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李輕鷂和陳浦走進茶室時,向思翎的目光首先落在陳浦身上。
21歲以前,向思翎對于男人的認識,只限于一人。每當她回憶起,腦子里出現的只有男人強勢的言行,不斷撞上來的肚腩,密密的腿毛和隱處的毛發,以及充滿腥味和煙味兒的手。
21歲以后,她步入社會,接觸的、欣賞的男人漸漸多了,她才知道,原來男人也分好多種,有溫柔的,精明的,儒雅的,當然也有人渣。這段時間,她和駱懷錚來往多了,他是很獨特的一種:沉默、憂郁、自卑,但這一切都掩飾不了他與生俱來的聰穎和傲骨。
然而眼前這個男人,和駱懷錚完全不同,和向思翎見過的任何男人都不同。
乍一看,陳浦并不如駱懷錚醒目,因為他整個人形象氣息都非常內斂。仔細一看,你才會驚覺他眉眼的俊秀,還有那一身挺拔磊落的氣質。他望向人的眼神是極靜的,也是清亮的,像是有某種無聲的穿透力。如果讓向思翎來點評,駱懷錚就像一把薄劍,鋒銳無雙,剛極易折;而陳浦,就像一把藏在鞘里的刀,刀刃厚重,百折不撓。
所以這個男人,會更棘手。
至于李輕鷂,讀高中時,向思翎確實怕她。但現在,向思翎已經不可能怕任何人,尤其是女人。而且,當她看到不肯給自己好臉的李輕鷂,就想到了高中時候,甚至感到了一絲親切。她發現自己居然很思念那段時光,盡管那時候駱懷錚喜歡的是李輕鷂,而她只是不起眼的丑小鴨。
這么想著,向思翎臉上露出優雅的笑:“兩位請坐,喝點什么。”
陳浦:“白開水就好。”
向思翎也不勉強,叫來服務員,自己點了杯茶,給他倆上了壺白開水,服務員退了出去。
“輕鷂啊。”向思翎親密地喊道,“下次有什么事,可以直接打電話,咱們是老同學了,不管我多忙,一定空出時間,下次還可以安排更好的環境招待你們。”
李輕鷂說:“客氣了,不用,咱們還是正常問話吧。”
向思翎不太在意地笑笑,又問:“我爸的案子有進展了嗎?”
陳浦說:“還在調查中,有些進展,所以需要進一步跟你了解情況。向小姐,你這邊,想起什么新的線索了嗎?”
向思翎捧起茶杯,精致的眉頭輕輕皺起,答:“我要是想起來,一定第一時間告訴你們。哎,可惜我幫不上忙。”
陳浦掏出一張照片,放到她面前,是從監控上截取的,穿花襯衫男子,但因為距離遠,畫質較為模糊。
“我們發現這名男子,在案發當晚,到過羅紅民的別墅。你認識他嗎?”
問話的時候,陳浦和李輕鷂都死死盯著向思翎的表情。
向思翎先是低頭盯著桌上的照片,看了幾秒鐘,然后放下茶杯,拿起照片,動作不急不緩。她微微偏頭、皺眉,想了想,撇嘴說:“好像有點眼熟,在哪里見過呢?但是這個照片太模糊了,看不出長什么樣。”最后無奈地笑著搖搖頭:“我不知道。”
“那這張呢。”陳浦毫無預兆地伸手,把另一張照片插過去,擋在她眼前。
就在這一瞬間,向思翎嘴角的笑容消失得一干二凈。
那是司機章超華的照片。
一兩秒后,她眨了眨眼,露出疑惑表情:“這個人,我應該見過,一時想不起來了……”她抬起一根細白的手指,揉了揉太陽穴,露出恍然表情:“他好像是……好像是那個兒子要換肺的人吧?對了我想起來了。”
她抬頭看著他們,露出篤定的笑:“他姓章,是我們集團慈善公司的一個資助對象。怎么了,他和我爸的死有關系嗎?不會吧,我們還幫了他!”
李輕鷂面無表情,陳浦卻笑了笑,說:“要說有關,確實有那么點關系。他是從影竹鎮開往市區的夜班中巴線的司機。”
向思翎說:“哦,司機啊,我大概翻過他的資料,但是沒印象了。我記得當時呢,是陪我媽去醫院看胃,結果我媽可能聽護士還是病友,提了這個人家里的事,覺得十分可憐,就叫我幫她去辦,資助他們一家。我也沒細問。”
“所以你承認,那天在醫院和章超華見面的女人是你?”
