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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梁祝(六)

  羅君在蜀地的生活和在滬上沒有任何區別,不出門,不社交,每天就是往沙發上一坐開始。

  秦淮跟著羅君一起看了一下午,發現家長里短的八卦狗血少了,不服就干的修仙武俠多了。

  對于這些不同種類的,羅君一視同仁,全都看,看到最新連載就去書房寫信。已經寫好,攢著一起寄出去的信足足有一尺厚,能看出來就算不能實時追連載更新,也不妨礙羅君。

  延遲評論也是評論。

  相較于羅君的婚前婚后沒有什么區別的宅男生活,柳桃的結婚生活就很豐富了。

  羅君家沒有請傭人專門打掃房間,日常清潔的活都由柳桃承擔。不過羅君家里也沒有什么擺件和家具,基本上都是報紙和裝書的柜子,秦淮有理由懷疑他們家沒有傭人是怕傭人弄亂羅君的寶貝報紙。

  客廳里所有的報紙都是按照報社的種類和日期依次擺放的,為了防止報紙發霉,柳桃定期就要把報紙放到院子里曬。

  今天不是曬報紙的日子,但是秦淮聽柳桃和外面的小孩說,讓他明天多找幾個孩子一起過來曬報紙。

  不曬報紙的日子,柳桃就坐在院子里曬太陽順便聽。

  柳桃不識字,只認得數字和日期。不知道是誰天才般的主意,居然請了一個女學生每天下午來家里給柳桃念,念的還是張恨水的。

  與屋內的簡單裝修和因為報紙過多而造成的凌亂不同,屋外柳桃每天聽書的小院儼然另一番景象。

  地上鋪了大塊的青石板,院子里搭了架子,藤蔓上爬著牽牛花和絲瓜。除此之外,院子里還養了許多郁郁蔥蔥秦淮叫不出名字的花草,有一張可以喝茶的小桌,小桌邊支了椅子。

  這樣的院子,讓秦落過來打卡拍照,配的字應該是:得空飲茶,歲月靜好。

  遺憾的是,這樣一個漂亮的小院和歲月靜好扯不上任何關系,她甚至有一點嘈雜。

  一到下午念書的時候,小院里全是人。有孩子,有姑娘,有女眷,這些人唯一的共同點就是看著都不是很富裕。

  條件好一點的穿棉布,差的穿麻布,每個人的衣服都是漿洗到褪色,有些破爛需要縫補。不過也不是沒有優點,這些人看上去都很干凈,一看就知道是特意梳洗換上干凈衣服過來的。

  念書的女學生聲音非常輕柔,咬字清晰,可能是為了讓柳桃能聽懂,說的話很像是本地方言和吳儂軟語的結合,同時又能依稀聽出來似乎是普通話。

  柳桃接受是很良好,旁聽的聽著就很吃力了。秦淮經常能看到聽書群眾聽著聽著就露出茫然的神色,等女學生一段講完喝水休息的時候才嘰嘰喳喳的用方言互相交流,詢問其他人有沒有聽懂剛剛講的是什么。

  雖然聽不太懂,但并不妨礙大家聽得很開心。

  這種感覺秦淮懂,院子里的這個聽書就像是柳桃自費買了全村唯一一臺電視機,鄉親們可能不一定能看懂電視劇里播的是什么,但是并不妨礙大家愛看。

  待天色開始微微變暗,聽書活動就結束了。

  蹭聽的聽眾們七嘴八舌地用怪腔怪調的本地話加吳儂軟語的結合向柳桃表示感謝,書是羅君買的,人是羅君請的,她們是空手來的連禮都沒帶,只能帶兩句吉祥話了。

  畢竟這年頭書貴,一本的價錢足夠窮人家生活一兩個月,請人讀書也是一筆巨額開支,一般人家還真享受不起這么昂貴的娛樂活動。

  蹭聽的人都散了,讀書的女學生還在院子里站著的,柳桃進屋給女學生拿錢,進去的時候發現羅君沒在看報紙,在吃中午吃剩的面果兒。

  “是不是今天人太多吵到你了?”柳桃問,“如果吵到你了,我明天就不讓她們來了。”

