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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零八章

  高塔之頂,無臉人掃了一眼站在大鐘前一動不動的虞妙妙。

  他禁錮于這座高塔悠悠歲月,除了塔底他未曾發現外,塔上這總計十二層樓,每一處細節他都十分熟悉,一樓的壁畫更是深刻在他腦海里。

  可是,直到現在,他才真正明白了壁畫群中那幅飛升圖的真諦。

  畫中,天命人與塔內人,身影迭在一起,敲響大鐘,引來飛升異象。

  這里的相迭很容易看成是倆人面朝大鐘,一前一后站著,繪畫視角來自他們后方,似是為了凸顯是兩個人,這才在塔內人身形之內又畫了一道人影。

  可實際上,指的是天命人在塔內人的身體里。

  這不就是此時的虞妙妙么?

  這一體雙魂,罕見是罕見,但也算不上過于稀有,真要籠統論起來,譚文彬現在還是一體三魂。

  可魂與魂亦有不同,那種攜帶在身的或是被附著的,主次很明顯,命格氣運有著明顯的主次依從關系。

  但虞妙妙這里,是相對平等的。

  “虞家少女”本該是這一代虞家嫡女,其在家族中地位和現如今的秦家阿璃差不多,龍王門庭加持下的命格氣運,哪怕其再受貓的壓制,也依舊無法更改其本質。

  至于那只貓,并不是虞家傳統的附屬品,也不是一件貓妖靈魂附著的工具,它在這具身體里一直占據絕對的主導權,“虞妙妙”本人的愚蠢自大一面基本都是由它貢獻。

  阿元認的小姐,是這只貓,真正走江踏浪的主力,也是這只貓,再加上虞家發生變故后,龍王門庭已被換色,因此它如今的身份可不是犯上作亂噬主的貓妖,嚴格意義上來說,它才是現如今更正統的虞家貓小姐。

  獨特平等的一體雙魂,命格都受龍王門庭加持,這才能以一己之力為大鐘添上兩筆。

  “呵呵。”

  無臉人發出一陣輕笑,他相信,那少年,應該早就看懂那幅畫的寓意了。

  可笑自己,身處局中,卻渾渾噩噩,一直糊涂。

  好在,福運命格已經圓滿,成仙之路開啟,吾輩飛升!

  無臉人仰頭,沐浴著霞光,張開雙臂。

  沒有五官的臉上,卻有兩行清淚流淌而出。

  他已猜到自己到底是什么身份了,但他無所謂,如若自己存在的意義就是為了貫徹成仙的執念,那就讓事實來說話!

  誰贏了,誰才是對的;誰成了,誰才是本體。

  待我成仙,

  不過是我昔日蛻下的皮囊累贅!

  塔底。

  紫色鎖鏈正在瘋狂地碰撞。

  黑袍人陷入狂怒。

  然而,無論如何奮力掙扎,在此刻都無濟于事,當初他親自為自己設計的牢籠,此時將繼續困鎖住自己。

  漸漸的,他消停下來,眼睛死死盯著身前已經贏下的棋局:

  “成仙……那就成仙吧,成仙!”

  執念被抽離,但執念還能滋生。

  有時候相信與不信,在現實面前,并沒有那么重要。

  塔門雖未關閉,但霞光籠罩而下時,亦是瞬間將其籠罩。

  也就是李追遠及時從門檻上走下來出了塔,要不然也會被囊括進去。

  上方,翡翠穹頂漸漸染上七彩之色,絢爛異常,莊嚴肅穆。

  高塔內,各樓層內躁動的死者全部安靜下來,不再走動撞擊塔壁,紛紛回落原座。

  原本洶涌澎湃的尸群,先是全部停下腳步,然后集體跪伏。

  這姿勢,他們已在跪尸坑中維系了不知多少歲月。

  不僅是平臺上密密麻麻的它們,包括目光所及之處,所有翡翠壁障里的黑影,此刻也都朝著高塔行跪伏朝拜之禮。

  環視四周,這場景,當真讓人心生震撼,如仙宮降臨,似登臨極樂。

  林書友一邊原地轉圈一邊看得張大了嘴巴,他自幼在廟里長大,廟里自是不缺那種描繪仙神的畫卷與壁雕,但他真沒料到,有朝一日,自己能夠親眼目睹。

  原來廟里描繪的那些……竟不是假的?

