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書房,下了朝的皇帝沒有馬上批折子。
他這一會的心情極其復雜。
一邊憤怒王子騰為了迅速接手南安郡王手上的軍隊,悍然發動了對安南的戰爭。一邊又高興這家伙攻城掠地,短短幾天工夫已經連下對方三城。
三城啊!
皇帝對這三城很欣喜,不過王子騰這么弄,是想取代南安郡王,成一方權臣吧?
他好不容易才把南安郡王按下去呢。
“皇上,”劉先生從一旁的廂房急步過來,“好消息,”他聲音沉穩,“賈珍去砸王家的大門了。”
什么?
皇帝的眼睛亮亮的,“又因為什么?”
相比于傳承了數代,已呈尾大不掉之勢的南安王府,王子騰……
皇帝在勸自己,只要他為大昭努力開疆拓土,當權臣就當權臣吧!
但現在……
王家和賈家鬧上,那王家只有輸的份。
他再敲個邊鼓,以功抵過……,想當權臣,他也沒那條件。
皇帝不怕臣子個人有能力,他希望他們個個有本事。
但他怕臣子們彼此聯絡有親。
尤其之前的賈家。
京營就是老寧國公一造,作為開國將領,京營的兵將就是他的麾下人馬。
其子賈代化完美繼承京營。
太上皇信任他,賈代化也不負信任。
等到了賈敬,為了避嫌開始棄武從文。
但他和太子哥哥的感情也好。
太子哥哥若是繼承皇位,哪怕京營還在賈敬手上,皇帝也不覺得有什么問題。
賈敬是能臣,賈家的忠心也有。
但太子哥哥不在了。
父皇又疑了賈家。
賈代化、賈代善在同一年去世。
賈敬去道觀,賈家與他同一輩的,當年因為避嫌,都不曾著力教養過。
原本這樣的賈家是不會被他忌憚的。
太上皇念著他們是老臣,皇帝也愿意開國老臣之后,能與大昭皇朝世世代代。
可是,賈家把軍中的關系轉給了王子騰。
曾經一度,皇帝特別痛恨這樣的賈家。
他們幾乎把他和父皇當傻子一樣耍。
兩代聯姻,王家跟賈家有什么區別?
尤其他們還把元春送進宮。
那是想當下一個甄家。
想當下一個甄家不說,他們還和甄太妃、晉王曖昧不清,想當墻頭草。
好在一切都因為沈夫人變了。
在她為女祈福,還國庫欠銀開始,賈家的每一次動作,都是利他的。
皇帝萬分期待這一次的事,想要知道原因。
“咳”
劉先生一時不知道該咋說。
“先生嗓子不舒服嗎?”
皇帝可緊張劉不疑的身體了。
生怕他病倒了,沒辦法給他辦事。
“來人,叫太醫。”
“皇上皇上,臣無事。”
劉先生只能阻止,“賈家這事,不太好說,主要是王家女不做人……”
“具體說說。”
皇帝眼中升起八卦,坐下時還拿了一塊點心。
劉先生用鼻子哼了一聲,表示一下無語后,干脆破罐子破摔了,“那位您親自讓休致回家的賈政,他媳婦不是王家女嗎?”
“嗯嗯,朕記得。”
他原先還以為賈政算是端方君子呢,真的不知道,他那么蠢,“他有個名號,叫二傻子,不過,他不是被驅逐出榮國府了嗎?”
“是驅逐出榮國府了,但他還是賈家人。”
劉先生很不恥這樣的人,“他和他媳婦王氏吵架,王氏不滿如今的境遇,編排寧國府沈夫人和榮國府賈赦有染,在養小叔子。”
皇帝呆住了,“這是什么時候的事?”
“五天前,”劉先生道:“我是昨天知道的,我知道的時候,其實已經傳開了。”
“沈夫人現在如何?”
婦人的名節何等重要?
王氏該死。
皇帝恨不能馬上派人把那王氏拿了,攪她滿嘴口舌。
“皇上放心,沈夫人的心——從來不在后宅,不會被這蠢婦所傷。”
真的?
皇帝并不放心。
沈夫人連場大病,何院正說過,再不好生保養必會影響壽數。
“沈夫人現在知道這事了嗎?”
“已經知道了。”
“如何?”
