嬤宣了等在偏殿的沈檸。
“妾身沈氏,拜見皇后娘娘!千歲,千千歲!”
“快快請起!”
皇后聲音甚為輕婉,“賜坐!”
“謝皇后!”
沈檸并沒有馬上起身,又磕了個頭道:“那日命懸一線,多謝皇后娘娘賜下醫女,才救了我們母女性命。”
“夫人太過客氣了。”
皇后親自起身相扶,“其實救下你們的不是本宮,也不是醫女,正是你們自己。”她笑著道:“夫人是不是忘了四處撒銀子,為小玥玥積福的時候。”
沈檸一愣,旋即也笑了,“這樣一說,我就更該謝皇后娘娘了,皇后娘娘把福賜給了我家。”
“哈哈”
皇后被她逗笑了,干脆她也不坐主位,坐到與她相鄰不遠的位子上,“那本宮就厚著臉皮認了,”這宮里,能讓她心情放松的,并沒有多少人。
但是沈夫人倒是個例外。
在確定今明兩年她和皇上都不用愁后,她就對她喜歡了那么一些。
“聽醫女回來說,小玥玥長得甚好,本宮也放心。”
皇后道:“其實謝恩這事,你也不用這么急,還是該在家歇歇的。”她讓人一早去等,不過是猜測賈家會急,“回頭再好生歇上一個月,請太醫調理一下才是。”
“是!”沈檸點頭,“多謝皇后關心,妾身省的。”
“這里也無外人,有些話,本宮就直說了,還望沈夫人不要見怪。”
“……您說。”
沈檸沒想到,皇后是這樣直來直往的性子。
跟傳言好像不太相符。
“本宮這話,其實是替皇上問的。”
皇上?
沈檸正要起身行禮,被皇后止住,“太客氣了,就是生分。”她笑道:“江南巡鹽御史林如海大人已經按夫人給的制鹽方案,實驗出了一批省時省力的上品鹽出來。皇上讓本宮問夫人,你在信中所提的手札真的不在了嗎?”
“不在了。”
沈檸搖頭,“我和夫君避居道觀之后,他漸漸迷上道家傳說中的各種仙丹、功法,就一直花大力氣的收集它們,幾年間,只要跟它們沾上邊的,有見過不放過,偶爾還會自己到舊書市場去尋。
一開始,我也一起幫著整理,這制鹽之法其實說白了,跟道家提純某些礦材有關,那個殘篇里,不知怎的,又從礦材說到了鹽,那無名道人應該也在海邊生活過,知道一些治鹽之術,然后幫忙改良了。
只是他改良的方法并沒有傳揚開來,我隨后看了看,又隨手放下了,那年冬天很冷,后來他所居的屋子失火……,雖然搶救了不少東西出來,但那份手札卻是不在了。”
“……原來如此!”
這么大的功勞,居然沒安到賈敬頭上。
皇后心中佩服,“幸好沈夫人記下了。”
“民間多奇人。”
沈檸從來沒想過把這功勞安到自己家人身上。
畢竟他們沒那個條件。
至于賈敬,還是老實當他不出頭的道人好。
沈檸道:“一些我們百思而不得其解的事,很可能早就被一些人無意中破開了,只是他們并不知其珍貴,以至于一直暴殄天物。”
就好像現代的工業大摸底,解決了多少事?
沈檸誠心道:“我也是湊巧了,想著妹夫在管鹽,就寫信給他提了一筆。能成功,也是皇上皇后的福澤,林大人用心。”
皇后拍了拍她的手,“也幸好這一湊巧,你又能想起來。”
鹽雖不起眼,卻事關民生。
一文兩文錢不起眼,但千千萬萬家的一文兩文,就不一樣了。
更何況誰家一年不買上幾斤鹽?
這幾斤省出來的,可就不是一文兩文了。
“不管怎么說,皇上都讓本宮跟你說一聲謝謝。”
“不敢!”
沈檸起身,福了一禮。
“皇上說,可有什么為難的,只管道來。”
說這話時,皇后的心在打鼓,偏皇上說,沈夫人是個聰明人,不會提讓他們為難的事。
可這是皇上的承諾啊!
換成誰都不能隨意浪費吧!
沈檸沉默了一下,當場拜倒,“家中確實有一事,想請皇后娘娘幫忙。”
皇后:“……”
她的心猛然一松,請她幫忙,不是請皇上幫忙就好。
賈敬的事,在太上皇那里是無解的。
求出來,皇上也沒轍。
“你說。”
皇后隱約猜到,她想提什么。
果然……
“我家侄女元春,年紀漸大,家中嬸娘焦急,求皇后放她出宮吧!”
“快快請起!”
元春在宮里,確實不是事。
她和甄太妃牽扯太深了。
偏她又是榮國府的人。
皇上最近一直猶豫,收她倒不是很難,真的收了她,至少表面上賈家算是這邊的人了。
但將來……,卻難說的很。
尤其沈夫人和榮國府的王氏還不和。
收了元春,于沈夫人并不利。
皇上覺得沈夫人和寧國府旺他,不想給這邊有半點打擊。
“正好再過些日子就是太上皇萬壽,宮里要放出一批宮女,元春……,本宮會記在名單里。”
“多謝皇后娘娘!”
沈檸感激不盡!
皇后心情放松,示意她坐下說話,“元春出宮是要嫁人吧?可有合適的人選了?”
“暫時倒是沒有。”
沈檸微笑,“皇后娘娘可有什么提議?”
“這個么……”皇后的眼睛一亮,撫掌笑道:“別說,我還真想到了一個,就是不知沈夫人可能做主。”
“只要孩子是好孩子,不曾婚配,懂上進,我就能做主。”
這種情況下,皇后想來也不會給太差的人。
這個時代,賈家這樣的人家,不嫁人肯定是不行的。
不過再不好,也比元春在皇宮好。
沈檸相信元春,哪怕遇到中山狼,她也是訓狼的那一個。她訓不好,家里這么多兄弟子侄,正好押他們過去,輪番著幫她訓好。
訓狼、為姐妹出頭的同時,或許也能培養一點血性,自己立起來。
沈檸對這個人選不由期待起來。
“寶豐公主的嫡子新平侯程洛。”皇后嘆了一口氣,道:“他是個苦命的孩子,先是祖父去世,后來又是新平侯和寶豐公主雙雙病故,如今二十二歲,還未娶妻。”
沈檸迅速在腦海里搜索新平侯。
好像有點印象,但一時又找不出具體的來。
“寶豐公主……”
她突然想到了寶豐公主。
好像聽誰八卦說,是跟新平侯同歸于盡的。
新平侯程鋒曾是南安郡王手下的厲害將軍,寶豐公主下嫁時,被封了新平侯的爵位,但他一直有自己喜歡的青梅表妹,那青梅表妹給他生了兩個兒子。
新平侯想把爵位傳給那邊的兒子,為父親守孝的時候,在由著老母和青梅算計著他生病,后來又驚了馬,那嫡子就淡出了世人的視線。
莫非……
“寶豐公主去的很可憐。”
皇后看她的樣子,又嘆了一口氣,“新平侯雖然去了,但他們家還是有些復雜,不過本宮相信元春可以很好的幫著新平侯打理好侯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