  譚文彬從登山包里取出相機,這還是他在金陵時代替自家小遠哥參加算卦風水交流會得的獎品。

  把防摔墊和隔水布解開后,譚文彬舉起相機開始拍照。

  “咔嚓!咔嚓!咔嚓!”

  快門不止,膠卷早已用光了卻依舊不停。

  陰萌不停做著深呼吸,深受震撼的同時也不禁想起,酆都大帝的道場,是否也有這般壯麗?

  潤生舔了舔嘴唇:“爺爺,仙人咧……”

  此情此景之下,人意識深處,對仙的那種幻想,好似被照入現實。

  縱是意志再堅定的人,也不禁開始松動,覺得這世上真的有仙,也確實有成仙之途。

  七彩霞光正逐漸覆蓋到每一處翡翠壁障,如夢如幻的世間奇景正在呈現,頭頂上方的穹頂更是醞釀出了一襲翩躚綿延的琉璃深色,似有一巨大的曼妙身形逐步垂落,宛若仙子即將降臨,將要接引眾人升仙。

  一縷縷輕風之音如溪流入海,先是匯聚,再是蕩漾,最后環繞。

  哪怕原本心底只有百分之一的相信,此刻也能被完全放大,強烈的憧憬與渴望,讓大家不由自主地想跪下來,一起膜拜磕頭。

  來都來了,拜一拜……萬一,真能一起升仙呢?

  有氣霧開始凝聚,在霞光照耀下,層層迭迭,如同仙境云海,再加之其錯落有致,好似登天之梯。

  一開始的景象已足夠震撼人心,現在越來越多新的仙景出現,更是讓人口舌發燥。

  譚文彬放下了照相機,與陰萌、林書友和潤生一起面朝那云海仙梯。

  趙毅時而面露向往時而努力搖頭換取清醒,其額前生死門縫快速蠕動,然后不自覺地看向站在自己身側的少年,發現少年依舊神情平靜,仿佛絲毫不受影響。

  清了清嗓子,趙毅準備再次表示感謝:“追遠哥哥……”

  趙毅清楚,如果沒能把那虞妙妙騙進去,那該被送進去獻祭的,就是他趙毅了。

  那幅壁畫,對上了,那是神奇預言;對不上也無所謂,叫合理誤差。

  李追遠:“你信成仙么?”

  趙毅:“我……不信”

  最后倆字,咬出來時是飄的。

  他是信一點的,哪怕只是一丁點。

  但他能感覺到,少年是完完全全地不相信。

  趙毅真的很好奇,面對這番景象,姓李的,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似是察覺到趙毅心中所想,李追遠開口道:

  “多美多細膩多真實……當年設計布局這里的人,但凡心里有一點相信成仙這件事,都不可能營造出這般絕佳的場景。”

  它瑰麗,它壯觀,它神往,卻不見絲毫屬于個人的感情。

  李追遠當初跟阿璃學畫畫時,就會犯這樣的毛病,他的畫作中能體現萬般技巧,唯獨流露不出感情。

  趙毅:“那我們……”

  李追遠低頭,看向自己的手掌,說道:“既是不信成仙,那還不快跑。”

  五張清心符被少年置于手中,掌心血霧浮現。

  “嗖!嗖!嗖!嗖!嗖!”

  譚文彬他們每人額頭上都被李追遠飛了一張清心符,連身邊的趙毅也沒落下,生死門縫被蓋住。

  這不是幻境,也不是迷幻效果,純粹是人內心的欲望被勾引出來,自己把自己迷惑住了心智,一如普通人回家忽然看見一桌子錢也會愣住發呆。

  清心符效果顯現,眾人紛紛目露清醒,大口喘息。

  李追遠:“想當仙人的留下,想當人的跟我跑!”

