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家老太爺過世的早,老太太守寡多年,早幾年也走了。
沒有了長輩的陸府,重陽節也用不著怎么過了。
但因為府里上上下下都知道夫人是個愛熱鬧之人,所以還是早早的在前后院子里搭上了菊山。
到了重陽這一日,管事李得海的娘子林順娘就早早地請了戲子來家,又喊了兩桌酒席。
她帶著人到了上房,要邀請蔣氏和陸瓔前去聽戲吃飯,當是一年下來的孝敬了。
李家是陸家的家生子,原來只是在田間莊頭看門護院的,蔣氏過門之后把他們給提攜了上來,如今水漲船高,不但當上了陸府的管事,兩口子分別在陸階和蔣氏身邊當差,還就近在陸府后頭的胡同里買了個二進的宅子,如今出門都有使喚的人跟著了。
蔣氏捧著參湯坐在榻上,嘴里道著“不去”。順娘還是催著,她便道:“就咱們娘們幾個,有什么好樂呵的?你看著我,我看著你,怪沒趣。”
林順娘便站在榻下陪笑:“知道太太愛熱鬧,所以把二房太太也給邀上了,正好二太太的妹妹程夫人前來小住,也就一并邀請上了。”
“難為你想的這么周到。”蔣氏說著,又想了下:“你兒子媳婦可在?前番他們送來的那胭脂鵝倒是不錯。”
林順娘忙道:“太太愛吃,只管叫他們去預備著便是。”
蔣氏笑道:“你有這份心意,我起還能推辭?你先去吧,過會兒子我就過來。”
“謝太太恩典!奴婢這就回去預備著去!”
林順娘高興的走了。
一邊坐著繡枕套的陸瓔看了看她的背影,抿嘴笑道:“這真是處處妥帖。往年雖然也有孝敬,可沒今年這么賣力,我看八成又是有什么事兒要求著母親。”
蔣氏提起雙腿,橫在榻上,懶懶的靠著枕頭:“世上之人,有幾個是無利不起早的?——攏香,他二小子多大了?”
簾櫳下正點著香爐的丫鬟笑著走過來:“太太好眼力,李家二小子滿十七了,聽說林嫂子這陣子總是打聽齊家的女兒呢,怕不是想請太太賞個恩典。”
“我就說么。”蔣氏笑道,“他們家近來應該也沒什么別的事要求我。”
攏香道:“那太太是答應還是不答應?”
蔣氏把喝完了的參湯碗交到她手上,還未曾說話,門外這時就來了個小丫鬟:“稟太太,郭三爺回來了。”
蔣氏頓時斂色,剛剛抬上來的雙腳立刻放到了地上。再揮了揮袖,旁邊的陸瓔站起來,和攏香前后腳走了出去。
蔣氏走到門下:“他在哪兒?”
“太太!……”
郭路從旁邊走出來,箭步跨入門檻,撲通跪在地下。
蔣氏看到他,忽一下撂開了珠:“你怎么這副模樣?”
眼前的郭路風塵仆仆——這倒是正常,可他一身塵土之下,手臂被包扎了,腰腹也直挺挺的,一看就是行動不便。
“太太恕罪!”
郭路抬起頭來,他的臉色也是憔悴而蒼白的,而已經在陸家生活了十來年的他,一直都以倜儻公子的形象在人前出現。
“恕罪?”蔣氏皺緊了眉頭,“什么意思?”
“侄兒已經找到了大小姐,但是,但是未曾完成任務,不但沒能成功下手,反而還遭到了攻擊!……”
那天夜里,郭路對于肩負的任務是保持著十足信心的。
他要對付的只是一個小小的商戶女,即使手下人說過他身邊有厲害的護衛,可在沙灣那樣的小地方,就是再有錢,又能找到多厲害的護衛呢?
為了能夠為這位遠房表姑所用,能夠長久的依傍著嚴家和陸家,郭路從小習武,不說功夫精湛,起碼對自己的能力是有信心的。
可沒想到,他們三個人都沒有殺得了大小姐!
不但沒有殺成,而且還險些落在了他們手上!
“侄兒也不知道她是從哪里找來的那么厲害的高手,明明我已經打聽清楚,就在不久之前,他們還被親戚欺壓,度日都成問題!……”
蔣氏定定地望著他,直到聽完,她才緩緩移開目光,攥住了雙手。
“你怎么一見面就下殺手了?”
往前走了兩步,停在門檻之下,望著院子里金燦燦奪目的菊山,她又說道:“看來陳天師沒說錯,她果然是個有福之人,竟然每次都這么命大。”
她哼笑一下,而后又緩緩收斂:“既然都動手了,你也沒打聽清楚再回來嗎?”
郭路跪著調轉方向:“我們三人都受了重傷,那兩個更重,我雖然好些,卻也在醫館里躺了有四五日。
“好起來之后自認找不到更好的機會,又怕誤事,就即刻趕回京城了。
“但人已經確認了,她的確就是十年前失蹤的大小姐,她的眼睛長得和老爺一模一樣!
“太太再容我些許時日,我可再帶一批人南下,一定將事情辦成!”
“這次既沒有殺成,她肯定有了防備,再去,你有把握嗎?”
這話倒把郭路給問住了。
隨后他突然又想起來:“是了,大小姐也有點奇怪。”
“何處奇怪?”
“她身邊的護衛在挑開我的面巾的時候,我好像聽到她認出了我似的。”
蔣氏轉身:“認出你?她怎么會認得你?”
“侄兒也覺得不可能,可是她在看到我那一剎,的確很驚訝,而且還說‘是你?’如果她不認得我,又為何會驚訝?”
郭路一張臉繃得緊緊的,當中還摻雜了一些惶恐。
在那個當口,陸珈的表現實在是出人意料。
蔣氏走回來:“這不可能!當年她才五歲,而你當時還在蔣家,就算記性好,就算見過你幾次,也不可能還認得你。”
看著面前裊裊升起的香,她伸手輕拂了兩下,然后停住。“她如今什么模樣?”
郭路凝思片刻:“倒也沒什么特別,就開了幾間鋪子,就連這鋪子也是最近才得手的。”
他把打聽來的陸珈如何斗倒張旗這段也給說了出來。
蔣氏緩緩抬頭,看著院子里的樹:“才十五歲,就有這樣的手段?倒是頗有‘她’的遺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