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嫂這話就埋汰人了!這明明是我們張家的家財簿子,不論上面的記賬格式,還是地產田產的買賣日期,以及大宗財產的收支時間,全都跟主賬對得上號,你不但不承認,反要倒過來誣我們捏造,這是擺明了要獨吞老爺子的遺產嗎?!”
說話的是老二張泰。
平日三兄弟之間其實還算和睦,起碼沒像妯娌們似的隨時隨地可以撕破臉。
可是何氏這么一說,老二老三哪里忍得住?
老爺子當初作主分家的時候,是把所有的家財擺出來,讓老大占五成,他們倆兄弟共占五成的。
本來大家沒什么話好說,這突然又冒出來一本老爺子分家前半年的賬簿,而且當初沒擺出來的全都是些不需要文書契約,又是好搬挪的金銀細軟,這不擺明了長房早就趁著老爺子重病之時,將這些挪走私藏了嗎?
這當然不行!
但凡牽扯到利益,那是骨肉親情也是可以拋到一邊的!何況是分了家的兄弟?
“大哥人呢?你叫他把庫房鑰匙拿出來!我們要重新點數!”
叫囂的是老三,他從小被老母親寵,平日不事生產只會吃喝玩樂,分家后鋪子交由長房經營,他坐收盈利,更是不曾做什么正事,早就有虧空了。
有這樣的機會,他怎么可能放過?
這陣仗不是何氏能頂得住的了。
她只能慌慌張張吩咐人去喊張旗。
陸珈這兩日打聽了一番張家和賀家的交往情況,不問不知道,一問嚇一跳,兩家竟然都已經進行到了要結兒女親家的地步。
當然,屬于張家倒貼。
謝誼給她出主意,讓他寫個狀子遞到欽差面前,狀告賀清官商勾結。
如此一來賀清仕途受到威脅,一定不會再搭理張家。
要是欽差問罪下來,搞不好賀清還要與張旗反目成仇。
這個主意不可謂不合理,但是陸珈記得從京城來的這個叫張禾的欽差,是嚴府的人。
所有跟姓嚴的綁定在一起的都不是什么好東西,狀子遞到張禾手上,搞不好他們還要打成一片。
這個險可冒不得。
正琢磨拿捏的時候,張家那邊的動靜就傳過來了。
陸珈站在墻根底下看了一會,朝謝誼望來:“你以張旗的名義去衙門給他們報個官,就說二房三房尋釁鬧事,請官府來人處置。尤其要交代清楚,說無論如何請賀大人到場。
“不管張旗想平息紛爭,還是為了驗明這本賬薄的真假,賀清幫他拉偏架,自然都會有好處可得,所以只要他來了,這個忙他沒理由不幫。”
“好嘞!”
謝誼如同得令的小兵,立刻撤了。
陸珈又瞅了一回,然后回屋。
賀清一來,張旗有了靠山,二房三房不可能占到便宜,只能帶著滿肚子氣離開。
如今想要徹底扭轉逆勢,一是要打擊張家的勢力,二則要盡快積累對抗的資本。
這兩點都不是說辦就能辦到的。
秋娘的主意雖然不是太好,但是卻提醒了陸珈,張家三兄弟都是各懷鬼胎的。
別的不說,二房三房若是與張旗成仇,那張家的鋪子必然無法再聯合經營。
根據他們分家所占的成數,張旗何氏只能擁有如今五成的家產。雖然還是能賺錢,又哪里比得上多家鋪子聯合在一起賺的錢多?
豐厚的家底就是他們如今仗勢欺人的底氣。
如果沒有了這份家底呢?
當張家滿足不了賀清的胃口呢?
既然一時之間也沒有摁死他們的機會,那就先瓦解掉他們的買賣也成!
查一個碼頭商人,對當朝太尉府出來的護衛來說,簡直不要太容易。
沈輕舟回到衙門的翌日下晌,何渠就把張家往上五代的恩怨都給扒出來了,從張旗的太祖往下,嫡庶各個分支列得清清楚楚,擺在沈輕舟面前。
當然,張旗跟秋娘一家的糾葛,同樣也搞清楚了。
沈輕舟向來淡如水的臉上,漸漸淡成了寒霜。
占用了人家孤兒寡母的財產,還要把人家的活路都給奪走?
難怪她連賀清都想打。
事情比他想象的嚴重得多。
他原只知道陸珈在這里日子過得不是很寬裕,卻沒有想到她連正常度日都成問題。
如此說來,身為當朝禮部尚書原配嫡女的她,在陸家受到了繼母蔣氏的欺負,來到潭州之后又受到張家的欺負,最后嫁去了嚴家,又被嚴家打成那樣……
自己見證過的她那一生,原來竟沒有過過什么好日子。
“賀清呢?”他問。
何渠斟酌道:“賀清確實與張旗多有勾結,但若說他徇私枉法,除了偶爾收受一些張家的錢財,又沒有什么了不得的實據。
“目前看起來,張家塞錢,也不見得就是讓他做什么,倒像是給自己找個保護傘的樣子。”
沈輕舟緩慢地踱到窗前,目光與剛剛過去的寒冬一樣冷:“收受賄賂,本就是犯法。”
何渠頓了下,立刻頜首:“公子所言即是。屬下這就去轉告給郭大人。”
“再等兩日。”
沈輕舟順手拿起桌上的卷宗,又發起了話:“等兩日,等她好好想想,要怎么出氣再說。”
謝誼去給張家報了官后,賀清果然帶著捕頭捕快過來了。
民不與官斗,何況二房三房都知道賀清跟張旗好到穿一褲子,爭了兩輪爭不過,只好悻悻離開。
隔日就傳來二房三房闖到張家柜上查賬的消息,于是柜上又是一場好鬧。
這當然屬于陸珈樂見的。
但這還不足以使他們兄弟三個鬧到徹底散伙,并且老死不相往來。
她還需要再加一把火。
日落西山的時候,她看著熙熙攘攘的街頭,心里嘆氣。
跟秦舟定好的三日之約已經到了,可直到這個時候,他還沒有出現過。
這個江湖人,也許不像她希望的那樣靠譜。
話說回來,他們就見過一面,自己就對他抱有希望,也確屬不應該的。
算了。
他不來,她和謝誼也得硬著頭皮上。
她兩世為人,不都是靠自己咬牙挺著過來的么!
夕陽西下,沈輕舟在陸珈平日歸家的路口坐著。
沒多會兒就看到她匆匆地拐進了街口。
少女翩翩如飛,渾身都是蓬勃的生命力。
他喊了一聲:“喂。”
陸珈止步,疑惑地回頭看來。
隨后她“呀”地一聲,喜出望外地跳了起來,然后提著裙子跑過來了:“是你啊,真的是你!”
沈輕舟望著她的笑靨:“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