  潤生彎下腰,將少年背起。

  沒人會選擇留下,全都跟著一起跑。

  眾人在跪伏的尸群中穿行,這次,沒人覺得這些跪在這里的人可笑與荒謬了。

  因為他們自己先前也被吸引和沉迷了進去,有些誘惑,真的不是理性所能抵擋的。

  自己其實并不比他們聰明,也不比他們冷靜。

  要是換位一下,自己大概率也會變成他們。

  李追遠在潤生背上,看見了遠處站著的讀書人。

  在自己離開高塔的那一刻,他與讀書人之間的操控關系就被解除了。

  再看那兩截大塊頭軀體也已經一動不動,顯然,當霞光籠罩下來時,塔底的黑袍人也失去了對外界的控制。

  讀書人經歷大戰,衣衫破碎,身形殘破,卻依舊維系著一股破碎的清冷孤傲。

  有些習慣,真的是,到死都忘不了。

  就在這時,讀書人忽然動了,他邁開步子,向高塔走去。

  李追遠立刻回頭,看向身后高塔,發現高塔上的霞光已越來越深,隱約間像是染上了一層金光。

  飛升開啟,原本破損的規則被修復,作為塔內住戶的讀書人,受高塔牽引,自然要回歸其中。

  李追遠很早就懷疑這個讀書人本身就對成仙之事沒太大興趣,他來這里,上十一層,可能只是因無能力復活愛人,只能寄托于自己根本就不信的成仙之說,算是一種逃避。

  最可笑的是,先前讀書人一書抽翻大塊頭時,肌肉記憶喊的居然是“子不語怪力亂神”。

  讀書人步頻很慢,但速度卻很快,幾乎幾個眨眼間,他就回到了塔門前。

  就在他抬腿入門時,他的手向后一甩,手中的無字書向后倒飛,正朝著李追遠等人正逃離的方向。

  李追遠:“萌萌!”

  陰萌會意,甩出驅魔鞭,將無字書卷住收回,送到李追遠手中。

  而另一邊,讀書人已邁入塔門,消失不見。

  趙毅看著少年手里無字書,不由大叫道:“你在這塔里到底有多少家親戚!”

  真不怪趙毅嫉妒,因為這實在是太荒謬了。

  這人要走了,東西忘了拿,尸體還能主動把遺落的東西再給你丟出來?

  李追遠將無字書收入自己包里,說道:“他是不想毀了這本書。”

  聽到這話,趙毅顧不得再嫉妒了,馬上催促攙扶著自己一起跑的林書友,再加一把力。

  眾人剛跑出平臺,來到這白色御道上時,就聽得后方空中傳來一聲巨響,緊接著是一片刺目的白光閃爍。

  大家下意識地回頭,只見那“神女伸出的手”,已刺破了穹頂,潔白光亮的手掌,向下探去。

  若是只截取這一剎那的畫面,那當真是神女下凡、接引眾生無疑。

  可只要再多往下看一會兒,就發現那神女的手開始變形,不斷拉長、拉長再拉長,居然是如瀑布般傾瀉而下的白色巖漿!

  先前翡翠穹頂被霞光映燃以及那曼妙的神女身影,只是這詭異巖漿的蓄積與流淌。

  那陣陣仙樂之音是受高溫影響被膨脹擠壓而出的氣流,那云海仙梯則是雜質被融化后升騰的霧氣。

  龐大的白色巖漿,垂直落向高塔。

  塔頂,張開雙臂的無臉人發出了慘烈的哀嚎:“不,不,不!”

  不是因為感受到了恐怖絕望的高溫,不是因為飛升失敗,而是因為他終于意識到:

  原來,根本就沒有飛升!

  無臉人可以接受飛升失敗,能理解功虧一簣,先前他覺得自己已經失敗時,不僅教李追遠適合刮取大鐘福運的術法,還主動慢慢變淡選擇自殺消散。

  畢竟,成仙,哪有那么容易,失敗了也屬正常。

  可眼前的情景明白無誤地告訴他,在這里,從一開始,就沒有成仙這種事!

  壓根就沒有努力,向來就沒有可能。

  “哈哈哈哈!!!”

  白色的巖漿先吞噬了塔頂,無臉人在自己被焚燒時,發出大笑:

  “先祖,你為什么要騙我,先祖,你為什么要騙我,你騙了我們所有人啊!”

