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方郡民亂,足以被載入大梁歷史。大梁日漸衰敗的國運,就此如雪崩一般,一發不可收拾。
太康七年夏,天氣干旱無雨。受了旱災的郡縣,已多達二十多個郡縣。如果在大梁地圖上做標記,大半個北方都零星地有了紅色。民亂一起接著一起,就如星火燎原,愈演愈烈。
朝廷也在積極應對,一邊派兵平亂,一邊積極撥糧賑災。北方諸多州郡,便是受旱災影響小一些的,也最多勉強自給自足,根本抽調不出多余的糧食,要從兩湖兩廣調糧。
百姓們哄搶買糧,大戶們也惴惴難安,各自買糧存糧。糧價很快瘋漲到了原來的三倍。朝廷要征糧,也是困難重重,派出去征糧的官吏們,有的秉公辦差,有的趁機貪墨,還有的和糧商沆瀣一氣私下勾結,從中大撈銀兩。
得知征調來的糧食只有預計的三成遠遠不夠賑濟北方旱災時,以溫和好脾氣著稱的太康帝,怒不可遏,指著負責征糧的戶部官員破口大罵。
戶部錢侍郎哭喪著臉,跪在地上挨罵。
王丞相沉著臉上前,拱手道:“錢侍郎辦差不利,請皇上另擇能臣前去征糧。”
一旁的安國公臉色也十分難看。這個錢侍郎,是他親自舉薦的。也算是太后黨里的中堅人物之一。去兩湖征糧,辦砸了差事,現在鬧到要摘烏紗帽的地步,無疑是對太后黨的一記重擊。
太康帝鐵青著臉:“王丞相打算舉薦何人?”
王丞相不假思索地張口:“臣舉薦戶部潭郎中。潭郎中在戶部當差已有十幾年,沉穩持重,辦差老道。”
“請皇上立刻下旨,讓戶部先送糧去北方受旱災郡縣,三成糧食也是救命糧,不可延耽擱。另外,再請皇上派潭郎中前去征糧。雙管齊下,才能盡早平息北方混亂。”
安國公按捺不住,站出來為錢侍郎求情:“錢侍郎辦砸了差事,確實該重重處置。不過,眼下北方二十多郡縣大旱,需要大批官員前去賑災。臣懇請皇上,讓錢侍郎將功補過,先去賑災。等旱災平息北方安定了,再處置不遲。”
太康帝余怒未消,重重哼了一聲:“好,今日朕看在鄭尚書的顏面,就允了。如果錢侍郎辦差再出差錯,朕連他的腦袋和烏紗帽一同摘掉。還有鄭尚書,也要一并被重罰!散朝!”
被噴得灰頭土臉體無完膚的錢侍郎,大哭著跪地謝恩,戰戰兢兢地退了出去。
王丞相也退了朝,在經過錢侍郎的身邊時,不輕不重地哼了一聲,瞥了一眼。
錢侍郎身體微微一顫,不敢抬眼和王丞相對視。
安國公很快過來了,對錢侍郎低聲道:“隨我一同坐馬車。”
待兩人一同坐上馬車,錢侍郎再也撐不住,用袖子抹了一把額上冷汗,低聲訴苦:“國公爺,征糧一事,不是下官不用心。兩湖官員,大多是丞相黨羽。下官前去征糧,個個推三阻四。”
“還有那些大糧商,畏懼丞相威風,丞相不點頭,他們就不交糧。下官用銀子買,也只買了這三成的糧食回來。”
“王丞相也實在可恨可惱。賑災的糧食,關乎著數萬百姓生死。他為了一己私欲,根本不顧百姓死活啊!”
錢侍郎說著,眼淚都下來了。
安國公一臉晦氣:“都這時候了,說這些有什么用。北方已經鬧了兩年旱災,不知餓死了多少人,流民亂匪越來越多。再這么下去,半壁江山都要亂了。皇上現在已經徹底急了,誰能穩住局勢,誰就能占上風。王丞相就是窺準了這一點,下手又狠又準。皇上又對王丞相十分信任,這時候,難道我要去皇上面前說王丞相暗中派人阻撓你征糧不成!”
說著,一聲長嘆:“你這戶部侍郎的位置是保不住了。也罷,先將功折罪,熬過這一關,再圖日后。”
錢侍郎押著糧食去賑災,這一邊,潭郎中火速去征糧。
說來也奇怪,錢侍郎累死累活征不到糧食,潭郎中去了之后,征糧一事十分順暢。不出一個月,大批糧食就陸續運往北方。
太康帝在朝堂上大肆贊揚潭郎中,將潭郎中升做了戶部侍郎。倒霉的錢侍郎,一邊賑濟放糧安撫百姓,一邊還要寫信恭喜潭郎中升職。
個中悲催,就不細述了。
最悲催的是,錢侍郎前腳接到糧食,后腳在運送途中就出了岔子。這一批糧食,竟被一伙民匪搶了去。
錢侍郎當晚就懸梁自盡了。
此事在朝中鬧出了軒然大波。
安國公憤怒指責王丞相暗中搗鬼,謀害朝中重臣。王丞相冷笑回擊太后黨為了爭權奪利,舉薦庸碌無為的官員,累及民生,危害朝堂。
鄭太后闖進金鑾殿,怒斥王丞相。王丞相拒不承認,且犀利回擊,說鄭太后烏雞司晨后宮干政。
太康帝大怒之下,在龍椅上昏厥了過去。
消息傳到南陽郡的時候,南陽郡上下正在收紅薯。
這是玉米紅薯推廣的第一年。南陽十四縣,不管受沒受旱災,都種上了玉米和紅薯。
一個月前玉米豐收,南陽百姓們家家的糧囤里裝滿了玉米。便是家中糧食不夠吃,縣衙里屯滿了糧食的數座太平糧倉,也給了百姓們安全感踏實感。
紅薯的收成,更勝過玉米。
便連信佛虔誠的雉縣百姓們,在白云寺佛像前禱告的時候,也要加上一句感謝郡主。
姜韶華的聲名威望,在南陽郡幾乎到了頂峰。
陳長史道:“今年南陽郡玉米紅薯推廣并豐收,郡主也該寫奏折送去朝廷了。”
姜韶華點頭:“好,我這就寫。”
十二歲的姜韶華,個頭長高了不少,飯量也比以前更大了些。身形依舊纖細窈窕,那些進了腹中的飯菜,都化為力氣,藏在纖細的身體里。
這一封奏折,姜韶華心中醞釀已久,此時提筆揮毫落墨,筆尖在紙上如游龍。不過盞茶功夫,奏折就寫好了。
姜韶華沖陳卓笑道:“陳長史看看,這份奏折寫得如何。”