皇帝緊問一句。
“榮國府史老太君要處死那個要害一家人的王氏,甚至連她兒子賈政都要舍了……”
這里面的事有些多。
但正好劉先生關注了,當下把他所知盡跟皇帝道來,“事情就是這樣,沈夫人已經回京,”他道:“臣昨日聽說的時候,就在想破局之法,原準備嫁禍會同館的金人,說他們花銀子廣為傳播這流言,把它做實為金人對沈夫人的誣陷。”
“對對對,就該這樣。”
皇帝馬上心動。
想要馬上就做,“劉安……”
“皇上別急,”劉先生好氣又好笑,“臣想做這事,但臣還沒來得及做,那索晉就已經這么干了。”
皇帝的眼睛炯炯有神。
本來要馬上去辦的劉安也忍不住笑了。
“他們對沈夫人的忌恨,其實不用我們推著做什么。”
劉先生笑道:“所以,知道索晉要花銀子傳流言的時候,臣就去找了榮國公主。”
啥意思?
皇帝還不太懂。
“我大昭的百姓,給金人辦事的到底是少數。”
劉先生的笑容溫暖的很,“果然,他們才拿銀子,馬上就有人當場嚷嚷出來,說金人拿銀子讓他們傳沈夫人的黃謠。”
這是……
皇帝看劉先生的笑容終于明白了,期待道:“賈家知道這事,必會找上會同館,所以,你讓榮國公主做了什么?”
“索晉這些人被沈夫人幾次連壓帶按,早就撐不起所謂大清國王爺的派頭了。”
劉先生道:“臣讓榮國公主勸服沃赫,如他們祖上,當大明朝的官一樣,當我大昭的官兒。”
“他們……會同意嗎?”
這也是皇帝想要的。
他還有韃靼各部沒有收復,不好在那邊大開殺戒。
“想要他們馬上同意,不現實。”劉先生笑的有些意味深長,“不過,若沈夫人再次助力,就不一樣了。”
京城各方因為這件事而鬧的各種紛爭暫且不提,倒是王氏這里和賈政都服了藥后,連著往茅房去了好幾次。
夫妻兩個的面色都蒼白的很。
不過,再次端到婆子遞來的藥碗時,王氏還是感覺她的藥,比賈政的藥顏色更淡些,好像是加了水似的。
她心中憤怒不已。
但這個時候,她也并不敢嚷嚷出來。
王氏幾次看向在炕上睡著的兒子賈珠。
那比她和賈政還白了許多的頭發,實在刺目的很。
“母親,兒子這里,只剩十兩銀子了。”
喝了藥,又重新得了命的賈政,萬分不舍他的銀子,“您……”
“搜”
賈赦一把拿過他的銀子,在老太太開口之前,又冷酷的來了個‘搜’字。
幾個小廝無聲上前,被子、衣物,甚至賈政的身上都摸了下。
就在賈母要發怒的時候,一個小廝在賈政的鞋襪里,又摳出了幾個小銀角子。
賈政:“……”
賈母:“……”
眾人:“……”
賈政脹紅了臉,羞愧欲死。
賈母張了張口,嘆了口氣后,只能道:“都給壽兒,還有那頭牛,壽兒,你一并拉走吧!”
“是!”
壽兒一點也不含糊,果然接了賈赦的銀子,又拉了牛。
眼看他就要這么走了,王氏也終于慌了,哭道:“老太太,您還是要逼我們去死嗎?”
“誰說的?”
賈赦冷哼,“一直以來,不都是你們自己在往死路上跑嗎?”
他毫不留情,“賈政,去年你們村子上,男人掙了錢,他媳婦拿那錢給娘家爹娘買衣服,沒給公婆買,結果被拿到祠堂,打了十板子,你知道吧?”
賈政:“……”
他本來羞紅的臉,一下子又白了起來。
“你媳婦那么惡心你的家人,你在干什么?”
賈赦道:“你什么都沒做,所以,我已跟你們村的村長說了,借他們的祠堂一用。”
“借人家祠堂做什么?”
老太太終于能插上話了,“我們家……”
“母親!”