  巖漿蓋過了頂樓后,沒入十一樓。

  讀書人已經回到了這里,他依舊側躺在床榻上。

  只是這一次,他似乎知道無字書不在手中了,所以他一只手撐著頭,另一只手沒再空舉著書,而是放在了自己的大腿上,一副逍遙姿態。

  巖漿先是自縫隙里溢出,很快就又沖開了一道道口子,讀書人哪怕身軀被巖漿完全吞沒,也依舊沒動一下。

  十樓,九樓,八樓……

  所有玄門死者,都規規矩矩地坐在自己的桌案前。

  生前,他們強大不凡,死后的尸體也充斥著種種詭異。

  可現在,全都在這白色的巖漿中消融。

  許是一切本就該塵歸塵土歸土,這只是一場被延遲的結束。

  巍峨神秘的高塔,在巖漿沖擊下,不斷融化、坍塌。

  白色巖漿無孔不入,開始順著紫色鎖鏈下流。

  黑袍人抬起頭,見到這一幕后,再次陷入瘋狂的掙扎。

  他等待的是果實被自己竊取,規則消散,高塔傾倒,絕不是眼前的這一結局。

  白色巖漿流淌到了他身上,其身上余下的尸氣在快速被蒸發。

  “啊啊啊!!!”

  他發出了痛苦的慘叫。

  因其尸氣的快速消失,身前棋盤上,他最后以尸氣凝聚出的那枚黑子,也隨之消散不見。

  原來,這盤棋,自己并沒有贏。

  白色巖漿融化了壁面后,開始大規模涌入,黑袍人看著兩間耳室里,被自己殺了移葬過來的家人棺槨,也被巖漿吞噬焚于虛無。

  黑袍人不再掙扎。

  任憑巖漿不斷將自己的身體穿透,任憑自己的僵尸軀體在這里慢慢被湮滅。

  此刻,他終于明悟過來,為什么先祖要在自己的墳墓里設下如此可怕的禁制,為什么先祖要陪葬那本書。

  禁制是會到時自己失效的,到時候后世族人受到感應,就能安全進入墓中,得見那本書,尋得這處位置。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黑袍人喉嚨里不斷發出笑聲。

  他是不信成仙能成功的,但他真沒料到,先祖的布局,根本就和所謂的成仙,一點都不沾邊。

  打一開始,這就是一場徹頭徹尾的騙局。

  不斷吸引人進來,不斷讓他們自相殘殺,所有抱著成仙美夢的人,都如同主動投進篝火中的耗材,只等那口大鐘被填滿,不堪重負,引來最后的焚滅!

  他也終于明白了先祖為什么要這么做。

  他的家族,歷史上并未出過龍王,但天資卓著者從未斷絕,家族傳承之堅韌,絲毫不遜那種傳統龍王家。

  就是他,當初就算敗于那一襲綠衫之手,可他能做到一敗再敗,次次被擊敗卻又次次可以僥幸得活卷土重來。

  因為,他的家族一直有功德不斷補入。

  那些龍王家,尚且需要家族傳人不斷走江,來維系門庭不墜。

  他家,則有先祖早年在此布局,不斷吸引渴望成仙不受天道所喜的異端來此自我剪除,從而獲得功德。

  等細水長流之后,今日蓄滿,更是要來一波大的,將他們的遺留禍患全部消減一空。

  這也是先祖設下禁制時間,讓族人通過那本書尋到這里的緣故,先祖是讓族人來這里接領最后一筆大功德的。

  結果,他來早了!

  他親自殺了全族,帶著全族,都來早了!

