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馬車到了西市,這里是京城商貿最繁華的地段,前大街上有酒樓、繡衣坊、金銀樓、糕點鋪子等,后大街上有當鋪、沽酒鋪子、小食肆、各式擺攤的,什么手工玩意都有。
蘇若錦喜歡淘中、小店、鋪子,不僅價格實惠,還能淘到特色產品,這不,居然被她淘到了云貴蠟染布,當然價格也不便宜。
店家一臉緊張的看向識貨小娘子,生怕她不買,“小娘子,這可是從三千里的南邊運來的,布匹本身不值多少錢,主要是運費貴。“
蘇若錦伸手摸了摸布料,又拉一段看了看,看樣子,布在小店里有些日子了,“是去年、還是是前年的貨?”
店家發現小娘子會看貨,只好實話實說:“我家有親戚去南邊行商,看到布料花色新奇,便帶了一些回來試賣,如果賣的好,再去南邊行商多帶些回來,那曾想竟沒啥人喜歡。”
葉懷真也不喜歡,不僅摸上去顯粗糙,整塊布除了空白就是藍色,估計連老媼也不喜歡,忍不住皺眉想提醒小東家,買回去能做啥。
蘇若錦卻是笑瞇瞇的跟店家討家還價,最后以二兩銀子買了五尺。
出了店鋪門,葉懷真忍不住問,“買給誰?”給董媽媽還是吉媽媽,蘇家只有這兩人能穿吧?
蘇若錦笑道,“不是拿來做衣裳。”
“當桌布?”
蘇若錦笑著搖頭,“不是。”
“香囊?”
“呃……”顯然蘇若錦并沒有想到這個,她笑道,“葉姨倒是提醒我了,那做包余下來的就做香囊、手帕,肯定好看。”
此時,人們出行都是拿塊布打個結,就是個包了,但在蘇家,不管是蘇大郎等小郎君上學用的手拎袋還是挎身上的,背背上的包,都是方便又實用。
原來是這樣,葉懷真還是想不出這塊藍花布能做出什么樣的包。
蘇若錦笑笑,心道等我挎布包做好了,你們就知道好不好看實不實用了,二人繼續逛,蘇若錦買的最多的是透氣又輕薄的細麻布,當然也買了綢緞、錦帛、綾布。
有句老話叫先敬羅衣后敬人,以前一家人關門過日子,只要穿著舒服大方得體即可,現在爹是一縣之令,不上值時,也會跟不同的人打交道,所以家里免不了人來人往,身上的衣裳也是身份、氣度的體現,不能馬虎。
買完衣裳鞋子,又買了首飾等,一直逛到中午吃飯,馬車上都快堆滿了。
蘇若錦心滿意足,高興的很:“咱們找個地方吃飯。”
葉懷真點頭,隨意。
蘇若錦朝前后左右看了看,發現正在前后街的十字路口,朝前走走就是前街,前街上都是上檔次的酒樓,往后走走還是后街,沒前面上檔次,但有特色。
蘇若錦當然選有特色的食肆,“那咱們就去吃喜記的特色招牌菜——羊方藏魚?”
聽到食肆名,葉懷真恍乎記起以前家還沒破時,父親帶一大家子來這里吃過,在她記憶中,那是少數幾次在外面吃飯的場景,現在回想起來恍如隔世。
蘇若錦并沒有注意到葉懷真心緒的變化,看到羊方藏魚,她不禁感慨,沒想到大朝也有這道菜,這可是中國古典菜中第一名菜,有三四千年的歷史,在現代時,這道菜在一些地方仍舊在飯館中流傳。
羊方藏魚,也叫套菜、二套菜,其做法是將魚置于割開的大塊羊肉中,加上調料同烹,蒸燉皆可,其味鮮美無比,所以漢字鮮字就是從這道菜上來的,魚羊一體,曰鮮。
這一名菜,發明人不詳,但與‘彭祖’有關,相傳,彭祖的兒子一日捕了一條魚,拿回家讓母親烹制,當時他的母親正在燉羊肉,于是就把鍋中的羊肉剖開,把魚放了進去,彭祖回家吃羊肉,覺得鮮美異常,與往日大不相同,就問怎么回事,得知其妻做法,繼而如法炮制,果然是鮮香非凡。
這就是羊方藏魚的傳說。
幾人進店,芒種去打典,店小二把人引上二樓,進了剛空出來的包間。
“幾位先請坐,你們的菜要稍等一會,小的先給你們上茶,稍作休息。”
開在后街,食肆不大,下面是大堂,生意挺好,都坐滿了,樓上比樓下還小,大概隔了五個包間,她們來時,剛好有一間客人離開,于是便進來了。
中午時分,天氣較熱,房間里有冰,挺涼爽的。
蘇若錦喝半杯茶的時間就不覺得熱了,坐著歇氣,等待上菜。
沒一會兒,店小二帶著掌柜一起上來,歉意說道:“這位小娘子,不好意思,請你換到下面大堂可以嗎?你放心,今天中午你吃的所有菜我們都免費。”
這是有權貴來了?