賈赦打斷道:“兒子怕他這個蠢樣子,氣著祖宗們。尤其祖父和父親,他們若是知道自己的兒孫在一次次的吃里爬外,只怕要氣得半夜找我們母子談心。”
賈母:“……”
她閉嘴了。
雖說一直以來,她都甚為愛重國公爺,但是,那是他不發火的時候。
老太太不想一大把年紀了,還被已經當鬼的國公爺吼。
人鬼殊途。
她年紀大了,陰氣太重的,能避還是避的好。
“賈政,走吧!”
若不是賈珍已經跟大嫂走了,賈赦也不樂意在這里看賈政。
他真是看他一次,氣一次。
“賴嬤嬤,把王氏也請著,一起去觀個刑。”
賈赦早就看出來了,他弟的藥濃些,王氏的藥……加了水。
這事是不是老太太吩咐的,他不管。
但有一說一,賈政雖然蠢中帶壞,可他膽子小,還想端著樣子,沒了王氏,就算有些壞心思,他也不敢說出來。
此時,村子里的人,全被驚動了。
威逼利誘俱有。
總之,那所謂嫂子養小叔子的流言,但凡這村子上的人再說一句……
府衛連殺了好幾家的雞。
都是喜歡搬弄口舌的人家。
別人家有銀花生、金瓜子,他們啥都沒有不說,若不是連哭帶爬的求懇,再加上村長說情,家里的牲口,幾乎全要被殺干凈。
就是現在,他們幾家人跟著大家一起觀看賈政被打的十板子后,別人家可以吃賈家白送的殺豬宴,再喝美美的雞湯,他們卻啥都撈不著。
這損失……
足夠家庭的每一個成員傷心欲絕了。
吵鬧的聲音,讓喝了安神湯,睡沉了的賈珠都翻了個身。
寧國府,沈檸剛到家,就有丫環報,賈敏來了。
“嫂子”
母親和哥哥還沒回來,賈敏就只能關注著這邊,“就您一個人回來嗎?”
“他們也快回來了。”
沈檸示意她坐,“你先坐著,我去洗漱一番。”
一會兒,她還要去會同館呢。
訛他們銀子,其實已沒啥意思。
所謂的大清國已是粘板上的魚肉。
訛多了,搞不好,皇帝還以為她挖他的墻角。
“青竹,你跟四姑太太說發生了什么。”
“是!”
青竹忙點頭。
沈檸一切弄好,再出來時,青竹也已經說完了。
“我要去會同館一趟。”
“大嫂,我跟你一起。”
賈敏的面色很不好,她沒想到王氏那么蠢,那么毒。
雖然一直以來,都不甚喜歡這位二嫂,覺得她小家子氣,喜歡算計,可是真沒有想到,她還能一再突破做‘人’的底線。
大嫂的名聲壞了,同為賈家媳婦的她,又能得什么好?
她也有兒有女有媳婦呢。
賈敏被王氏氣得胸口痛。
現在她知道侄子賈珠為何一夜白頭了。
攤上那樣的爹娘……,簡直是世間慘劇。
“急什么,我自是要用到你。”
沈檸道:“林妹夫和御史臺那邊有聯系嗎?”
“有啊!”
賈敏忙點頭,“您想讓我請他們幫忙彈劾索晉那些人?”
“是!”
沈檸點頭,“看看能不能找一個性格最剛烈的,讓他死諫,殺光金人。”
什么?
賈敏的心跳‘咚咚咚’的加快了好些。
“只有他們自覺性命真的有可能不保的時候,才會放下面子身段,去想如何保命。”
索晉那些人高高在上慣了。
雖然進京以后,遭遇了一連串的打擊,但遠不到他們能主動投降的程度。
先讓他們競爭大昭的官,再想辦法多派駐軍。
到時候,殺幾個刺頭,就能解決一場局部戰爭的事,沈檸感覺皇帝會喜歡的。
如今羅剎人才是重中之重。
收復外東北,再把整個蒙古收回來,就不枉她穿紅樓一場。
人生至此,可以無遺憾。
“敏兒,那一片土地,原就是我們的。”
沈檸的聲音極其鄭重,“收復了金人,韃靼就逃不掉。”
他們也正在被羅剎人打呢。
“能以最小的代價拿到這些地方……,比什么都好。”
“……行,我去找人。”
賈敏點頭,“大嫂,你也多帶些人去,以防那些人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來。”
萬一傷著她大嫂就不好了。
“放心吧!”
沈檸笑了,“我既然敢去,就敢肯定他們不敢動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