  這一刻,黑袍人覺得自己是這世上,最大的一個笑話。

  他腦海中,忽然浮現出先前與自己下棋的那少年對自己說的那句話:

  “你真可憐。”

  白色巖漿還在自上而下不斷傾瀉,將高塔徹底融化后,更是進一步地向四周擴散。

  平臺上跪伏著的尸體,全部被這巖漿所吞噬,巖漿沒過他們后,又自然而然地向這座平臺的低洼處流淌。

  這里,最大的兩個低洼處,就是那兩座跪尸坑。

  坑內,還有很多尸體沒來得及在先前爬出來,此時伴隨著巖漿的注入,他們的一切痕跡都被吞噬。

  原來,這兩座跪尸坑,是用來做澆筑的。

  御道上,看到這恐怖場景,林書友用力咽了口唾沫。

  這美奐仙宮,竟在剎那間,化作了滅世地獄。

  要不是先前小遠哥提前喊醒他們,叫大家快跑,現在,自己怕是已經在那里頭汽化了吧。

  趙毅吐出一口長氣,他是猜到會是這樣的一個結局了,要不然他也不會接二連三地說自己欠了姓李的一條命。

  可當這情景真的落于眼前時,他依舊感受到了深深的絕望與后怕。

  趙毅:“這里的布局意義,到底是什么?”

  李追遠:“有人很早,就在這里當起了天道的白手套。”

  趙毅:“他成功了?”

  李追遠:“他被滅族了。”

  這時,譚文彬忽然驚恐地大喊:“快看那里!”

  不僅是平臺上方,這里兩側高處的翡翠壁障,也浮現出了白色。

  這意味著,這處秘境內的所有翡翠,都將很快化為那恐怖的白色巖漿,這是要將這里,完全吞沒,一點痕跡都不留下!

  眾人不敢再耽擱,哪怕都已疲憊,但為了活命,還是得拼命奔跑。

  兩側巖漿不斷噴涌而出,每一次噴涌,都如同一只白色晶瑩的大手向外掏取。

  在這種可怕的場景下,眾人如同奔跑求活的小小螻蟻。

  等眾人跑出御道時,不僅身后大半截御道已經融化坍落,前方也有巖漿已經漫延。

  好在,這巨大的黑水漩渦,尚且能稍微抵擋一會兒,但也不能再耽擱了,要不然就算沒燒干也會被先燒沸。

  李追遠:“陰萌,用皮鞭把所有人都鎖在潤生身上!”

  陰萌馬上照做,驅魔鞭一頭纏繞在潤生腰間,其余部分分別纏繞到其他人手腕上。

  李追遠:“潤生,氣門全開,沖出漩渦!”

  這黑水漩渦,他們先前來時,就付出了很多時間才分批穿過來,這會兒顯然是來不及了。

  趙毅:“我沒想到,我一直沒讓潤生動用的壓箱底絕活兒,最后居然是用在逃命上了。”

  譚文彬:“你就說值不值吧。”

  “噗通!”

  所有人都跳入黑水之中,緊接著潤生氣門全開,拉扯著所有人快速向前游動。

  潤生雖然平時不愛動腦子,但他記事清楚,以往小遠每次給他安排的布陣位置,他從未出錯。

  因此,哪怕水下一片漆黑,根本就沒有能見度,但他既然走過一次,這一次就會原路返回了。

  眾人游過石門后,原本燒火做飯吃的那處開闊如什剎海的廣場,此時也早已被黑水填充,其下方本是一片翡翠學堂,此刻也溢出了陣陣白光。

  顯然,里頭的“師生”黑影們,必然已經被焚滅,而且巖漿很快將會溢出。

  水里的溫度,正在不斷升高,帶來灼燙。

  先前眾人是從傀儡教室里出來的,此時那里已出現了穿透黑水的白光,顯然巖漿先一步自那里溢出。

  而虞妙妙與阿元從馭獸教室出來的方向,也出現了白光。

  這兩扇門都不能去了。

  李追遠手掌在潤生脖頸上摩挲,示意潤生朝著另一個方向游動。

  那是第三個教室方向,陣法。

  那里還沒有白光。

  潤生會意,快速向那邊游去。

  等到了那里后,眾人紛紛穿過了那扇蠕動的大門,這大門,隔絕了外頭的黑水。

  可大家伙,卻已來不及多做喘息,因為這里所有翡翠柱子都在變色,巖漿很快會順著填充到這里。

  潤生“噗通”一聲,雙膝跪地,他硬挺著到現在,如今,氣門全開的副作用無法再被壓制。

  李追遠:“林書友!”

  林書友:“明白!”

