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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這還是李輕鷂長這么大,第一次坐夜間臥鋪火車,以前都是坐高鐵。

  單位能給報硬臥,陳浦做主定了軟臥,回頭就按硬臥價格報,自己墊付多的部分。李輕鷂搞不清楚這兩種的差別。陳浦背著個包,提著她的行李袋,李輕鷂空手跟在他身后上車。

  不是旺季,又是工作日,車廂里人稀稀拉拉。他們運氣不錯,買到同一個包廂的兩個下鋪。這時已經9點多了,只有一個上鋪有人,在蒙頭睡。

  陳浦就把自己的行李放在有人那個下鋪,讓李輕鷂睡對面。李輕鷂放好東西,轉頭看見陳浦一頭的汗,掏出張紙巾遞給他。他接過說謝謝,把頭上臉上的汗囫圇一擦。李輕鷂盯著他濕了一小塊的前襟,低聲說:“你要不要去換件衣服?車廂里空調大,別吹感冒了。”

  車廂里燈光亮度不高,陳浦的眼睛最亮,看她一眼說:“我一年都難感冒一回。”但他還是從包里拿出件干凈T恤,又拿了塊毛巾,說:“我去擦擦,你先坐會兒。”

  “嗯。”

  陳浦走后,李輕鷂看到過道的墻上貼著個凳子,有些稀奇,走過去,把凳子按下來,嘗試坐下,胳膊支在旁邊的小桌板上,望著黑黢黢的窗外,山野景色一閃而過。她又把臉靠在玻璃上,冰冰涼涼的。耳邊伴隨著列車“轟隆轟隆”的聲音,別說,她覺得這種意境還挺好的,很有年代感,很寧靜,人的心仿佛也隨著列車,穿行在無邊無際的田野夜色里。

  正發著呆,就看到幾米外的車廂連接處,陳浦的身影出現。她轉眸望去,結果就看到他光著上身,只穿了條黑色運動中褲,肩上還搭著塊毛巾,正彎腰把手里的紙塞進廢紙箱。

  陳浦的五感很敏銳,還彎著腰,就抬起頭,朝她的方向看過來。

  李輕鷂沒有笑,也沒有像以前那樣故意逗他撩他,只是手托著下巴,就這么望著他。

  他的眼神也靜靜的,肩膀上還沾著水汽,腰身的線條收斂得很緊,小腹肌肉微微內凹。他直起身子,神色鎮定地又進了洗漱間。

  李輕鷂的食指敲了幾下臉頰,暗自緩了緩加速的心跳,轉頭繼續看窗外景色。

  很快陳浦就回來了,換了件白T,寬寬大大的,在她對面的板凳坐下。他的頭發半干,一看就是用水胡亂洗過。

  李輕鷂皺眉指出:“頭發沒干,小心吹感冒。你拿塊干毛巾包一下。”

  陳浦答:“沒了,就帶這一塊。再說了,男人包什么頭發。”

  李輕鷂也不勉強,起身回包廂,拿來塊一次性毛巾,打開遞給他:“再擦一下。”

  陳浦接過,刷刷刷滿頭擦。

  李輕鷂實在沒眼看,扭頭看著窗外。

  陳浦嘀咕:“才和好,就管這管那。”

  一會兒紙巾,一會兒毛巾,又強迫他換衣服。明明才和好兩天,唉,好煩惱。

  陳浦臉上不知不覺就笑了出來。

  結果李輕鷂平淡地說:“畢竟你腎虛,我這是隨手救人。”

  陳浦閉嘴了。

  這時,走廊的燈自動滅了,只有車廂連接處還亮著燈,光線暗了許多。列車隆一聲進了隧道,視野又是一黑。

  李輕鷂問:“你以前坐過臥鋪嗎?”

  “以前是指什么時候?”

  李輕鷂瞪他:“今天以前。”

  “當然坐過,不過都是上大學以后坐的。”

  “這種軟臥?”

  “都是硬臥。”

  “為什么?”

  “一開始是你哥不肯多花錢,也不肯讓我出錢。他說讓我去坐軟臥,自己坐硬臥。我就只好跟著他睡硬臥。有時候只買到兩個上鋪,腿都伸不直,坐也坐不起來,別提多憋屈了。再后來,也就習慣了,報銷也方便。”

  李輕鷂想說那你今天為什么換軟臥,話沒說出口,因為答案太明顯了。

  “有時候我很奇怪。”李輕鷂說,“你家有錢,可你有時候怎么摳摳搜搜的?買飲料算毫升,買粉湊滿減用代金券。你是不是還會買超市打折的東西?”

  “當然會,打折不買我傻嗎?”

  李輕鷂就笑了。

  對,就是這種感覺,富人家的孩子,怎么就一身雞零狗碎的市井氣?有時候比她這個窮人還省。

  “你是從小就這么……嗯……勤儉持家嗎?”

  陳浦“哎——”了一聲,換了個姿勢,背靠著墻,兩條長腿對著走廊,終于能舒展開,因為回憶,眼皮微微耷拉著。他說:“都是被你哥帶壞的,他老瞧不上我的作風。慢慢地我就覺得,大手大腳確實不對,能省就省。再加上后來工作,看到一些條件不好的人,就覺得日子還是得像你哥那樣,認真過,誰的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

  李輕鷂轉頭望著窗外,列車已出了隧道,遠處看到一片城市的燈光。也因為光線的漫射,天空的邊緣染上一層橘紅的顏色。

  她想,或許這就是人生吧。那些對我們影響至深的人和事,不斷塑造著我們的人格。于是每個人靈魂的樣子,不再是幾個詞語可以總結,幾句話可以描述的。一個人的靈魂,是由許許多多的故事組成的。那些故事,組成了他每一根倦怠的發絲,組成了他深邃的眼睛,布滿傷痕的手,也組成了他腳下的每一步路,還有他的雙眼所看向的遠方。

  陳浦望著她露出從未有過的悵然神色,竟也有幾分被她的情緒感染,心念一動,問:“你哥和駱懷錚出事后,那幾年,你是怎么熬過來的?”

  “我媽跟你說的?”

  陳浦立刻說:“袁姨沒說很具體,只說你那段時間很苦很苦。你不想說,我們就換個話題。”

  李輕鷂望著他的樣子。他的神色很真誠,關心也毫不掩飾的,還帶著幾分懊惱和小心翼翼。

  其實那段過往,李輕鷂是真不想提及,你如果曾經墜入無邊的黑暗中,又怎么愿意去回憶?除了爸媽,幾乎沒人知道她那段時間抑郁。

  可陳浦的眼睛太清澈了,就像一片清清涼涼無風無浪的海洋。令她的心也變得軟綿綿,懶洋洋,不想再防備,也無需防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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