蘇若錦倒是無所謂,只是天氣熱,她這剛涼快下來,不想動彈。
“沒別的地,非要我這間?”
掌柜道,“是啊,小娘子,實在不好意思……”一副我得罪不起請你高抬貴手的模樣。
葉懷真一直默默看著小娘子,見她起身,她也跟著起身。
掌柜感謝小娘子肯讓包間,一路跟著謝個不停,還讓小二果飲、好菜隨意上。
果然是幾十年老店,雖然被換包間,但這態度,蘇若錦覺得不錯,笑道阻止,“我們就幾人,不必浪費。”
說著就走到回廊盡頭,準備下樓梯。
樓梯下,兩個引路的丫頭連忙跑上來,“縣主上樓,趕緊避開。”說著就把蘇若錦、掌柜等人往邊上擠。
蘇若錦:……
掌柜一臉諂笑上前,“小的恭迎樂平縣主。”
樂平縣主?生活在京城這么多年,除了生意,以及與蘇言禮相關的人與事,蘇若錦才會用心打探,像這種高門大戶里的縣主、郡主的,她一概不知。
一時之間,除了樂平縣主上樓梯的聲音,整個樓梯、回廊靜悄悄的,讓人大氣不敢喘。
好像很久,又好像幾步路。
樂平縣主上了二樓,掌柜的再次上前行禮,伸手作請,“樂平縣主請這邊請——”
樂平縣主卻頓住腳步,看向蘇若錦,“這位給我讓的包間?”
掌柜沒想到樂平會問,點頭哈腰道,“回縣主,是的。”
樂平縣主溫婉一笑,“多謝小娘子讓房之情,如果不介意,我請小娘子一道用飯。”
還挺客氣?蘇若錦剛想好虛偽,后面人家就請她一起吃飯,明顯愣住了,她不認識她,干嘛請她吃飯?換作是她,她不可能請一個不認識的人吃飯。
當然,她也不會搶人家包間就是。
那這算什么?又當又立?
她笑瞇瞇的拒絕了,“多謝縣主好意,就不打擾縣主用餐了。”
樂平縣主大概十五六歲的樣子,一身淡白色宮裝,寬大裙幅逶迤身后,優雅華貴,墨玉般的青絲綰成流蘇髻,幾枚飽滿圓潤的珍珠隨意點綴發間,整個人清新卻不寡淡,多了幾分出塵氣質。
蘇若錦打量別人,別人也在打量她。
她出門在外,依舊一身簡單細麻布衫,通身上下沒有半點飾物,連耳墜都沒有,卻掩不住她迭麗清綺的容顏。
不知為何,蘇若錦感覺此人認識她,或者聽說過她。
可她只是個小京官之女,平時除了偶爾竄過范府、晉王府幾次門,別的高門世家都沒打交道,所以她肯定不認識此人。
毛丫比蘇若錦先想到此人是誰了,難道這就是傳言中皇后娘家侄女?
樂平見面前小娘子不卑不吭,微微一笑,“樓下很吵,小娘子當真不一起用餐?”
原本感覺她認識自己,現在又有一種此女好像沖著她來的感覺,為何會沖著她來,還要說嘛,不就是那個貌如謫仙的趙瀾嘛。
她記得以前京城流傳晉王府要與武伯府聯姻時,她就在首飾鋪子里偶遇了羅小娘子,現在京城流行……
毛丫貼到小娘子左耳邊道,“傳言晉王妃心屬皇后侄女。”
葉懷真靠近小娘子右耳道,“皇后是范陽盧氏嫡長女,大理寺卿盧佑白是她的弟弟。”
果然是門閥大族。
行吧,盧大小姐要請,那她就白吃白喝一頓得了,不吃白不吃。
“那恭敬不如從命?”