  阿友馬上起乩,童子再再再一次降臨。

  這一次,林書友都覺得童子降臨時,有些有氣無力。

  不過,童子的豎瞳只是掃了一下那翡翠里正在醞釀的恐怖溫度,馬上知道,這最后的關鍵時刻來臨了。

  童子毫不猶豫地伸手從登山包里取出符針,往自己身上插去!

  剎那間,如同打上了一劑強心針,童子氣勢再起。

  祂先一步想過來抱住李追遠,卻被少年手指地上的潤生。

  童子馬上將潤生背起。

  趙毅弱柳扶風般地上前,他消耗也很大,身體也很孱弱。

  童子豎瞳看了一眼趙毅。

  不知道為什么,祂心底有種一拳頭把這病秧子給捶爆的沖動。

  但祂好歹有著極強的自控力,二話不說,將趙毅夾在自己臂下。

  見少年決定自己走,童子也不再說什么,正好空出一只手可以握著三叉戟,將身前攔路的翡翠柱子給砸碎開路。

  陣法教室里,到處是密密麻麻的柱子,這些柱子的存在,嚴重影響到眾人前進,但好在有童子迅猛開路,李追遠、陰萌和譚文彬跟在后面跑,速度也很快。

  一口棺槨擺于中央,棺槨蓋是開著的,甄少安以前應該就躺在這里。

  棺槨很高,李追遠看都沒看,直接跑過去。

  譚文彬經過時,沒做猶豫,跳上去往里瞅了一下,見里頭有好幾塊水晶版書,馬上伸手將它們撈出,裝進自己包里。

  剛跳下棺槨,白色巖漿就已爆發,譚文彬喊著自己倆干兒子們幫自己提一下登山包以減輕自己負重,然后撒丫子使出吃奶的勁開始狂奔。

  還好,終于追上了大部隊。

  李追遠回頭看了一眼譚文彬,什么也沒說。

  一是因為現在不是說話的時候,二是少年知道,如果自己回頭說不該冒險去拿棺槨里的東西,那譚文彬肯定會回應:嗐,我能為團隊做的事就這些了。

  白鶴童子既開路又背人的,等離開教室,來到甬道時,時效就到了。

  祂這次一上來用的就是符針,時間只有這一段。

  倒不是祂壓縮工作時長,而是祂已經在這里被榨干了。

  用最后一點力氣,童子單膝跪下,將潤生與趙毅安穩放于地面。

  隨后,祂都來不及再看一眼那少年,直接脫離身子,離開。

  不消多言,譚文彬即刻上前接力,啟用御鬼術。

  兩個干兒子馬上活躍起來,進入自己干爹身體,譚文彬的身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膨脹。

  他先將潤生背起,再左臂夾趙毅右臂夾林書友,繼續奔跑。

  已經到甬道區域了,應該是受里面白色巖漿噴發的影響,甬道這里地面開始向下傾斜,而且左右兩邊以及上面的翡翠壁障已經變為乳白色,不時有按捺不住的巖漿搶先滴落下來。

  在這里奔跑時,不僅要注意腳下,還得關注來自上方的滴落。

  趙毅是全程目睹這一整個逃跑過程的,他下意識地開口問道:

  “到底是這一浪特殊兇險,還是你們每一次都這樣?”

  這一浪,他趙毅原本是不用參與的,是他察覺到自己心臟快不行要死了,這才主動卷了進來。

  所以,他現在真的很好奇,到底是因為這一浪特殊,還是姓李的一直經歷的是這種難度。

  譚文彬:“上次全員透支昏迷過,不過還好遇到了你。”

  趙毅:“什么叫‘還好’?我也是很危險的好不好!”

  譚文彬:“你要是有力氣嗶嗶,就下來自己跑吧!”

  趙毅馬上閉嘴。

  甬道地面越來越傾斜,而且下方也在不斷翻起。

  但也因此有了一個好消息,那就是翡翠壁障里的白色巖漿,因此先行向下流淌,率先觸及到了那座碩大的石門。

  這白色巖漿確實可怕,石門在它的侵蝕下,很快就產生了碎裂。

  原本需要靠“請柬”印記才能進來的地方,以后就不再需要門禁了,不過,也已經沒有再進這里的必要了。

  沖過石門后,譚文彬的御鬼術效果就到達臨界點了,可身后甬道內的白色巖漿卻以蓄積之勢,迎來了最為迅猛的噴發。

  連帶著,這四周都發生了地震般的搖晃,兩側峰上的積雪開始下崩。

  前方,是上來時的臺階。

  李追遠:“跳!”

