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辣穩重如丁國強,突然也說不出一個字來,愣愣坐著沒動,抬頭看向了審訊室隔壁。方楷突然從座椅跳起,揪起趙權的衣領就要打,被反應過來的丁國強給強行按了回來。
所有刑警都肅穆不語。
陳浦一只手撐在玻璃上,猛地沉下頭,偏向墻角,一直沒轉過來,誰也看不到他的臉。
夏勇澤心里難受得無以復加,偷偷扭頭看著他的搭檔。李輕鷂還是那么直勾勾地盯著審訊室內,他卻看到她全身開始微微發抖。
那個晚上的夜色,其實和今夜,沒有什么不同。
云層漂浮,月光清透,整個城市都像睡著了那么寂靜。
中途,李謹誠曾經短暫地有過意識,只是特別模糊。他覺得渾身都沒有力氣了,一時也想不起,自己究竟在哪里,在干什么。闔上眼睛前,他看了一眼天上的月亮,很白,也很皎潔。
他想,我就睡一會兒,就睡一會兒,身上太疼了。等睡醒了,還有好多好多事情要做,要去找支援,救某個可憐的人,她還在等他……只是那個人是誰呢,他一時竟想不起來了。
他還要去破駱懷錚的案子,這樣妹妹就不會再哭了。等妹妹安心考上重點大學,再告訴她,他能夠為駱懷錚翻案這個天大的好消息。
還有陳浦,這小子出差也該回來了,他就有幫手了。
還有好多好多事啊,等著他去做。
他安然閉上了眼睛。
隔日清晨,湘城。
數輛警車,風馳電掣般,駛入朝陽家園。
李輕鷂坐在其中一輛警車上,陳浦開車,夏勇澤和周揚新都在車上,一路上,大家都沒說話。
不止是開車這一路。
自從前天,趙權交代完所有后,李輕鷂就沒怎么跟人說過話。
陳浦也是。
李輕鷂這兩天幾乎也沒睡覺,或者睡著一個小時,立刻又驚醒,抬頭看著外面墨藍寧靜的天空,才驚覺夜晚,又變得很長很長。
陳浦變得胡子拉碴,掛著兩個黑眼圈,精神萎靡,這幾天,也沒人敢跟他說話。連丁國強都沉默了。
就快要到了。
李輕鷂看著窗外的景色,忽地怔住了。
她來過這里。
前天趙權提到朝陽家園邊角上臨街的這家小工廠時,她還沒反應過來。此刻看到東面南面都是住宅樓,北面的小學,她意識到這是當日,那個便利店員工、好心人唐博濤,發現劉婷妹的地方。
之后,他就把劉婷妹送去了居委會大姨那里,大姨又把劉婷妹送去了大海福利院。
李輕鷂愣愣地看著這個地方。
可是劉婷妹怎么會已經追到了這里?
警車停在化工廠門口,無數同事跑來跑去,拉起警戒線,法醫、鑒證陸續進入。引來許多居民圍觀,所有警察神色冷肅,不發一言。
李輕鷂下了車,人還是茫然的。
夏勇澤最先發現搭檔的異樣,問:“怎么了?不舒服嗎?”他擔憂地看向陳浦。
陳浦本來目光沉沉盯著化工廠,聞言轉頭看著李輕鷂,想詢問卻發現喉嚨發干,清了清嗓子,才喊了句:“李輕鷂。”
李輕鷂竟有些六神無主,抬頭答道:“沒事,我只是……只是……”
陳浦落后幾步,和她并肩,問:“怎么了?這個案子還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嗎?”他的話語很平靜,卻帶著幾分說不出的壓抑。
她低下頭說:“我也許想通了一件事。”
“什么事?”
“我之前一直想不通,劉婷妹從福利院逃出來后,為什么不立刻報警,當時找到我哥的幾率一定會大很多。后來她說是因為背了命案害怕,又說怕給那三個人定不了罪。我總覺得牽強,覺得她好像言不由衷。
我今天才知道,她當晚,已經追到化工廠外,比洛龍追得還遠。那她怎么可能沒看到我哥被誰帶走?可她看起來就像真的不記得這些事,不記得趙權和羅紅民的存在。
仔細想想,劉婷妹的行為其實是矛盾的。從她七年前逃脫開始,就只有一個目標,報仇。她對夜總會的好朋友是這么說的,對謝榮城也是這么說的。她從一開始,就沒想過要去找我哥。會不會……那個晚上,她其實看到了?她早就知道,我哥不在了。
所以她才會一直那么難過吧,不去報警,這樣才說得通。因為她知道,報警已經沒有意義,不能判所有的人死刑,洛龍三人更是罪不至死。從那時起,她就下定決心,自己動手,一個個殺完。
只是后來那些年,她殺的人越來越多,是不是……她漸漸忘了我哥不在了這件事?又或者是她潛意識里知道,卻不愿意再面對了。因為她希望他活著,還是很想見到他。所以她又回來找他了。”
陳浦眼望著遠方,答:“也許吧,不重要了。”
趙權,以及他那位事后無奈幫忙掩飾的表叔,都戴著手銬,被押到現場指認。七年過去了,粉碎機、攪拌機都很舊了,警方也幾乎不可能在里頭采集到任何有效證物了。
丁國強壓著聲音問:“剩下的呢?去哪兒了。”
兩名罪犯大氣都不敢出,趙權抬起顫抖的手指,指了指眾人面前不遠處的一堵墻。
那是一堵灰色的,光禿禿的墻,孤零零地立在廠房一角,風吹日曬,已有不少傷痕和斑跡,但墻身依然堅硬得如同當初澆鑄,沉默屹立。
所有警察圍成一圈,沉默肅立,摘下了警帽。
不少人痛哭出聲。
陳浦和李輕鷂站在最前頭。
七年了,陳浦除了在夢里偷偷哭,從來沒在人前,為李謹誠哭過。可是此刻,他抬起模糊的眼,雙手發抖,摸上了這面墻,慢慢蹲下,把頭埋在臂彎里,發出野獸般的痛苦哀嚎。
李輕鷂呆呆站著,也眼望著這堵墻,淚珠大滴大滴滾落,低下了頭,用只有她自己能聽到的聲音錯亂低語:“哥……我找到你了,可是你怎么跟我回家,怎么回家……”
我曾經那么那么地思念你,又曾經深深愧疚令你步入犯罪陰謀中。
你把生命獻給了警徽。
可是誰把和我血脈相連的親人,還給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