兩個下人聲音很小,樂平縣主——盧靈萱雖沒聽到什么,不過看她樣子,好像知道自己是誰了。
那就好!
于是,她抬腳進了包間。里面已經重新收拾過一翻,重新上了茶水。
剛才,葉懷真與毛丫還能落個坐,現在都站在蘇若錦邊上,給她倒茶加水。
門閥大家養出來的千金小姐在坐姿禮儀上那自是無可挑剔,自有一番高華。
蘇若錦慢慢悠悠飲茶,對方不開口,她也不說話,反正相請的人又不是她。
果然,在上菜的前一刻,樂平縣主盧靈萱開口了,“今日與小娘子一見如故,不知小娘子姓甚名誰,也好交個朋友。”
蘇若錦放下茶杯,起身行禮,“回縣主,在下姓蘇,名若錦。”
“姓蘇?”樂平縣主盧靈萱若有所思,“不知趙小郡王的老師蘇博士……”
蘇若錦明知對方故意讓她接話,她也不揣著明白假糊涂,直接回道:“正是家父。”
“原來是蘇二娘子,怪不得覺得親切呢。”
這種睜著眼說假話的本事,還真是讓蘇若錦佩服的五體投地,這可是真正的十五六歲啊。
蘇若錦感覺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假笑笑坐下。
盧靈萱一直笑瞇瞇的看著對面小娘子,溫和端莊,一股當家嫡母的神態。
蘇若錦感覺自己假笑都快笑不出來了,一面想趙瀾可真是個香餑餑,總有人堵她示威,另一方面,難不成這個縣主溫柔大方的要跟她稱姐妹?
果然下句,盧靈萱說道:“蘇妹妹,聽說你今年十三了,是吧。”
蘇若錦根本不想回話,有起身離開的沖動,齜牙笑著點下頭。
“家里可曾給你訂下親事?”
“不曾。”
盧靈萱又道:“我聽叔叔說過他曾與你家人一起吃過燒烤,我嬸子怪叔叔現在才說,說要請你到家里做客,不知蘇妹妹可有空去我家做客?”
然后給她拉纖保媒?不知為何,蘇若錦悄悄松口氣,她還以為盧大小姐要與她共伺一夫呢?幸好沒有,要是這樣,估計她能把前天吃的東西都吐出來。
雖然這樣,她也坐不下去了,你跟晉王府想怎么樣,你怎么喜歡趙瀾,那是你的事,扯她算什么。
蘇若錦起身感謝,順道辭行,“多謝盧寺卿及夫人,在下還有點事,就不擾縣主用餐了,告辭!”說完,又行了一禮,轉身離開。
丫頭婆子看她無禮,要伸手攔,被盧靈萱一個眼神制止。
蘇若錦一行人很快消失在她的視線里。
大丫頭一臉蔑色,“縣主,一個小官之女,就算與小郡王有師兄妹之情,瞧這小家子氣,就算你同意小郡王把她納進門,晉王妃怕也是容不下她。”
盧靈萱不覺得:“我聽叔叔說過,趙小郡王師從了蘇博士之后,改變了很多,對蘇博士很是尊敬,王妃不一定不同意。”
大丫頭不服氣,“縣主,他們兩人青梅竹馬,那你豈不是要受小郡王冷落。”
盧靈萱輕笑一聲:“高嫁如吞針,低嫁易送命,對于這些小京官之女,高門大府可不是她們想象的那樣。”
那可是吃人的地。
蘇若錦并不知道盧靈萱什么心思,她也不想知道。
原本還想嘗嘗羊方藏魚呢?結果只喝了一肚子茶水,真是又嘆又好笑,“走,咱們去吃羊肉面。”
這下總沒人打擾了吧!
就在這時,街道上突然騷亂起來,有個十二三歲的小娘子一身狼狽的直朝前跑,后面幾個漢子眼看就要追上她,她朝人群里拱,鉆來鉆去,就鉆到了蘇若錦身后。
蘇若錦:……
“臭丫頭滾出來,趕緊的,要不然老子就撕了你。”
小娘子一邊躲一邊悄悄朝后移,然后順手就推了一把蘇若錦轉身就跑,光著腳。
毛丫伸手就把小主人扶住,朝混亂的人群看了眼,不知為何,她的心跳的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