  譚文彬用盡力氣,帶著自己身上的三人一起向前蹦去,陰萌立刻甩出驅魔鞭,將自己在內所有人的進行捆綁,確保不會在接下來的地震和雪崩下被沖散。

  而在眾人下落前一刻,少年右手向下一揮,原本的臺階上出現了一條陶質光滑的飄帶,讓大家得以像滑滑梯一般借到墜勢。

  恐怖灼熱的氣息與冰雪相互交錯,整個世界都如同陷入天旋地轉之中。

  李追遠盡力以自己氣血不斷催發出陶瓷幫所有人進行轉向,少年堅持了很久,等到大概察覺到眾人已滑行到安全區域后,李追遠這才閉上了眼。

  他太累了,需要歇一歇,最好再瞇一會兒。

  也不知具體睡了多久,李追遠就聽到了腳步聲,少年馬上睜開眼。

  他的視線里,全是紅色,應該是眼眸流過血。

  用力眨眼后,血色淡去,可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白。

  這是雪,自己被雪埋了。

  “嘩啦嘩啦!”

  上面的積雪正被挖走。

  李追遠右手微握,隨時準備好動手。

  他看見了一雙毛茸茸的爪子,將自己上方積雪刨開,上頭,顯露出一張黃鼠狼的臉。

  黃鼠狼挺直了身子,面容變幻,逐漸變成人臉。

  這黃鼠狼見李追遠睜著眼,就開始對李追遠鄭重行禮。

  遠處,傳來胖金哥驚喜的聲音:

  “感謝木王爺,我終于找到他們了!”

  胖金哥有著豐富的野外生存經驗,而且因為前不久才組織過進山搜羅人,這次再喊人上來幫忙,可謂輕車熟路。

  李追遠等人被運送下了車。

  這次來救援的很多人,回去后都信誓旦旦地說,他們這次看見了木王爺,木王爺跟著他們搜救隊,走了好幾天。

  都只是在早中晚出現,遠遠地看著,但不會錯,絕對是木王爺。

  在李追遠的要求下,胖金哥沒把大家伙送進醫院,而是安頓進了自己的民宿。

  這一浪結束后,麗江的陽光,也變得更加明媚。

  李追遠坐在廊下椅子上,曬著太陽。

  他的視力恢復了一些,但還是有些頭痛。

  陰萌呆呆坐在院子對面,看著自己的蠱蟲在面前飛來飛去。

  她的兩條胳膊上打著石膏板,當初跳下滑行時,她為了用皮鞭緊系住所有人,承載了極大壓力,左臂斷了就換右臂繼續。

  落地后,她還將自己的蠱蟲派出去飛行找人。

  只是,到底是蠱蟲找到的木王爺還是木王爺自己尋著氣味搜尋探查過來的,就不得而知了。

  反正陰萌問那只蠱蟲時,蠱蟲兩根觸角快速搖晃,意思是它引來的黃鼠狼,絕對的!

  兩條胳膊都暫時不能用的陰萌,有些百無聊賴。

  早上她還對李追遠說,其他人都昏迷著,她閑著也是閑著,不如干脆開始萃毒,沒有毒罐罐在身邊,她總是沒安全感。

  李追遠問她你手不能用怎么萃?