“是的,我幾個月前是見過他一面,跟他說我們集團會給他解決困難。”向思翎嗔怪地看了陳浦一眼,“陳警官,瞧您說的,什么承認不承認,怪嚇人的,我又不是在做壞事,是在幫人。”
說完這段話,她就端起茶杯,慢慢啜了一口。
陳浦立刻和李輕鷂交換了個“意味深長”的眼神,李輕鷂也很配合,嘴角閃現點抑不住的笑意,但立刻壓制下去。
向思翎抬眼看了看他們,垂眸喝茶不動。
陳浦的神色變得很嚴厲,就是他平時審犯人,最嚇人的那副陰沉模樣,他說:“向思翎,章超華已經把他知道的、做過的事,全都招認了。”
向思翎沒有抬頭。
她的眼睛盯著杯中琥珀色的茶液,像是沒反應過來,慢慢地又喝了一口。而后她的手非常穩地把茶杯再次放下,露出一個稍顯驚訝的表情:“他招認了什么?一個小司機,真和我爸的死有關系啊?”
陳浦眼冒寒光盯著她:“他指認了一個人。”
向思翎慢慢翹起二郎腿,雙手手腕交疊,輕輕放在腿上,她毫不閃避地與陳浦對視著,,那雙清澈的美眸中露出恰到好處的疑惑:“那他,指認了誰呢?難道他見到兇手的臉了嗎?”
李輕鷂心里咯噔一下,果然如此。
她看著眼前的向思翎,再次感到徹底的陌生。若她真的是兇手,心理竟然強悍到如此地步。
陳浦盯著向思翎不說話。
向思翎嘟了嘟嘴,嬌俏無辜的表情,更加生動。
陳浦這才說:“章超華指認,一個戴著口罩帽子的女人,身材和你同樣苗條,身高跟你也差不多,在羅紅民遇害當晚,10點半搭乘他的公交車,從影竹鎮前往環湖東路。5點又坐了返程車。你說,是不是很巧?”
向思翎的嘴角很輕又很快地微微一勾,如不仔細看,根本注意不到。也許連她自己都沒意識到。
而后她立刻瞪眼:“陳警官,輕鷂,你們說這話,不會是在懷疑我吧?我那晚就住在影竹山。怎么可能呢,我不知道有多仰慕感激后爸,怎么會殺他?我恨不得殺了真兇,替他報仇。我知道了,你們是不是懷疑我是為了華譽?講講道理啊,我不殺他,他也沒有別的繼承人,將來華譽也是我的。我可沒有動機去干這樣傷天害理的事。”
這時李輕鷂開口:“嗯,知道你是個二十四孝好女兒,他對你比親爸還好。”
向思翎嬌笑:“還是老同學懂我。真的,資助章超華,是執行我媽的想法,你們怎么能懷疑我呢?要知道,我爸成立那個慈善公司,就是讓我媽,跟那些闊太太一起玩的。40萬,她想花就花了,反正也是做好事,我也沒細問。我只見過章超華那一面,剛才你們一問就說了,也沒瞞著你們啊。不信,你們再去問問我媽,看這件事,是不是她的意思。”
陳浦:“我們隨后就會去拜訪李女士。”
“好呀。兩位警官,還有什么事嗎?我下面還有個會。”
“案子問得差不多了,再隨便聊幾句,就讓你走。對了,你平時搞體育鍛煉嗎?”
向思翎說:“稍等一下。”掏出手機,點了幾下,很專注的樣子,回了兩條短信,才放下手機說:“不好意思,想起有件工作上的事要處理。陳警官,你剛剛問什么?”
陳浦盯著她的眼睛:“向小姐平時搞體育鍛煉嗎?身體素質怎么樣?”
向思翎答:“嗯……我每天都健身,家里有個健身房,常用器材都有。以前我不太重視這一點,進了公司做管理層以后,才意識到,健康的體魄,是革命的本錢。我認識的很多老總,都有鍛煉的習慣。輕鷂,我記得你高中時從來懶得動,現在也開始搞鍛煉了吧,畢竟讀了警校。”
沒等李輕鷂回答,陳浦又問:“游泳嗎?”
向思翎看了看陳浦,莞爾一笑,她抬手像是想要去拿茶杯,但又立刻把手放下,握住自己的膝蓋。她答:“有時候游,不過呢,我游得不太好。對了,前天我還約了駱懷錚一起去游泳,結果游得沒他快,這家伙就嘲笑我肢體不協調。輕鷂,以前你們在一塊兒的時候,他是不是也這樣討厭?”
陳浦心里罵了句娘,嚴肅道:“向小姐,還請你不要說,與我的提問不相關的話題。”
李輕鷂的神色很平淡,說:“是的,后面還請向小姐不要隨意閑聊。不過,這個問題你既然問了,我還是出于禮貌回答一下,反正也不是什么不能說的事——不好意思,他不這樣。我們好的時候,他什么都聽我的。繼續問吧,隊長。”
向思翎撇撇嘴,又嘆了口氣,說:“你們那時候,可真幸福啊,讓人羨慕,好了我不說了不說了。”
陳浦其實已經沒什么問題要問了,只是這回,換他端起茶杯,低頭抿了一大口白開水,仔仔細細喝完。過了幾秒鐘,他才抬頭,神色如常地說:“向小姐,謝謝你配合調查,后續如果有需要,可能還會聯絡你,近期請不要離開湘城。”
向思翎露出更加松弛的、璀璨的笑容:“沒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