  “沒有。”羅君淡淡地道,有些惆悵,“看完了。”

  柳桃撲哧一笑:“你看書真快,我聽一本書要一個月的時間。那么多報紙,你幾天就看完了。”

  說著,柳桃從錢夾里拿出兩張錢,往外走:“我去給張小姐結錢,結完錢我們就去江師傅那里吃晚飯,食材我已經讓梁叔買了送過去。”

  羅君微微點頭。

  柳桃拿著錢,快步走到院子,把錢遞給張小姐。張小姐接過錢,看了一眼,把錢疊起來放進荷包里,又把荷包貼身放著,沒有要走的意思。

  “羅太太,念完這本書,我恐怕就不能再給您念書了。”張小姐道。

  柳桃有些驚訝:“為什么?是錢太少嗎?我打聽過,我給的價格很合理,你這個薪水都有女校教書先生的一半了。”

  張小姐連連搖頭:“不是薪水的問題,您和羅先生都很慷慨,愿意給我這份工作,很體面,也很輕松。是我的問題,我父親生意失敗欠了一大筆印子錢,我兩個月后就要嫁去中原給那邊的一個富戶當三姨太了,沒有機會再給您念了。”

  柳桃沉默了一下,問:“你未來相公,今年…”

  “四十有七。”

  柳桃只能微微嘆息,想了想,把自己右耳上的寶石耳墜取了下來,遞給張小姐。

  “按照里寫的,這種時候我應該把送給你。但是是我先生買的,我身上的首飾也都是我先生送我的,只有這個耳墜,是我出嫁的時候我們戲班的班主為了給我撐場面給我買的,因為太貴只買得起一只,另一只還是我先生送給我的。”

  “我是唱戲出身的下九流,一輩子都被人瞧不起。哪怕和我先生結婚,他娶我當了正妻,在一起打麻將看戲的太太們依舊瞧不起我。”

  “之前在滬上的時候,我先生也給我請過別的念的女學生。她們有的想當我先生的姨太,有的家里想和我先生做生意,有的嫌棄我粗鄙聽的書沒涵養,有的教我要去追求什么自由民主,還有的勸我離婚,但是沒有人像你一樣會在我聽不懂劇情的時候停下來跟我講一遍。”

  “你和我先生一樣都是文化人,而且從來沒有瞧不起我。”

  “班主把這個耳墜送給我的時候,祝我一輩子平安不要被趕出來,就算趕出來也能有個首飾賣錢不至于餓死。”

  “我把這個耳墜送給你,也祝你一輩子平安。”

  張小姐沉默地接過耳墜,小聲道:“謝謝您。”

  “您會一輩子平安的。”

  張小姐離開了。

  柳桃想回屋叫羅君,發現羅君已經站在門口,笑著摸了摸空空的耳垂:“我把耳墜送給張小姐了。”

  “再買一個就是。”羅君不以為然地道,“是不是要找一個新的念的人了?”

  柳桃點頭。

  “那就再找一個,這次找個結婚了的,事少。”

  “還有下次別買那個胡蘿卜,難吃死了,怎么會有這么難吃的東西。”

  “我聽陳醫生說吃胡蘿卜對眼睛好,明目。”

  “想明目吃鴣,比吃胡蘿卜的效果好多了。”

  “鴣是什么?”

  “習鳥,山海經里的一種鳥。形狀像烏鴉,長著白色的斑紋,沒什么用的鳥。”

  秦淮:……

  不是,你這罵罵草木精怪就算了,怎么連同類都罵?還推薦上食譜。

  “有賣嗎?”柳桃不太了解山海經,以為是一本菜譜,“要不我讓梁叔去找找,買一只給你燉湯?”

  羅君:……

  “不用。”羅君僵硬地道,“我吃胡蘿卜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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