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陸珈連番話語懟過去之后,張家的底細已經被扒的差不多了。
而李常趁勢在人群中把張家干的那些破事兒抖落出來,人群當中有些是聽說過外面的謠言的,也有些沒聽過。
那些聽過了的恍然大悟,而那些沒有聽過這段的,相互之間趕緊打聽,打聽完了之后也加入了唾棄張家的行列。
何氏雖然早就不要臉了,但她一張嘴哪里頂得過這么多罵聲?
便只能拿陸珈的口才,不停咒她尖酸刻薄,嫁不出去了。
鴻泰號的大當家出了店鋪大門,一看馬路那邊廂已經圍上了一大堆人,人群中心正是何氏和一個布衣少女。
她靠近了些,透過人群縫隙打量她們,何氏氣急敗壞,臉上橫肉都氣出來了。
但見這少女在何氏的咒罵聲下,泰然自若,不卑不亢:“舅母家茹姐兒也到了議婚之齡,您還是積點口德吧,不然將來怕是也不好說親呢。”
何氏說出來的句句話都被堵,一片叫好聲中,女當家也不著痕跡地露出了贊賞的目光。
這時旁邊的伙計輕輕扯了扯她的袖子,暗中指了指那邊廂一個穿著短打布衫的小伙兒:“就是他!大當家的,先前來給我們遞消息的,就是那人。”
大當家的目光閃亮,看回傲立在人群中的陸珈,浮出了一絲了然。
鴻泰號的人出現在人群中時,一點沒忘記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陸珈自然也看到了。
她換了只手挎籃子:“舅母要是沒有別的什么吩咐,我就走了。”
說完她撇下何氏,走出了人群。
何氏咬牙望著她背影,從喉嚨里撕扯出了咆哮:“老爺呢,老爺呢?!……”
李常追上陸珈,兩人剛對了一個眼神,后方就傳來了聲音:“謝姑娘留步。”
陸珈轉身,鴻泰號的女當家正朝她走過來。
“謝姑娘,我是鴻泰號的當家人,當年我與你外祖父也曾有過深交,老爺子一生行善積德,處事公正,我敬佩他的為人。
“早前我就聽說過老爺子的外孫女從京城搬回來了,倒是今日才第一次見。
“看在與老爺子的交情份上,不知你可愿意上我那鋪子里喝杯茶?”
陸珈從她目帶微笑、卻也不失精明的雙眼,到她挺的筆直的身板,近距離打量了這位女當家一輪后,道了聲“大當家的好”,然后道:“多謝大當家的盛情,只是我和這位李家兄弟正打算去下游碼頭開鋪子放租,再者貴商號生意興隆,我們去了恐怕多有打擾。”
劉大當家微笑道:“放租不急在這一時,喝杯茶也不影響。我們鴻泰號做事有規有矩,人人各司其職,打擾不了什么。
“——就讓這位小兄弟也一起吧。”
陸珈看了眼李常,笑道:“大當家的盛請。那我們就恭敬不如從命罷。”
陸珈二人已經在鴻泰號后院端起了茶杯,連番受氣回來的何氏卻不知道,她派去的人直到此時此刻還根本沒見到張旗。
沙灣縣衙的側堂里,張旗渾身繃成了一張弓,正在戰戰兢兢面對欽差的問話。
張旗做夢都沒有想到,欽差大人真的會接見他!
自從同知大人蘇清說此番來的欽差到了潭州,第一個點名要來勘察的就是沙灣縣,并且到了沙灣縣的當天,就指明要親自接見一批本地商賈后,他就天天跑來縣衙外頭等著拜見。
這可是京官啊!
這輩子他都沒有接觸過京城里來的貴人,關鍵還是負責督導和運的欽差大臣!這要是讓他巴結,哦,要是讓他給攀交上了,那他這一世的榮華富貴不就穩了嗎?!
背靠京中貴人,還怕發不了大財?還怕成為不了這沙灣縣一等一的大富商?!
貴人們手指縫里隨便漏點油水出來,就夠他們肥得流油了!
他必須爭取到這個機會。
必須擠進被接見的商賈之列!
于是他托蘇清塞去了好幾罐茶葉,好幾套瓷器,外加好幾卷書畫,以及還有好幾百兩銀子。
可是這次好棘手,從前從來沒有拒絕過他的蘇清,這回竟然把東西接連都退回來了。
張旗慌啊,這世上還有人不愛錢的?京城里的貴人也要吃喝拉撒吧?
軟磨硬泡了好幾天,直到今日早上,蘇清才悄悄從后門遞了個信出來,讓他趕緊拿上他們家老爺子在世的時候留下的賬冊在前門等。
這下可把他給狂喜的!
他就說嘛。
有錢能使鬼推磨。怎么可能有人嫌銀子燙手?
他滿懷激動的走了進來,此時此刻站在小廳的下方,兩腿還是軟的。
也不知怎么,明明屋里頭也就幾個人,欽差坐在上首,縣令方維率領衙門里的兩名同知站立在他的左側陪同,而他的身后只站著幾位隨從,可是一陣威壓撲面而來,就好像面對的不是幾個人,而是好幾座泰山。
張旗完全不敢抬頭,是以貴人們長什么模樣,他都沒有看清楚,所有的心神只夠讓他木訥地回答問題:
“……是,潭州府近幾十年來,以湖湘米市聞名于天下,沙灣碼頭近年以來更是繁榮,雖然也不泛經營藥材,鐵器鋪,油紙傘鋪等買賣紅火的商號,但近七成以上的商號都在經營米糧。
“貨船方面,江西,江浙,嶺南,各方來的都有。藥材商幾乎都為江西人,碼頭下游還建有江西會館……”
把沙灣碼頭的近況回答了一遍,堂上又陷入安靜,這就使得張旗打著顫的雙腳更加明顯了。
郭翊捧著杯子漫不經心的聽完,然后輕抿了一口茶,說道:“知道了。先退下吧。”
張旗踟躕著不肯離去,直到聽聞堂上傳來一聲咳嗽,這才連忙鞠了個躬,退到門檻之下,依依不舍的出去了。
郭翊放了杯子,起身與縣令道:“勞駕方大人相陪。今日商賈們送上來的這些賬冊,我先拿著看看。稍后再請方大人過來敘話。”
方維拱手:“下官隨時聽候差遣。”
目送衙門的人離去,郭翊也轉了身,與做著布衣打扮的何渠對了個眼神,然后頗有默契地一前一后走向了小偏廳的后堂。
一窗之隔的海棠樹下,沈輕舟坐在竹榻上,正手持著卷宗凝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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