  她說可以用腳。

  李追遠贊揚了她的這一精神,然后拒絕了她的提議。

  以往在家里陰萌萃毒時都出過岔子,現在在人家家里用腳來萃毒,這實在是太危險了。

  額頭包著繃帶撐著拐杖的趙毅蹣跚走來,看見陰萌后,他對其招手,親切問候道:

  “早上好,斷臂維納斯。”

  陰萌對趙毅哼了一聲。

  趙毅走到李追遠這邊,幫少年泡了茶后,坐下。

  另一側房間里,孫燕和徐明負責對潤生他們進行照顧。

  連趙毅都覺得,自己和自己的手下,已經越來越活成姓李的團隊編外醫療隊了。

  早知道,要一次次經受重傷的他們,自己以前還費力研究他們弱點干嘛。

  李追遠端過花茶,抿了一口。

  趙毅掀開自己衣服,露出自己胸膛,傷口上已長出嫩皮,從縫隙間能看見里面鑲嵌著五彩斑斕的石頭。

  胖金哥說,找到趙毅時,他以為趙毅已經死了,因為沒心跳了。

  然后木王爺找到了一些石頭,一顆一顆地填充進去,然后奇跡般的,趙毅的心跳又復現了。

  貓有貓道鼠有鼠道,黃鼠狼能站著尿尿。

  有時候你遍尋無法的難題,答案可能就在不經意的小人物乃至是小動物手中掌握。

  趙毅:“別說,得虧你當初進石門前給這黃鼠狼封了正,它也對此感恩。

  要是沒它,我們就算從那里頭逃出來了,也不見得能全員齊整地下山。

  至少,我應該是會死的了。”

  李追遠:“你也給它封正了的。”

  趙毅:“啊,對對對,咱們運氣不錯。”

  李追遠:“不是運氣。”

  趙毅:“是因果。不過你這家伙對人都冷冰冰的,居然那天主動對那只黃鼠狼這么好。”

  李追遠:“因為進門前,看見它,我就有所預感了。”

  趙毅瞇了瞇眼:“再具體說說,我能感覺到,你小子玩得比我花多了。”

  李追遠再次低頭喝茶。

  趙毅笑了笑:“對了,你說塔底的那個黑袍人,為什么不一開始多投送些尸氣到外面,干嘛小氣吧啦的,先三成,再加一成,他要是多加一點,你操控那讀書人,怕就攔不住他了。哎,說到底,還是做大事算小賬嘍。”

  李追遠搖搖頭,放下茶杯:“他的分身有弊端,擁有較強的獨立性,其實他最后投送出四成,就已經是極限了,再多……誰是本體就不好說了,他自己可能就變成分身了。”

  趙毅:“哦,原來還有這個問題在,怪不得。唉,這一浪過得真是兇險啊,也不曉得我能從中分到多少功德。”

  李追遠:“你心臟問題解決了,還奢望什么?”

  趙毅:“不是,你就不期待了?”

  李追遠:“這次我已經在這一浪中,學到很多東西了,等回去后,我就會去慢慢消化。”

  趙毅明白了,這大概是少年能將大量功德分潤給手下的原因。

  “唉。”趙少爺嘆了口氣,“想想那黑袍人一家子,還真挺可憐的,先祖那么厲害,能在秘境里布下如此大局,本該是吃天道皇糧的主兒,竟給自己弄了個族滅,到頭來,什么都沒能撈著,白費了這一場大功德啊。”

  “你先坐會兒,我去洗把臉。”

  “去吧,今兒太陽不錯,適合我曬曬心臟。”

  李追遠起身走進房間,打開水龍頭用臉盆接了水,然后將自己整張臉,都埋入臉盆內,雙手輕輕揉捏臉側。

  等少年抬起頭時,半張薄薄的人臉皮,被他揭了下來。

  青灘,三月林。

  這是無臉人告訴自己的祖墳所在地。

  其實,趙毅剛剛那句話說得不太準確。

  那個家族,可能并不是什么都沒撈著。

  自己接下來得抽時間,先查找到這地名現如今的所在地,然后再去那處祖墳看看。

  按理說,那處墓地里現在,應該還躺著一具沒有臉皮的遺體。

  它要是依舊在那里還好,若是不在了,就意味著曾經布局飛升大局的那位先祖……才是真正的唯一受益者。

  他既然能欺騙、獻祭別人去天道那里換取功德,那為什么就不能把自己后代族人也一并獻祭掉了呢?黑袍人當初說自己是因為“死了”才能提前進入祖墳,真的只是因為僥幸么。

  看著手里的這半張臉皮,李追遠腦海中浮現出了一個猜測:

  真正想飛升成仙的,會不會就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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